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今个儿偏偏明目张胆,带人径直奔着连暮声的书房去了。 “你在里头呆着,”他道,“等我大哥来了,使出浑身解数,好好给他唱一出,他心里闷着呢,要是能把他逗笑了,回头我就有重赏。” 连四当然不是吃素的。 他向来瞧不上连暮声这副清心寡欲的假样,这下计上心头,寻思着丢一帖虎láng药进去,让他搂着个小花脸睡上一觉,保管这家伙一觉醒来,对着这三角眼吊梢眉再起不能。 要是再找几个祝寿的闹一闹dòng房,他连暮声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偏那丑角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脚踏进了房门里,却踌躇起来:“四少爷不一块儿听么?” 连四道:“免了,我可没这个雅兴。” “是,是......哎呀,糟了!”丑角伸手匆忙在怀里摸了一阵,两撇八字眉冷不丁摔翻在了眉心中央,叫道,“方才来得匆忙,少了件行头,唱不成啦!” 连四勃然大怒:“你少拿乔,要是招待不周全,你这宝丰社也别混下去了,改明儿就收拾包袱滚蛋!” “就少了一支蜡烛,”丑角哭丧道,“实在对不住,府上用的都是电灯,我上哪儿变去?” 连四正要跳起来赏这没用的东西俩耳刮子,突然心里一动,收住手道:“你等等!” 他伸手往西装裤袋里一摸,果然摸出了个白铜香薰蜡烛盒来,里头卧了支指头粗细的小蜡烛,是他从日本弄来的行货,听说很能催情,只要点上片刻工夫,不论多难搞的娘们都得化作潺潺chūn水。 这玩意儿贵重得很,他还没来得及上手试过呢,jiāo代在连暮声身上,实在有些可惜,因此免不了摩挲了几下。谁知道铜盖刚打开,这丑角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妆面画得不堪入目,笑起来倒很好听,连四的耳朵孔都微微一热,像是吃了半斤烧酒似的。 这家伙扮成旦角,也还是...... 这绮念才冒了几缕青烟,没来得及窜出火星,就又被他掐灭了。 “我道是什么好东西,”丑角幽幽道,“也不怎么大嘛。” 连四这种欢场老手,哪能不明白他话里的双关,当即bào跳道:“去你妈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拿你爷爷寻开心?” 他这火气又没能扎中靶心。 丑角已经捏起那支蜡烛,拿手掩着,用洋火柴点燃了,又顺势一低头。 那圆圆一团光晕照在嘴岔上,碳笔跟梅枝一样粗疏地伸出去,两靥拿洋红膏晕了,怪模怪样的,却无端像是绣棚里搭的花样子。 连四见了鬼似的,把眼神一避,却反倒撞进了他指掌间。 小火苗如银筷挑破的咸鸭蛋huáng一般,被揉在他那白生生的掌心里,一颤一颤,砰砰直跳,红得流油。 真是邪了门了! 连四气都粗了,心道这洋蜡烛果然厉害,再照下去,恐怕连老母猪都能赛貂蝉了,哪里还敢久留?他进门的时候还能人五人六地吆喝,这一下却是窜起来,奔出了房门。 丑角连个眼神都欠奉,把蜡烛立在连暮声桌上,这才往椅背上一靠,架起了一条腿。 他伸懒腰的时候很有意思,仗着一把腰身软得没骨头,不论歪靠在哪儿,都能伸直两条手臂,懒洋洋地展成一瓣儿。 这副大少爷做派,站着的时候还能掩饰一二,一坐下就跟开闸泄洪似的,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连搭在书桌上的十根指头都是哈欠连天,不是梅洲君又是谁? 梅大少爷无人jiāo手,下一出好戏还没开唱,索性支着下巴,借着烛火打量了一圈。 连暮声这人连书房的陈设都很沉闷,什么时兴的洋货都没有,跟个酸秀才似的,只在桌上铺了一整条金线掐边的羊毛毡布,镇了一座青田石笔山笔架,底下露出半张相片,隐约能看出是个穿西装裤的男人。 这家伙果然跟红颜知己没什么缘分。 梅洲君大觉无趣,整个人又歪靠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揪着上头铺的shòu皮。 料子倒是不错,触之滑腻异常,柔柔地环拥着他,倒像是—— 他心里一动,冷不丁低下头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件猞狸皮大衣。他前阵子才派人退回来,这家伙转头就拿来铺了椅子,成天垫在屁股底下,果然是小肚jī肠! 不知道倒还罢了,这猞狸皮柔情似水地环着他的脖颈手臂,简直跟男子热烘烘的臂膀相差无几,令人浑身汗毛直竖。他坐不住了,手肘抵着羊毛毡,正要站起来,那青田石笔山跟着被扯得一晃,底下的相片又吐出了一角,赫然是一件熟悉的象牙白西装背心。 梅洲君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把相片扯出来一看。 跟他本人笑吟吟的面孔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