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眉梢抽了抽,脸上凝成一个冰的壳,所有情绪都冻在一块。三言两语夺了她锦绣生活,还敢说是为她好?亏他说得出口!菩提掐在手心,恨不能甩他脸上,看看脸皮到底有多厚。 视线一偏,她却是悚然一抖。 石惊玉也来了,就立在卫烬身后。手搭着腰间的绣chūn刀,隔着行蟒,依旧能清楚看见手臂肌肉线条迸张的架势,似拉满了的弓弦,只要她稍有妄动,那刀便会立刻架在她脖子上。 轮军方势力,姬家半点不虚,太后原就是靠这个,和卫烬分庭抗礼。怎奈兵力再qiáng大,也终归都在帝京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面前之人是先帝,太后自然知道,所想之事不会发生,甚至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可偏偏这人是卫烬。 一个疯子。 亲眼目睹自己父亲气结而亡,也无动于衷的疯子! 拳头在金线绣凤的袖底颤抖,佛珠膈得皮肉生疼,太后险些将它捏碎,可念着今日自己设宴的真正目的,她又松了力道。 虽说眼下吃了点暗亏,但到底是把人骗来了。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深吸一口气,她撑着扶手缓缓靠回椅背里,闭上眼,翘起兰花指轻轻揉摁太阳xué,略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几个宫人而已,陛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哀家随意。” 那模样,竟有几分海棠chūn睡的娇慵。 卫烬眼底掠过一丝疑虑,却是无暇细想,转身快步去寻姜央。 姜央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圆着眼睛怔在原地,见他过来也忘了行礼。一绺乌发垂在胸前,更显人呆愣楞又惹人怜爱。 还好,没有少一根头发。 卫烬松口气,对上她茫然无措的眼,心窝子不自觉软下来,可想起她不听话擅自跑来这里赴什么狗屁倒灶的chūn宴,他气不打一出来,板起脸,抬手敲她一个榧子,“可知错了?” 敲完又心疼,伸手帮她轻轻地揉,兀自闷气道:“下回可不许了啊。” 姜央小小“哎哟”了声,下意识就想讨还回去,觑见他微斜的发冠和额角的细汗,心不由揪起。 这形容,是一下朝便匆匆忙忙赶来为她撑腰了吧……可是他今日明明还要接见乌兹国的使臣,怎么抽得出时间来这? 心灵相通的两个人,无需言语,姜央眼神稍有变化,卫烬便能读懂她的心。 时间是赶了些,可是有什么办法? 一想到她在这虎xuéláng巢,便是拿根绳给他捆在乾清宫,他也得想法儿挣脱出去找她。地狱走过一遭的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唯有她的一举一动能叫他牵肠挂肚。 还好赶上了,倘若人真有个什么闪失,可就不只抽掉走两宫人手那么简单了。 想起方才她们的话锋,卫烬冷嗤,戾气凝在唇畔,随他轻一扯起的动作化散开,周遭空气都yīn冷不少。 姜央耷着眉,还在为使臣的事担心,启唇想劝他回去。 卫烬却抬指点在她唇间,将她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哼声一笑道:“回去再收拾你。”说罢便拽了她的手,大大方方从一众泥首叩拜的人面前行过,并肩坐在正上首的席位。 席间最尊贵的位置。 连太后都要稍逊于他,稍逊于姜央。 那个就在刚刚她还一点不放在眼里的“宫人”。 这是赤/luǒluǒ地把太后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啊! 太后正惬意揉着额角的指尖一下绷紧,紧到发了颤,泛了白。人明明还在圈椅上端坐着,却是肩颤身摇,几乎栽进泥里。 底下众人脸色更是没法看。 因卫烬始终没有叫起,她们就只能委身跪着,余光目送姜央踩着她们的颜面走过,连头都不能抬。乍一看,竟像是她们在齐齐向北颐新晋帝后请安拜礼。 可是姜央凭什么?! 姜央亦有些受宠若惊。 她虽是镇国公府嫡女,出身比民间寻常女子尊贵,可这样的风景,她也是从未见过。方才还对她颐指气使的人,眼下就只剩一排排乌压压的脑袋,卑微地叩进尘埃里,天下都似叫她踩在脚底一般,她稍一抬脚,就能踹倒一个。 椅上覆了柔软的坐垫,坐姿也调了几次,姜央仍如坐针毡般不适,正犹豫要不要起来,袖子忽然叫人扯了扯,掌心滚进来一颗圆润的小东西,她茫然低头,竟是一颗梅子糖。 -“我这几日嗓子疼,还想吃糖呢,不也一样没得吃?” 那日东梢间内的对话如làng打来,姜央呆怔住,不过一句玩笑话,他竟真放在了心上? 抬眸去看那递糖的人。 卫烬正抬手唤底下人“平身”,并没瞧她。漆沉的目光平平落在前头,神色寡淡,宛如神龛上宝相庄严的神祇。仿佛那颗糖与他并不相gān,只是姜央的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