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那张毯子,站在房门外,不出声也不敲门,傻乎乎得像座石雕。 阿江似是与傻小子心有灵犀,石头没傻站多久,房门就开了。 “小石头。” 阿江的声音有些嘶哑,微微上扬的语气让人感觉到语气中隐含的喜悦。 这麽晚了,阿江还没睡,好像早就知道石头会来找他。 石头垂了垂眼,他越来越不敢看阿江的脸,他终於知道自己在怕什麽──他怕他会後悔,但是他已经答应了晶晶,要当孩子的爸爸。 “晚上,会有点冷……”青年扬了扬被子,声音含含糊糊。 阿江没有接过被子,他侧了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新房里已经摆好了红烛蜡台,chuáng头还有石榴和红枣。给阿江的席子还卷著,石头过去,把席子给展开来,铺在红彤彤的chuáng垫上,他铺得认真又仔细,连一点皱褶都没有。慢慢地,阿江的气息越来越近,就跟刚才的阿江一样,石头好像早就知道,阿江会来抱住他。 那双手圈住在石头的腰上,紧得叫人挣脱不开。男人的呼吸有些急、有些粗重,温热的空气chuī在石头的颈项上,让他微微颤栗。 镜子里是他们的倒影,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仅仅是相拥,都能让他们红了眼眶。 阿江的手越箍越紧,他深深吸气,哑声说:“小石头,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心?” 如果,你不开心,你不愿意,不管他们会面临什麽,或者又会伤害到谁,他都会不顾一切,带走他的小石头。 青年沈默了很久,久得好像过了百年、千年……他已经不记得,过去的每一个百年,每一世,身後的男人都曾经那麽用力地抱著他。 自私和残忍是这麽容易办到的事情,傻子却做不到。 他不懂,他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他却知道,就像大风天里chuī落的棉花糖,掉在泥沙中,就算再怎麽可惜,却也已经晚了。 他哑声说,很晚了,睡吧。 一如在过去的许多个夜晚,阿江哄他的那样。 阿江还是放开了,但是在石头走出门前,却又拉住他的手臂。 我一个人睡不著,一起睡吧。 阿江真奇怪,这麽大了,一个人还不能睡。石头扬扬嘴角,露出了小小的酒涡。 嗯。 红色的chuáng,他们占据了左边和右边,平躺著,看著同一个天花板。 阿江说:小石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石头点点头,他喜欢听阿江讲故事,就像少年时的那样子。原来过去那麽美好。 阿江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他说了一个石头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江里住著一只鬼…… 石头最怕鬼故事了,但是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恐怖。 石头越来越困,阿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渐渐地,他感觉有人从後面抱著他,他坠进了阿江的世界里,不知不觉,这麽多年了,他安稳地合上眼…… 鞭pào声划破天际,村子的婚礼还守著古礼,新娘车来了,新郎过去,打开车门,挽著红礼服的新娘出来,喜娘打著红色的伞,掌声嬉笑声和鞭pào声混杂在一起,没有人看见新郎的手在微颤著。 高堂是新郎家的叔婶,旁边的两座是村里的长辈和领导,蒋副长坐在高堂下方的第一个位置,他也在笑,似乎比谁都还要高兴。 等一双新人入堂,司仪唱:一拜天地── 石头忽然愣住。 『上香──』 『二上香──』 『三上香──』 新郎动也不动,司仪刻意轻咳了咳,石头却回过头,愣愣地看向了座位上的阿江。 阿江的笑容不知在什麽时候已经褪了下去,在以欢笑声作为背景之下,他目中掩饰的沈痛是如此突兀。 一个画面,撞进了石头的思海之中。 月下红烛,绣球两端牵著一双人,满堂里坐著陌生却又让他觉得温暖的面孔,他们脸上的笑容如此地真心实意…… 你记得麽?你想起了麽? 一千年前,你与我也曾许过天地,也曾一齐拜过堂…… 最後,新娘悄悄拉了拉新郎的手,终於把他带回了现实。石头láng狈地收回了目光,他麻木地跟著新娘的动作,终於完成了这一场婚礼。 酒宴上,阿江的兴致有些过份的高昂,就像是刻意做出来的欢喜一样。他帮石头挡了不少酒,喝得面颊通红,连秘书都忍不住拉住他,不让他再喝下去。 晚上,喜房里,红蜡烛垂著泪。 石头爬上了chuáng,占著边边的一角,侧著身子躺下。晶晶已经换上了睡袍,她摘下了耳环和手镯,回头好笑地看著石头缩在墙角。 她垂垂眼眸,chuī灭了灯,也跟著上了chuáng。 黑暗之中,悉窣的声音响了起来,接著砰的一声,晶晶惊呼了一声,忙打开了chuáng头灯。石头捂著脑袋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脑袋砸到了地上,直接把他的眼泪砸了出来。 阿灿! 晶晶把敞开的睡袍胡乱拉起来,忙要下chuáng看看,青年却像是看到什麽洪水猛shòu一样,挣扎地迅速爬起来,退到了墙角去。 晶晶傻看著他,忽然一拍脑袋,摇头连声发笑。 接著,她哄道,阿灿,上来睡吧。 石头看著她,脸涨红著,却是一身戒备。 晶晶也很累了,她又有身孕,耐心地哄了十多分锺,脾气终於被bī了上来:你爱睡不睡。 等到晶晶背著他躺在chuáng上睡了,石头依旧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也不跟著爬上chuáng,只是缩在那个角落。 他想起了阿江跟他说的彼得潘的故事。 迷迷糊糊之中,他希望自己也能变成那个会飞的男孩儿,飞出窗口,去找他的阿江。 第19章 番外(六) 蒋副长也不是专门来看朋友的,他也有公务在身。这座老村镇刚刚被划进了未来十年的重点发展区域,经过轮番下来的工程竞标等等事项,蒋副长是代表中央来这里督工的。 但是没人知道,这件事根本用不著副长亲自过来。 村里人只晓得,蒋副长很照顾村北的傻小子,连工地的午饭都jiāo给了傻子工作的那家小菜馆承包。这可是比大生意,小叔婶子摩拳擦掌,看著那张合同,好似见著了一箱子的金条一样。这老街市过没多久就要拆迁了,他们原本还在烦恼找新店面的事儿,一些花销成本也令人头疼,这份合约就像是天上降下的临时雨。 从谈合同到签合约,石头只在边上垂头坐著,虽然上头也有他的名字,但是却似乎又和他毫无关系,那是阿江qiáng加在他身上的关照,石头逐渐明白,他欠阿江越来越多。 画好押,收了订金,石头被qiáng拽著送人出门。 他们一前一後地走著,阿江说:小石头,以後你天天中午给我送饭吧。 嗯。石头用力地点点脑袋,一点犹豫都没有。 阿江想要吃什麽? 阿江长长地嗯了一声,认真地在想──鱼香茄子、红烧带鱼……石头记得很认真,阿江的那一份,他一定要亲自做。 卤猪脚! 阿江一击掌,指道:这道天天都要有。 石头摇脑袋,一点也不赞同,那会腻味的。 阿江却笑,露出了一排牙齿,好看得能让所有人脸红──我不会腻的。 他说,吃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腻。 石头又渐渐低下头,他揉揉眼,不知道为什麽,阿江的话总是让他觉得眼睛很酸,好像有什麽快要掉下来。 之後每天,石头真的天天给阿江做饭。其他人的都是大锅里煮的,只有阿江的是另起小灶,每天的配菜都是石头jīng心挑的,其他帮夥的人都忍不住笑侃──阿灿,你媳妇儿都没蒋副长这待遇吧? 却刚巧晶晶做完产检顺路过来,熟门熟路地进去厨房,听到了这一句调笑,临来加上一句:可不是嘛,我哪有这福气跟蒋副长比,做检查还得自己去,阿灿还要给蒋副长送饭呢。 她说得好似打趣一样,脸上笑笑,旁人都能听出些不同一般的意思来,只有石头不知道,看到晶晶忙擦擦两手,凑上去问检查情况。 晶晶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前阵子害喜又厉害,脾气就不太好。别人是不知道,他们俩从结婚到现在根本没在一张chuáng上睡过,石头搬去了另一间房,宁愿谁在没暖气的地方,都不愿跟她待一间屋子。 孕妇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她当初也是下了决心才嫁给了这个傻子,本来看上的就是他为人忠厚老实,也勉qiáng算是可以托付的男人。只是有些东西等到真正生活在一起了,才能体会出来,石头没办法跟她分担心里的苦楚,他们从身体到心灵都难以jiāo流,她对他也越来越没好脸色。 我过会儿会去看看阿香她们,今晚会晚点回去。 晶晶不舒服地掩掩鼻子,後厨的油烟味儿重,石头忙点点头,赶紧送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