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在罚站,我的心思却越跑越偏。 一打岔,老师脸色稍缓。 “Come in, please.”她拿走了我的画,和裴雁来错身而过:“坐下吧林小山,好好听课,多大的人了还上课画小鸟,是不是该把你送回幼儿园大班重修啊。” 话音刚落,班里就响起细碎的、压抑的窃笑。 我没脾气地坐下,裴雁来摸出书,意味不明地打量我一眼。 我和他对上视线,想到刚刚那一遭,说不丢人是假的。我紧急错开眼神,但热度却爬上耳根,好在教室很暗,我赌他看不到。 下课前,老师布置今晚的作业,要求每人都回去写篇二百词的作文,主题是遗书。 很不常规的题目,我听到前桌嚷嚷“考试又不会考”,又听到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对啊,整这花活多làng费时间”。 我转两圈笔,只觉得这个世界真不làng漫。 老师临出门前还抓着我的“画布”,她咳嗽两声,压下窃窃私语。 “三个月前我生下一对双胞胎,是两个女孩子,非常可爱。她们脱离我的子宫,自此拥有法律意义上的权利。”她稍作停顿,继续道:“在生产的过程中我大出血,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那一刻我离死亡很近,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躁动平静,教室陷进浓稠的沉默。 “我清醒过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写一封遗书,内容可以无关动产和不动产,但一定有这一刻我对世界的告别。” “就像刚刚空难死者家属说的,‘Death is the business of the living(死亡是活人的事)’。逝者安息前也曾是活着的人,而被留下的活着的人更要背负思念之痛。尽管死亡是以人类目前的思想远达不到的维度,我们却不得不抽时间用短视的眼睛去看看它。” “所以,写一封遗书,或者尝试去写写自己的墓志铭。为了深挖所经历的种种‘来’,也给爱你的、你爱的,留一个不遗憾的‘去’。” 她转身离开,沉默却久久不散。 是。 生死太重,很多时候还没来及抓住,就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那天下午,我陷入一些遥远又模糊的记忆,头脑发沉,压得我颈椎疼痛。 第二天,她批改完全班的“遗言”,课代表又一张一张发回个人的桌子上。 从厕所回来,发现裴雁来着我的作业纸。我还没动作,裴雁来已经很自然地递还给我。 我想说点儿什么,却被学委打断。 “班长,咱班英语作文你是最高分吧?我这次分数不太高,能不能借看一下,明天再还给你?” 裴雁来说好。 “……” 其实我本来想说,你都看了我的,那我看一下你的不过分吧? 失策了,被学委抢先,只在jiāo接时囫囵间看到一句“We are like olives, crushed to release the essence”,标题是墓志铭。 我木着脸,有点消沉。 “没想偷看,顺便扫了一眼。”裴雁来突然开口。他竟然在对我解释。 没这个必要。 他裴雁来是谁?我没那么自恋。 结果下一句,他又说:“爱死爱生?” 我被他的组合拳打蒙,心想不愧是裴雁来,只一眼都比人看得多,我最后一段都被他扫得一清二楚。 放学前,他书包都背上了,我没忍住叫住他:“裴雁来。” 他随手摸出另一张作业纸,没有批改痕迹,应该是废稿,扔到我桌上:“看吧。” 我拿起来看,问:“就这样?” 他已经走出几步,又停下,轻笑了声:“就这样。” 写了字的那面上,只安安静静地躺着两个单词。 “Good night.” ?阿列夫零 We are like olives, crushed to release the essence:我们有如橄榄,被碾碎才释放出jīng华。——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 第16章 蝴蝶效应 多事之秋和兵荒马乱的高三撞了车。暑假一共就放了一个月,裴雁来还不在国内。 八月的最后一晚,我去了裴雁来常去的那家日式酒吧,点了杯尼格罗尼,但摆到眼前的是杯草莓味百利甜。入口的奶味让我一诧,抬头才看到老歪那张把络腮胡收拾得相当讲究的脸。 “这杯算我请你。”他依旧带着那架很像特务的墨镜,探过头来,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对我进行临终关怀:“怎么,心情不好?” 我尾随裴雁来这毛病应该是改不掉了,几乎接近跟踪癖。 目标人物视而不见的纵容态度,诱使我更加无法无天。 我像一条缠人的水蛭,跟着裴雁来的血味走,借由这种病态又shòu性的方式,想在他庞杂的血管中找到自己的栖息地。 这家店也是我跟在他后面来的,三个月来过七次,次次都能碰到这位调酒师。我头一回自己一个人过来,结果又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