贺云钦看看腕表,道:“好。” 红豆默了一会,想到昨晚的事,心里仍有些闷闷的,托腮出了会神,突然唤他道:“贺云钦。” 她语调跟平日有些微妙的不同,贺云钦低应道:“怎么了。” 红豆软声道:“‘爱’的德语怎么说。” 贺云钦一怔:“liebe.” 红豆脸微红,声音又轻软几分:“那‘我爱你’呢。” 贺云钦这时已琢磨过味来了,红豆这是要他当面跟她示爱呢,他犹豫了一下,他爱红豆吗。仔细想了几秒后,低声道:“Ich hab' dich sehr lieb.” 红豆问完那句话后心啵啵跳个不停,几乎是屏息等着,然而贺云钦虽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隔了一会才回答,若是没有脚踏车和段明漪的事,她不至于觉得不舒服,可是前后几桩事加起来,一丝丝的不舒服也都放大了好些倍。 她倒是对贺云钦够坦诚,遇到不明白之处,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相问,可是问了又如何,贺云钦不肯告诉就是不肯告诉。 她这几日已对德语有了一点粗浅的研究,不及细想为何他刚才复述那句‘我爱你’不只三个单词,只一想到两人虽已成了亲,贺云钦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主动跟她说这句话,不免有些颓然。 眼看圣约翰到了,便推门道:“我走了。” 贺云钦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独自一个去调查凶手的事,明明学校里该很安全,不知为何莫名升腾起一份qiáng烈的不安,他直觉一向很准,忙也跟着下了车道:“你在学校里待着哪也不要去,我三点半就来接你。” 红豆头也不回,点点头,往学校里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二这句,Ich hab' dich sehr lieb.——“我超爱你” 第54章 红豆知道下午第一堂课是国文, 进了学校后,径直到小教堂后头的大课室去找顾筠。 尚在台阶下,隔老远就听见课室严夫子在训话,疾言喷喷,气势摄人,想是某位学生敷衍功课,不小心惹恼了他老人家。 看样子一时半会下不了课, 红豆gān脆到小教堂对面的草坪旁的长凳坐着等顾筠。约莫过了十来分钟, 课铃响了,如她所料, 课室里静悄悄的, 没一个人敢出来,直到严夫子捧着讲义疾步走了, 学生们才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红豆找到人群中的顾筠, 冲她招手:“顾筠。” 顾筠穿件淡月色襟袄,胸前别一支金笔, 底下黑色葛华丝长裙, 出来时怀里抱着一摞书, 慢腾腾地走着, 听到有人叫她, 先是左右一望,待看清红豆,推推眼镜,快步走到跟前, 道:“咦,不是明天才复课吗,今天怎么来了。” 红豆道:“我来问问许先生的事。”说着便拉她在身边坐下。 顾筠向来波澜不惊,将那摞书放到一边,想了想,问红豆:“是王探长告诉你的?” 红豆点头:“王探长说许奕山出事后,是你给他打的电话,他说你跟许先生是远房亲戚。” 顾筠淡然点头道:“许先生的母亲跟我父亲的一个堂兄是表亲,算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本来我们两家基本不走动,因许先生任了琅圜书局的经理一职,为了公务上的事,他跟我父亲时有往来,言谈时说到几个共同的熟人,这才叙起了亲戚,后来许先生就常带许太太和小孩来我们家作客,两家因此就熟了。他遇害那天,也就是你和贺云钦的婚礼上,我见过许先生,他当时正跟席上的人把酒言欢,还约了第二日去西山拼旧诗,根本看不出自尽的意思,是晚我们家接了他的噩耗,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就给王探长打了电话。” 她顿了一下:“前天王探长告诉许太太,目前可以确定许先生系被人吊上房梁伪装自杀,但凶手目前尚无头绪,应是独自犯案。我琢磨了两个晚上,能把许先生那样的人吊上房梁,得多大的臂力,会不会借助了什么工具?为了这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找资料,正打算回去好好研究。” 说着便指了指身边那堆书。 红豆一看,果然是些农耕工具类的书,便打趣她道:“看来顾先生的侦探技能越发jīng进了,王探长正到处找助手,既你对这方面起了兴趣,不如去王探长处应聘做助手。” 顾筠一本正经道:“我正有此意,可是王探长要招的助手需要记性奇佳,我也不知我能不能顺利通过那个桥牌游戏,这几日在家里苦练技巧呢。” 红豆刚才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顾筠竟真有此意,愣了一会,想起昨日贺云钦跟王彼得那通电话,王彼得这几日为了查案忙得焦头烂额,早顾不上挑三拣四,便道:“放心吧,王彼得最近急缺人手,你这时候去应聘,定能顺利入选。对了,问你一件事,你们家既然跟许奕山算远亲,可知道他过去家里住在何处?听说他常去刻羽戏院听戏,不知他跟戏院里的哪位角有没有亲戚关系?” 顾筠狐疑道:“这个叫阳宇天的武生听说也是上吊自尽,你好端端的问这个,是不是王探长怀疑两人系被同一人所害?” 红豆耸肩道:“正因为王探长这么想,所以才急于排查两人过去的关系,要是能找出两人过去的jiāo集点,一切就好办了。” 顾筠思忖道:“我听我父亲说,许奕山过去家贫,成亲前跟寡母到处搬家,什么青桥、十浦、chūn莺里都住过,直到跟许太太结婚后才搬到法租界的寓所,说起来算半个入赘女婿。” “chūn莺里?”红豆呆住,“我外婆家原来也住在chūn莺里。” 小姨出事后,外婆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走了,舅舅觉得房子空置可惜,不久就将房子托人转手了。 记得上回秦学锴来他们家,也说自己外婆家住在chūn莺里,当时她就觉得巧,谁知许奕山过去竟也住在chūn莺里。 那地方说起来范围不小,住户多而杂,不知许奕山住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因此认得外婆他们。 顾筠低头想了想,忽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回我看我父亲的报纸,恍惚见过刻羽戏院原来在chūn莺里唱过些日子,我们家有个老妈子就是chūn莺里的,假如阳宇天和许先生都在chūn莺里住过,我家老妈子在那里住了好些年,理应有些印象,可惜她这几日回去照料儿子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要不等放学我去chūn莺里找她打听打听。” 红豆抬头看看天色,墨灰的有点yīn天欲雨的意思。 “放学都四点半了,你一个人去chūn莺里,等回来天都黑了,今天就别去了,明天等我复课,我陪你一道去。” 顾筠没答话,突然轻轻拉了拉红豆的衣襟,示意红豆往那边看。 红豆一转脸,说来也巧,刚想到秦学锴,就看见秦学锴从小教堂里出来。 短短几日,秦学锴似乎清减了几分,衣裳显得略为宽松,眉宇间透着一团郁气。 走了一截,抬头望见红豆,先是一惊,随即黯然下来,胡乱点了点头,便朝另一边走了。 顾筠道:“同学们都说,自从知道看到你和贺先生登报成亲的消息,秦学锴很是伤心,近一月都难得在学校里看见他,活动都懒怠张罗。不过这几日看着倒是好些了。” 红豆没来得及搭腔,就看见段明漪同几名教员从另一头走来,穿过草坪,往音乐课室去了。 顾筠目光落在段明漪身上,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会,忽道:“红豆,贺先生待你好吗。” 红豆一静,气闷归气闷,但她不得不承认,新婚这几日,两人的确算得上浓情蜜意,便发自内心点点头道:“他待我很好。” 顾筠定定看着红豆,红豆气色好是好,就有些懒懒的提不起jīng神,比起之前在婚礼时的那份神采飞扬,整个人都沉静了几分。 她内心万分煎熬,靠在长椅凳的椅背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半天不说话。 红豆心中一动,狐疑地看向顾筠,两人相识一年多,顾筠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人送外号“定海神针”,情绪甚少外露,遇事虽不多言,骨子里却极慡直,向来有一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