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里面竟然传出模糊的西皮二huáng声,高高低低,有几分缥缈悠远的感觉。 谢洛生怔了怔,就见里头正坐着个人。这人穿着身黑色的睡袍,很jīng致的款式,大抵是天生的自然卷,头发很漂亮,半闭着眼睛靠在深色的皮质沙发里,手搭在一边,肤色白,五指修长匀称,指头夹着根香烟,细细袅袅的烟腾着白雾。 指尖合着留声机里的唱腔一点一点的,看着很慵懒散漫。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睁开眼,正对上谢洛生的目光。 四目相对。 谢洛生尴尬又不自在地错开眼,胡乱地想,这是容述家中的女眷?容述好像没有结婚——突然,他听见容林叫了声,“先生,您回来了。” 谢洛生愣住了。 ……容述? 容述抖了抖烟灰,淡淡地嗯了声,嗓音低低的,看着谢洛生。 容林说:“先生,这是谢洛生谢少爷,今天下午到的上海。” 谢洛生极快地收敛了心神,看着容述,开口道:“容先生。” 容述收回目光,说:“路上还顺利?” 谢洛生道:“挺顺利的。” 二人都是性子淡的人,话也不多,谢洛生仍有几分震惊和恍惚,一时间更不知说什么。 容述并不在意。 他说:“房间收拾了?” 容林赶忙道:“收拾好了,我这就带谢少爷上去。” 容述说:“你去让青姨做些吃的,”他看着谢洛生,“我带你过去。” 长长的木质回旋楼梯,二人一前一后,容述只抽着烟,没说话。 谢洛生看着容述的背影,容述长得高,五官深邃,鼻子高挺,眼睫毛长而浓密,轮廓是一种模糊性别的jīng致漂亮。 他指尖一点猩红烧了大半,抬手抽了口,白烟丝丝缠绕在圆润的指头,尼古丁慢吞吞地钻入了谢洛生的鼻尖。 突然,容述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谢洛生,抬手指了指,说:“你以后就住这儿吧。” 谢洛生抿了抿嘴唇,道:“好。” 容述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挥了挥手,直接就走了。 鬼使神差的,谢洛生将目光又投向容述的背影,一只手搭上扶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心里恍惚和不安定感更重了。 第2章 谢洛生一晚上没有睡好。 梦里仿佛还在白色的邮轮上,渡过漫无边际的海域,飘飘dàngdàng,腥湿的海风裹挟着凉气,侵入骨头缝里。 转眼间他又踏进了容公馆,点了壁炉,暖融融的,将cháo湿yīn凉都阻绝在外头。深色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个长发女郎,点着烟,神态慵懒淡漠,让人望而止步偏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烟味缠缠绕绕的,钻入鼻尖,透着股子纸醉金迷的浮华。 谢洛生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外头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 谢洛生站在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远远望去,看着陌生的景象,将手贴上冰冷的玻璃,慢慢的,终于有了几分已经回了国的感觉。 容述已经走了,去了戏园子。 容林对谢洛生说,谢少爷要是想听戏,他可以让司机送他去。 说完,又笑,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骄傲,接着道,容先生的旦角儿很好的,就是真正的梨园大拿听了也要竖拇指。 谢洛生对京戏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少时在苏州倒是会跟着他母亲听听戏,听听评弹,这么多年出国留学,看的大都是新式的歌剧、电影。 谢洛生脑子里浮现容述的模样,记忆里那张报纸上的照片已经泛了huáng,变得模糊了,不知怎的,一下子又鲜活起来。 就如容林所说,容述鲜少待在容公馆,自那夜后,谢洛生就没有再见过容述了。 谢洛生在沪城有几个朋友,都是以前一起读过书的同学,玩的不错,他们知道谢洛生回国后,约了他出去玩。 谢洛生没有拒绝。 都是年轻人,当中一个叫顾培的,组了局,就在百乐门。 顶热闹的地方。 舞厅里红红绿绿的灯光炫目,光怪陆离,笼罩着舞池里扭动的身躯,娇娆的歌女一把撩人的嗓音,唱的是情意绵绵的词,曲调悱恻,说不尽的儿女情长。 顾培说:“洛生,外头有什么好的,你一去就是三年。” 谢洛生靠着沙发,手指修长,说,“没什么好的,完成学业而已。” 另一个叫程远的笑道:“学业?洛生,你真想当医生啊?” “你大哥又去了报社,你们家公司不管啦?” 顾培拿手指了另外两个,“去去,你们以为洛生和你们一样,叫什么——”他笑得一副纨绔làngdàng子的模样,拍了拍谢洛生的肩膀,“败家子儿,扶不起的阿斗,天天混吃等死,咱们洛生可是真有大志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