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一响,走廊人流如织,学生们成群结队往食堂去。英语老师又拖堂,班里有些人开始坐立不安。 老师在喧闹声中坚持讲完了最后一道题,才宣布下课。 班长对高田修说:“起去吃饭吧。” 高田修紧紧握着笔,还在纸上画着,“你先去吧。” “你对学校不熟悉,不用我带你吗?”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 餐厅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队。 “晚之” 季潼猛地回头,甘亭正在玩她的头发,这拉硬生生扯下好几根来。 “你吓死我了,疼不疼?”甘亭蹙眉,“怎么了?找什么呢?” 季潼看着来去匆匆的同学们,摇摇头,“没事。” 她胃口不好,随便打了两个素菜,接着去找空旷的位置。刚要坐下,又听到一声“晚之” 季潼手抖,随即紧握着餐盘边缘,环顾四周。甘亭见她东张西望的,“我在这呢!” 季潼坐了下来。 除了孟沅没有人会叫她晚之,可刚才听到的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诶!想什么呢?”甘亭戳了她一下,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鬼了。” 赵申不知从哪窜了过来,冲甘亭抛了个媚眼,“媳妇,今天打了啥?”他拿着筷子往甘亭盘子伸去,“这红烧肉看着不错啊。” 甘亭打开他的筷子,“自己去打,别抢我食。” 忽然,高田修端着盘子笔直地立定在他们的餐桌旁,“我能坐这么?” 甘亭向来热情,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坐坐坐,赵申,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日本人,欸你叫高田什么来着?” “高田修,可以叫我高田。” 甘亭笑道:“那叫你小高吧,或者老高?” “都可以。” 赵申最近刚看了部抗日剧,提到小日本就想叫鬼子,他打量高田修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居然比自己还帅了那么丢丢,他别了下嘴,“哦,我叫赵申,她男朋友。” “你好。” 赵申冷笑声,莫名看他不爽。 甘亭瞅着高田修盘子里的食物,“你就吃这么点啊。” 他只打了份青菜和米饭,点了下头,“我吃不太多。” 赵申抬起脚踩着旁边的铁杆,睨着他,“你们日本人饭量都这么小么?” “也不全是。” “中国菜吃的习惯吗?” “我在中国生活了近十年。” “难怪中文这么溜。”赵申控制不住嘴巴,轻狂地笑了声,“你不在你们日本待着,跑我们中国来干嘛?高考?” 甘亭踢了赵申一脚,“打你的饭去吧。” 赵申皱了下眉,“这么多人呢,给点面子,问问怎么了,聊聊天而已。” “你还有面子?” “废话。”赵申坐不下去了,“打饭去了,你们慢慢吃。”他对着高田修挑了下眉,“多吃点,别饿着啊。” 高田修朝他微笑。 甘亭白了赵申一眼,吐着舌头送他离开,“小高,他就这死样,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气人的很。” 高田修并没有介意,朝旁边始终沉默的季潼看过去,“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甘亭抢先回答,“潼潼啊,她就是慢热,不爱说话,以后熟悉就好了。” 季潼敷衍地“嗯”了声,她戳着米饭,半天吃上小口,高田修又问她,“胃口不好吗?” 季潼琢磨着刚才的事,没听见他的话。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神神叨叨。”甘亭忽然凑过来搂住她,季潼吓得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反倒把甘亭吓着了,“哎呀妈呀,你这惊乍的,吓死我。” 高田修赶紧抽出纸巾,双手递给她,“没事吧?擦一擦。” 季潼没有接,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起身又去拿了双回来。 “你刚才找什么呢?看你直东张西望的。” “没什么,幻听了,还以为有人叫我。”季潼低头继续吃饭,“听错了吧。” “也许是真有人叫你。”高田修说。 季潼抬头看了他两秒,没有说话,转移视线继续低头吃饭。 晚自习,季潼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今天莫名觉得身体不舒服,头晕眼花,还老是犯困。 高田修观察她很久,等课间,忽然故意踢了下她的凳子。 季潼乍醒,登时坐了起来,额头赫然几条袖子上的印记。她敲了敲脑袋,揉了揉眼睛,把做完的卷子收起来,放进桌肚。 她的脚边有张白色卡片。季潼弯腰将它捡起来,翻过看,是张照片,而且是张比较老的照片。上头是一男一女,女人穿着旗袍,男人穿着西装,看上去十分般配。只是女人的脸被损坏了,只能看到一只眼睛。 她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虽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大概看出个轮廓,隐隐约约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正入神, “这是我爷爷,和他的未婚妻。” 季潼把照片还给他,“掉在地上了。” “谢谢。”高田修接过照片,盯着她的表情,“你怎么了?” 季潼摇摇头,没说话,转过脸去。 甘亭闻言回头问他:“你爷爷的未婚妻?不是你奶奶?” 高田修摇了摇头。 “我能看看你的照片吗?” “当然。” 甘亭小心捏着照片角,看着角落的时间,“呀,这是三十年代的啊。” “嗯。” “你爷爷怎么会是这个年代的人,该有百岁了吧?” “爷爷五十岁时抱养了我的父亲,他已经去世了。”高田修看向季潼的背影,“他生未娶妻。” “是因为照片上的这个女的?” “是。” “太痴情了吧。” 外面下雨了,季潼没带伞,她已经很久没有坐晚班车回家了。大多数同学跟她一样,在公交车站等车,人挤人,季潼不好争抢,过去两趟车她都没挤上。 没有何沣的日子,季潼回家的路上总会多几分顾虑,生怕突然冒出个恶鬼追着她不放。好在这个月以来平安无事。 她坐到后排,掏出纸巾擦了擦书包上的雨水,旁边忽然坐了个人,是高田修。她并不打算跟他说话,回过脸去继续擦书包。 “这么巧。” 季潼只当没听见。 高田修见她不理自己,“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季潼不想搭理他,甚至有些厌烦,“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 “我就这性格。” 高田修笑了笑,“我喜欢你的性格。” “” “我家住在南川南苑,下站就到了。” “噢。” “你呢?” “北苑。” “这么巧,就隔条路。” 季潼没吭声。 “那我们一起下车。” 季潼收起纸巾,揣进口袋里,看向车窗外。 红灯总是很漫长。 她看着雨下氤氲的灯光,又想起来云寨那些被屠杀的人。 赶快到站吧。 “我的妈妈是中国人。” 季潼看了他眼,内心的芥蒂顿时少了大半,却还是无法热情起来,回眸继续看向窗外。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高田修盯着她的侧脸,“只是觉得看着你亲切,觉得投缘,所以过分热情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 “那就好。” 个老鬼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 季潼目光扫过去,见鬼是家常便饭,她并没有在意。 “那老人真可怜,连伞都没有。” 起初,季潼并没有细究他这句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那老人可怜,这么大的雨,自己站在路边,连把伞都没有。” “你能看到他?” “怎么了?”高田修浅皱眉心,唇角仍然带笑。 车子猛地发动。 季潼后背撞了下椅背,她怔愣片刻,说:“那个不是人。” “我知道。”高田修目光柔软,“难怪觉得你亲切,原来我们真是一路人。” “”季潼时说不出话来,尽管知道这世间不乏像她这样的,但身边还是第次遇到,难免有些意外。“那你平时日常都能看到吗?” “对。” “那他们有找过你吗?” “有。” “你是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的?” “七岁。” “那你晚些,我打出生就这样。” “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互不干涉,他们走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高田修打量着她的表情,“不过你是女孩子,看到长相恐怖的鬼难免会害怕。” 他取下小指的戒指,递给她,“戴上这个,他们就不会找你了,送给你。” “我不要,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我也有类似这种东西。” “那好吧。”高田修将戒指重新套回指上。 车到站了,高田修站起来,让季潼先出去,然后跟着下了车,“那么明天见,祝你今夜有个好梦。” “嗯,再见。” 季潼往北去。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她远去,直至消失才转身回家。 高田修回到家,诺大的屋子只有他人居住。 他放下书包,取下戒指,端放在桌上。忽然,团黑气从他身体里出来,化为人形。 高田修跌坐在地上,等缓过来,立马站了起来,对着窗户前矗立的鬼低下头,用日语道:“您出来了。” 此鬼留着半长头发,用一根蓝色发带束在脑后。他看上去有些年纪,头发、胡子花白,身形却格外挺拔。负手而立,有种逼迫的气势,让人窃于直视。 “我累了,明天你自己去吧。” 高田修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点了下头。 “有点饿,找个鬼魂来。”他转过身来,进了那戒指上的黑宝石里。 高田修对着戒指鞠躬,“是。” 跑完操,同学围在一起聊天,说到学校荷塘的莲叶。 甘亭虽害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去问:“怎么了?什么哭声?” “你没听说啊?学校都传遍了。”女生副不想说又忍不住开口的模样,左瞄右瞥,低声道,“就是学校后头那片荷花池,有颗红色莲叶。” “莲叶怎么可能红色?” “也不是纯红,就是泛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潼埋头做题,她们的谈话却句句入耳。去年底与何沣在莲池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那片叶子,别的莲叶都凋谢了,独独那片长得笔直,还隐隐泛红。 “最近学校很多怪事,听说前几天还闹鬼了。” “真的假的?” “高二的两个小情侣大晚上跑到小树林约会来着,据说听到女人哭声,就是从池塘那边传过来的。” “咦,太瘆人了吧。” “真的是,最近我都不敢一个人走。” 甘亭吓着回到座位,“你听见没?学校闹鬼。” “光天化日,没事的。”季潼安慰她,“学校这么多人,阳气足,不用害怕。” 上课了,高田修不在座位上。他不需要高考,老师也不怎么管制他,请假条随便开,来去自由。 他去了那片传说中闹鬼的池塘,站到石栏边,盯着池中那红叶看了半晌,“是你吗?” 顿时,池面一团灰气凝聚,在莲叶边环绕。 “你聚不了形?” “你是谁?”鬼声嘶哑凄厉,听上去是个女鬼。 高田修淡定道:“要我帮你吗?” “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高田修的身体很特别,也许是长期被鬼附身的缘故,像一个十分适合的容器,操纵起来比别的人都好用的多。 女鬼上了他的身,走得极快,路边的野狗冲他直吠。目的地是学校附近的个老小区,快拆了,很多空房子。 女鬼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直奔六楼,还知道门户的钥匙放在门口鞋架第二层的运动鞋里。 他将门锁打开,进去那一刻,女鬼从他身体里出来,在房间里乱窜,“人呢!人呢!赵强!” 高田修席地而坐,冷静地看着这团无形的气。 “赵强!你给我出来!” 墙上无块干净之处,贴满了个女孩的照片。高田修猜想,这该又是桩情仇。 “你还敢留着这些照片。”女鬼诡异地发出一阵谄笑,“你能睡得心安?赵强!我也要你死!” 高田修淡定道:“他杀了你?” “何止杀了我。”女鬼在他周身环绕,“他把我分成了块,块,又块。藏到了不同的地方!我的心就埋在那个学校的池塘里,好不容易才凝出一口气,我现在连个完整的魂魄都没有!”她一阵惨笑,接着又各处乱找,“我的头呢?我的手,我的腿” “我可以帮你报警,还你个公道。”他刚要摸手机,发现口袋空空,没有带,不过这家倒是有个座机,他拿起话筒,刚要按下去,阵风过来,将墙上的电话机直接掰扯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什么公道?能让我重生吗?我能完完整整地活过来吗?最多是把我的尸体拼凑起来,治他个罪。我要他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我要扰得他永无宁日,要他夜夜梦我,日日想我,我要他生前受尽折磨,死后再入地狱。” 高田修笑了笑,怨气够足,非常好。 作案凶器藏在房间地板下,卧室床底藏着颗被福尔马林泡着的头颅。 闹了下午,女鬼消停下来,盘踞在一束干花上。 直到傍晚,楼梯传来脚步声,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女鬼再次上了高田修的身,朝进来的男人扑了上去,“赵强!” 他瞪着眼,掐住男人的脖子,“赵强,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手里的炒饭掉在地上,撒了地米,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膝盖上抬,踢得他松开双手,向后倒去。 女鬼从高田修的身体里出来,魂魄始终是一团散烟,她围着赵强转,“赵强,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看我被你害成什么样!” 赵强喘平了气,抬眸看着眼前这团不成型的烟,“小迪?”他伸出手,“是你吗小迪?”他忽然笑了,“小迪,你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黑气横冲直撞,墙上的照片散落了地。 赵强慌忙拾取,捧着其中张,柔情地看着,将它放至自己胸口,“因为我爱你啊,这样你就能永远只陪在我人身边了,没人找得到你。” “所以你就杀人分尸,你怎么下得去手!我好疼,好疼啊!你也来尝尝这滋味!” “那你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 “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分,没有,永远都不会分。”赵强笑了起来,“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我爱你,我爱你啊小迪。” 高田修在附近的秋千上等待。 晚上九点十分,赵强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赵强的魂魄够凶,却太脏,他不会喜欢。 高田修只带了小迪走,他告诉她可以帮她修复魂魄,护她不被阴差抓捕。至于赵强,自会入地狱受刑。 小迪报了仇,怨气非凡不减却还加深,她一时无处可去,又怕被抓去阴司,只好先跟高田修回家。在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小迪忽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帮我?” 高田修回头看她,“进来你就知道了。” 他缓缓推开门,里面乌漆嘛黑,小迪看清里头的东西,立马转身想从窗户逃出去,不想被股黑气硬生生拖进了房间。 “不” “啊” 高田修迈进房门,将门关上。 他静立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女鬼在哀求、嘶吼与挣扎中被生食。 房间恢复安静,他朝立在中央的鬼微微鞠躬,什么话也没说。 阴沉的鬼声在耳边响起,“不错。” 小区里的路灯又坏了,十字路口,只野猫突然窜过去,吓了她一跳。 季潼扭头看了它眼,刚回头,眼前闪过个影子,快到她连男女都没辨清,季潼心里紧,那分明是个鬼影。 她加快跑了回去。 周歆正在套衣服,听到开门的声音赶紧迎了过去,“我这刚要去迎你。” 季潼定了心,换上拖鞋。 “冷不冷?妈给你热牛奶。” “好。” “饿不饿?弄点吃的?” “行,我去洗手。” 季潼去了卫生间,刚关水龙头抬起头来,撞见镜子里个黑影看着自己,她猛地回头,黑影消失了。 季潼没敢声张,怕家人害怕。她低着眼快速走回房间,找出周歆从前给她求的符咒揣到口袋里。 “翻箱倒柜找什么呢?” 周歆冷不丁从后头冒出来,吓得季潼个激灵,她平平呼吸,坐到椅子上,“没找什么。” 周歆将牛奶递过来,“先喝着,我去给你做个三明治,再给你切个苹果吧。” “不吃了,我不饿。” “不饿也吃。”周歆兀自去厨房动手了。 季潼回头,被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吓了跳,她赶紧将窗帘拉了个严实。 虽然常见鬼,但谁也挨不住那种故意吓人的。而且她还没在家里撞过鬼。 何沣不在,孟沅也好久不见了。 但愿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