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抹了把脸,换上一丝笑意,“回去吧,小心感冒。” 人和狗都洗了澡,纪然帮闻名擦了地,坐在沙发上,看他耐心细致地给大黄吹毛。用最低的风速,一撮一撮的吹。当大黄从落汤狗,恢复成帅气.狗样时,闻名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 “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是带我入行的人。”闻名关掉吹风机,雨声大了起来,“那个红毛丹。” “哦,不是前男友。”纪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介绍闻名到凯撒宫工作的某个老流氓之类的。 “你的脑回路有点奇怪。”闻名若有所思,抚摸着大黄光滑的皮毛,许久后才接着说,“他是递给我第一支烟的人,是送我第一个打火机的人,也曾是我最信任的人。他还是,我生命里最接近‘父亲’这种东西的人。” “他答应你什么了?” 闻名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来,纪然忙解释:“我听见了,你打电话嗓门很大,没准楼下都听见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 纪然还想问,但闻名缄口不语。菜已凉了,他重新加热,家人也没问为何“喊吃饭”要这么久。 下午,风雨晦暝,纪然倚在床头苦研哲学,实在不懂,昏昏睡去。醒来已是傍晚,太阳穴发胀,有些流鼻涕。 闻名登门,“大黄有些流鼻涕,我打电话问过兽医,说可以吃成人的感冒药。” 纪然便给了他感冒冲剂,“你自己中邪淋雨,倒没什么事,苦了我和大黄。” 闻名听出他的鼻音,刮了下那微红可爱的鼻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辛苦了,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失望?” 闻名甩下半截话,边读说明书边返回家中。 周三傍晚,天彻底放晴,纪然和大黄这对难兄难弟感冒加重,高烧持续不退。纪然不得已从公司早退,在诊所挂吊瓶。大黄在不远的宠物医院,也挂吊瓶。 在这个类似于“我和你妈同时落水”“保大保小”的考验人心的时刻,闻名选择陪在大黄身边,同时和纪然发消息聊天:“无聊就举着吊瓶过来吧。” 纪然并不生气,回:“对我真好呀,感动。” 大黄不会说话,也不会用手机,自然更需要陪伴。纪然身体素质不错,很快就退了烧,闲得蛋疼,真的举着吊瓶去了宠物医院。 输液室有点像网咖的隔断区,这是为了避免宠物之间互相打扰。大黄安静地趴卧在台子上,呼吸有些急促,针扎在左前腿。纪然把自己的吊瓶和它的挂在一处,在闻名身边坐下。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本来就没有大黄严重。” “检查过了,是肺炎。”闻名握着大黄的爪子,语气满是自责。 纪然轻轻抿住嘴唇,头重重砸在闻名肩上,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呢?呜……因为二手烟吗?” 闻名瞥他一眼,“兽医说十天半个月就可以痊愈。” “抱歉,我听成肺癌了。” 大黄每天都来治疗、检查,直到九月初。兽医摸着它的头说出“全好了”之后,闻名长长松了口气,差不多吐出半支烟的量。 不过兽医也叮嘱:“对拉布拉多而言,9岁已经是老人家了,千万不能再折腾。” 夏末的蝉孤鸣着,夜依然热,但已带了三分秋的味道。他们牵着手,跟在大黄身后漫步。一场大病,令它消瘦一圈,步伐也显出些许老态。 纪然犹豫着开口,他有件不得不问的事,承载了他近段时间的全部期冀,“名哥----” “然然----”几乎是同时,闻名也发声。 纪然露出惯有的,善解人意的微笑,“你先说。” “你说吧。” “你是我哥,你先说。”纪然大概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和自己要问的也许是同一件事。 手被闻名攥紧又松开,重复数次,像在用老式血压仪测血压。他声音很平静,“我以为我能放下,其实很难……我暂时不会辞职了。” 和预想的南辕北辙。纪然停下脚步,挣开他的手,俊秀脸庞失去微笑加成,浮现出静美的沉郁。 “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对吗?” 那双习惯直视的眼睛,竟然在躲闪,“你就当我没提过辞职的事吧,一切与从前一样。” “为什么?” “这样也能多攒点钱,以后更好生活。况且,我也不擅长别的。” “你打架那么猛,去教格斗,当私人保镖----” “别教我该做什么。”闻名冷冷打断。 幸福的小船儿刚扬帆起航,就撞上了暗礁。失望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淹没了坐在船头傻乐的纪然。 隔着夜色沉默多时,闻名问:“对不起,你刚才想说什么?”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由大黄牵着走,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街旁霓虹璀璨,路过麦当劳时,纪然瞥了眼橱窗上的冰淇淋海报,于是闻名去买了一支给他。 ------------ 第61章 跳水健将 纪然慢慢舔着冰淇淋,努力调整心态,在差不多恢复乐观的时候,才问:“你的决定和红毛丹有关系吗?” “没有。”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职业规划……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得知道,你还想干多久?” 闻名点燃一支烟,凝眉想了想道:“我不确定。” “名哥,你的职业规划该不会是,在黑.社会干到退休?” “至少两年,也许更久。”闻名语气平静,双眸无波,淡然地吞云吐雾,一副“你就乖乖等着大爷隐退吧”的神情。 纪然刚调整好的心态一下崩了,直接用手里的冰淇淋把火红的烟头给怼灭,同时糊了闻名满下巴,负气说:“好吧,在那之前,咱们的关系就维持现状,别再进一步了。你最好再考虑考虑!” 纪然的意思是,你小子继续混黑帮,那大家就没法升华成一家人了。 岂料闻名眉头微皱,一丝犹豫都没有,“那就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纪然故意走得很快,闻名不紧不慢,二人渐渐拉开距离。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和那份走狗工作真的并列,甚至优先级还要低一点。 纪然像竞走运动员似的,脚底生风快步急行。生气,失落。气死了,好失落。左脚右脚,左脚右脚,似乎快点走就能逃离烦恼……左脚绊上了右脚,完了! 他以大鹏展翅的姿势来了个贴地滑翔,奇迹般稳住身形,同时也稳住了心绪。 生气归生气,日子还要过下去,又不能分手。 不分手,那就好好过日子,没有第三种选择。 想到这,纪然放慢脚步。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近,肩头被一只大手压住,促狭的笑声响起:“我还以为,地上有钱包呢。” ------------ 诗人将心比作湖,所有的情绪,都像漾开的涟漪,终被时间抚平。纪然在消沉几天后整理心情,重新快乐起来。 生活的琐碎和压力,让他总有办法自我缓解,像纪叙新学校的女同桌把眉毛修秃了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当乐子消遣半天。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纪然觉得自己终于成熟了一点。 闻名闯进他的生活后,他感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巨变,惊惶又窃喜,像静水撞见了激流。闻名颠覆了他的生活,他一面保持着独立和自我,一面又忍不住偷偷将许多幻想寄托在这个“云竹马”身上。 静水渴望跟随激流,去冒险,去远方,去海的深处。但他蓦然发现,激流不会去远方,而是在半路兜个圈子,重新扑回岸边。 他接受了这点,也就成熟了一点。 整个十月上旬,纪然每天都在琢磨,相恋一周年纪念日的礼物该是什么----除了在床上升华感情之外。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公司,他利用开会前的一小段时间,借来女同事的时尚杂志翻找灵感。 腰带、领带,好没创意啊,要不然就别买了?万一闻名送自己礼物怎么办,两手空空就尴尬了,总不能举起来比个心吧。 杂志的星座专栏,介绍了十二星座本月运势。纪然的目光落在双鱼座上。 “爱情:单身的你又将度过作为单身狗的一个月……非单身的你,要注意与伴侣沟通。事业:可能会在工作场所与他人发生争执……” 纪然抬头环视一圈,看看谁像会和自己发生争执的样子。 他还看了一下闻名的。非单身的双子座,要注意与伴侣沟通……人际交往方面,也许会在公共场合与人发生争执。 一本书被轻放至眼前,盖住了杂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魏总,”纪然抬头笑笑,“看完了?” “看完了。实话实说,看不懂,只是觉得太悲观。” “叔本华就是悲观主义的代表嘛。” 魏总轻轻斜坐在桌旁,感兴趣地俯视着他:“你怎么会想到看这些?你看起来,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 纪然没好意思说,是上学时为了装b,“我觉得,自己有时候会盲目乐观,像傻子一样。” “你只是太温柔了。” 之后,他们又扯了些别的。从《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虚无、梦碎、人亡,聊到纪然给女儿用琼脂、果汁、水果自制果冻,结果做得像鼻涕。 “没人肯吃,全给我男朋友灌下去了。”纪然小声说,吐吐舌头,“有他在,我的厨房就像实验室,而且不用担心浪费。他一点不挑食,铁胃,像个垃圾处理机。” 听纪然聊起闻名,魏总兴致勃勃的笑容似乎带了分失落。直到别人提醒“魏总今天还开会吗”,他才回过神来。 周一到周五可以选一天休息,本周,纪然选择了周四,立志要把游泳这项必备的求生技能给点亮,最起码海啸来了可以多苟延几秒。 工作日的下午,这个时间段只有两位年长的阿姨,和两位闺蜜主妇在游泳----纪然的客户。人少,就可以尽情展露笨拙的一面。 他能像浮尸一样,脸朝下漂着随波逐流,也能正常做蛙泳腿部动作,但只要一涉及到手脚搭配浮出水面换气,就会像被鱼雷击中的舰艇,歪歪斜斜地沉没。 纪然又一次呛了水,不远处传来闻名恶魔般的讥诮话语。 纪然像鸭子似的扑腾到他身边,把泳镜移到额上,眼周被勒出两圈可爱的红痕,水珠挂在白嫩嫩的脸颊上,像朵打湿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