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梦醒。 清晨的空气干净清鲜,是这贫民窟少有的宁静时刻。 黄粱起床穿衣,在楼层的公用厕所洗了把脸,匆忙赶去上班。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一家制作螺丝零件等的五金工厂,说是厂,但其实就是个小作坊,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是个人进去都能干。 枯燥无味的流水线,麻木贫瘠的工人。 黄粱领着微博的薪水,日复一日的工作。 时间飞逝,随着下班的打铃响起,人们纷纷离开了工位。 黄粱脱下脏兮兮的工服,换上正常衣服往家走。 繁华街头,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着各种耗费巨大的投资商广告,来往人们步履匆匆,极少有人会停步去看。 黄粱站着看了一会。 突然,一声尖锐咆哮炸响,黄粱被吓了一跳,赶忙四转,可人们依旧满脸冷漠,匆匆往来,似乎根本没听到这一声恐怖咆哮。 黄粱顺声望去。 投影屏幕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黑影。 随着一阵湿漉漉的鸣音,那个影子开始从墙上剥落。纯粹的恐惧让黄粱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物出现。这是一团有生命的黑影,外形有点像人类,躯干下面的身体像刀锋的尖端一样渐渐变成一条线。怪物的身体在摇曳,隔着一层荡漾的黑水看过去,一双冷峻的眼睛迎着他的目光,穿透了他的灵魂。 “怪物……”黄粱被吓得手脚发颤,急忙想要离开,可却意外发现自己身子动弹不了。 他回头一看。 黄粱呆住了。 “自己”站在原地,平静淡然的看着投影屏幕上的广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体虚幻。 是了。 多年来,黄粱总觉得生活有些不一样。 有些时候,他总会莫名的灵魂出窍,就像现在这样,然后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和场景。 是在做梦吗? 应该是吧。 工作太累了,疲惫导致。 没错,就是这样。 黄粱曾经去找过一次心理医生,他给出了这个结论,并体贴的想要为黄粱寻找一家合格医院进行治疗。 黄粱没去,他顺应了心理医生的话,最后被判为重度妄想症。 他不敢再去找所谓的心理医生。 他怕到时候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可这已经影响了他的生活,至少在个人档案上,有着这个标签的他无法进入任何正规公司和企业。 天旋地转。 一切恢复如初。 黄粱继续迈步往家走,逼迫自己忘掉刚才这一幕。 恍惚走到楼下的黄粱,瞥见一抹艳丽大红,他吃惊的看着今日身着崭新花红新衣的老妇人,后者手里还提着一条猪肉和两条草鱼。 “徐大娘……”黄粱从未见过这么…… 开心和奢侈的徐大娘。 “小黄。”徐大娘见到黄粱,笑呵呵道,“今天大娘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我的病有所好转,是个好兆头!这条鱼你拿着,我特地给你买的,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黄粱推脱不下,只好接过,两人朝楼上走去。 回屋之后,黄粱开始煎鱼,隔壁已经传来红烧肉的香味,徐大娘进进出出,忙碌的很,她那儿子也很高兴,手舞足蹈,兴奋的来回跑动。 黄粱简单解决了晚饭,刚欲休息,徐大娘敲响了他的房门。 “小黄,我手脚不便,能麻烦你帮我给我儿子洗个澡吗?” 面对徐大娘的请求,黄粱点头答应,随后带着那吃的满嘴油的老人往公共厕所走去。 澡堂内,老人只是坐在凳上,逢人便是傻呵呵的笑着。 片刻后,黄粱将焕然一新的老人交到了徐大娘手里,后者连连感激,取出了刀片开始给儿子修脸。 黄粱站在走廊,看了一眼屋里的母子两。 七十九岁的母亲,六十岁的儿子,两人皆是一生苦难。 黄粱下意识的去摸兜,发现没烟了,揣上手机就往楼下走,在楼下超市买了包两元的大前门。 蹲在超市门口抽烟的黄粱看着来往人群。 边上是两桌打牌的居民。 “老王,你今天不是上医院看腰去了么?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半死不活的吊着受罪。” “年纪大了,这腰突是真要命。” “唉,我这还算好的,今天我碰到住21楼的徐珍,那医生护士七八号人都拦着要她立马住院,她那肺癌已经不行了都。” “徐珍啊?啧啧,可怜啊,当年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被拐卖了不说,还多了个痴傻儿子拖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怎么撑下来的。” …… 蹲在牙子上的黄粱手指一抖,半截烟掉落在地,心脏骤然一缩。 突兀的。 他见到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楼梯走下。 “嗯?”黄粱愣住了,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老人站在他面前,正是徐大娘的儿子,他一如既往的笑着。 他怎么下来了? 一个人? 黄粱下意识的去看他的双腿,没有脚铐。 再然后,他竟然开口说话,从善如流,“小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对我们娘两的照顾了,你是个好人,以后肯定会有福报的。” 黄粱只觉得脑子轰隆一下。 他下意识的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根本说不出来,忽然间,他面色剧变,立马回头。 果然! “自己”还蹲在马路牙子保持着抽烟的动作! 身形虚幻的黄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人缓步往前走去,脚步轻快,如是解脱。 刹那之间,灵魂归身。 青年霍然起身,拔腿就朝楼上飞跑,拥挤楼道的人群被他挤得七零八落,骂声不绝。 一连跑到二十一楼的青年气喘吁吁,他顾不上休息,一把推向那扇老旧木门。 门没有锁。 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上,躺着换上中山装的老人,在他胸口,插着一把黑色匕首,大红衣服的老妇人默默的坐在他身侧,紧握着他的手掌。 鲜血浸红了两人的衣服。 他还保持着黄粱先前见到的笑容,而老妇人同样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慈祥笑容。 黄粱颤抖着跌坐在地,他难以置信,难言的恐惧吞没了他。 是那把刀! ———— 警笛呼啸,人声嘈杂。 黄粱作为第一发现人,也被带回了治安局内,他显然精神恍惚,跟随的治安员只当他是见到这般场景被吓呆了,并未着急第一时间询问。 半天后,黄粱终于回过神,来回一番问答后便被安排到了休息室。 关于刀的事情。 黄粱没说。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说! 这就和他能灵魂出窍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不该出现的秘密。 休息室内的黄粱思来想去,突然起身,“我能去看看徐大娘吗?” 门口的治安员皱眉摇头,“她现在正在审讯室里,外人不能接近。” 顿了顿,治安员突然鬼使神差,说道,“不过你作为本案关系人,可以去监控室内看。” 黄粱立马跟上。 屋里的三个屏幕上都播放着审讯室里的画面,身着花红大袄的老妇人静静坐在椅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沧桑痕迹。 两个办案的治安员端坐在对面。 “姓名:徐珍。” “年龄:79岁。” “公民编号:1293129xx23219qwx。” “死者是你的儿子,你作为母亲,为什么要杀死你自己儿子?” 面对提问,老妇人显得异常平静。 “我没几天能活了。”老妇人缓缓说道,“而且我也已经三个月没有活干了,连扫地的活都抢不到。” 两个办案人员对视一眼。 老妇人继续说道:“我已经老了,老的快走不动路了,我甚至连去楼下捡废品的力气都没了。” “我养了我儿子六十年了。” “我肺里长了个东西,我很快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后,我那儿子怎么办?” “这个世界,有手有脚的正常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个都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傻子,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他的最终归途,还是死。” “与其让他再经历无数痛苦凄惨死去,还不如现在就去往新世界,说不定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地球呢?” 审讯室内寂静无声。 两个办案人员只觉得匪夷所思。 监控室内,一个正在观看画面的男人摇头道,“疯了疯了,这世界真是疯了。” 他忽然看到了旁边站着的青年,皱眉道,“这是谁?为什么没有穿治安制服?他是怎么进来的?” 带着黄粱的治安员急忙道,“局长,这是本案的第一发现人,他叫……” 男人怒道,“谁让你带他来的?这里是办案场所!即使是第一发现人,也无权来到这里!你脑子犯浑了是吧?这种低级错误都会出现?” 治安员呆住了。 是啊,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怎么会带着人来监控室的? 治安员连忙拽着黄粱离开了这里,男人环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乱七八糟的事真是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全疯了算了!” 男人重重砸门离去。 …… 黄粱离开了治安局,他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徐大娘最后的那句话。 说不定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地球呢? 原来他丢在垃圾桶里的匕首和纸,都被徐大娘捡走了! “该死!”黄粱懊悔不已,“我为什么不丢到楼下去?我为什么不丢远一点?我为什么要把那破刀带回来?” 若是没有这把匕首,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惨案了? 满脑子全是纷杂念头的黄粱再回过神来时,居然已经走回了家中,他仰躺在床上,默默无言。 隔壁再没有丝毫声响。 甚至连带着这一层都很安静,边上几户因为听闻发生了凶杀案,连忙逃离,这几天应该是不会回来住了。 久违的宁静中,黄粱很快便觉得睡意涌来。 “叮铃铃……” 手机的闹钟响起。 “七点了……”黄粱被吵醒,该起床上班了,他拿起洗漱脸盆便开门往厕所走,隔壁的门紧闭,寂静无声。 黄粱一声叹息,走到了公共厕所,已经有不少人在水槽处洗漱。 “小黄,早!” 有人在他打招呼,黄粱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早。” 青年打开水龙头,一边拿牙杯接水一边看了眼和他打招呼的人。 一身中山装的老人。 “啪……” 水杯掉落在水池里,黄粱满脸惊恐,“你你你……” 徐大娘的儿子?! 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天哪! 疯了疯了! 这世界真的疯了! 老人拿布擦了擦脸,笑道,“小黄,别怕,你好好看看这里。” 惊恐之下的黄粱哪敢多想,拔腿就往后跑,慌乱中的他撞上了好几个人,却都和他们的身子诡异穿过,这下黄粱终于停住了。 “虚幻的身体……” 黄粱缓缓张大嘴。 人们来来往往。 没人看他! 除了中山装老人! 老人拿起脸盆往回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里就是你带给我的重生之地,另一个地球。” 呆呆站着的黄粱只觉得脑海里的一切都在崩塌。 他陡然回身,疯一般的追向老人。 还是同样的房间,还是一样的摆设,老人坐在屋里小凳上,唯独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老妇人。 “小黄。”老人微笑道,“我换个说法你可能会明白的更清楚,这里可以视作阴间,而我们之前所在的,则是阳间,而阳间之人死后,全部会来到这里,但会失去前世灵魂,成为行尸走肉,但被那把匕首杀死的人,灵魂会随之会来到这个阴间,这些都是我被刺了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黄粱神情僵硬,在不停的消化这些震撼性的消息。 “小黄!”老人的脸色变得严肃,他站起身,“承蒙你这段时间对我们母子两的照顾,我无以为报,虽然很难为情,可我还是想请求你帮我们最后一个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看着向着自己跪倒在地的老人,黄粱立马跳起,“你你你……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就好好说!没必要这样的!” 老人认真道,“我希望你能把我娘也带来这里!” 年轻人僵在原地。 要来到这里,只有那把刀才能做到! 黄粱死死盯着眼前老人,声音发颤。 “你……你想要我,杀死你娘??!” ———— 骇人听闻! 黄粱是真觉得自己疯了! 这世界也疯了! 中山装老人静静的看着他。 黄粱坚决摇头,“我做不到!” 老人笑了。 “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老人十指交叉,身子前倾,“小黄,你能想象吗?整整六十载风雨岁月,我娘一直没有放弃我。” “六十年啊。” “她就这样照顾了我六十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放心不下我,她一旦死了,我这个连基本的吃喝拉撒都无法解决的残疾人,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她七十九岁了,我六十了,我们母子过的苦难人生,够久了。” “我娘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一旦她死后,我会遭受多少灾厄痛苦?流落街头?被人送福利院?” “被人虐待?饿死冻坏?” “她经常去医院,所以见过的更多,连照顾久病在卧的亲人时,尚有一些人嫌弃厌恶,更何况此事落到陌生人身上,有哪个好心人会忍着脏乱麻烦,来照顾一个没有回报的痴傻老人?” “所以她动手了,我直到此刻都无法想象,她在把刀刺进我胸口时的心情,那种痛苦,绝望,所有的情绪全部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奢望中。” 黄粱默不作声。 人这一辈子,区区几十载,徐大娘从十九岁后的人生,只活了两个字。 儿子。 这种感情,支撑着她六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的照顾。 爱之太深,最后才化作了那一刀。 黄粱抬头望去。 老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小黄,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我娘身份对换,我能下得了这一刀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她没有几天能活了,我希望你能救救她,也救救我,若是让她带着对我的愧疚和歉意,抱憾死去,我在这个世界,该活的有多么痛苦?” “我必须让她知道,她做对了,我承蒙她六十年的救赎,终于迎来了曙光,我确实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一模一样的世界!” 黄粱呆呆站在原地。 老人挪动膝盖,上前紧紧抓着黄粱的手,“小黄!你是一个好人,所以不应该有心理负担,而且,从这次起,以后,未来,每一次的每一次,我相信你都不会亲握刀刃,我需要你做的,是将那把匕首送到我娘的面前,让她自己抉择。” “你永远不该,也不会成为杀人犯。” “你是我们母子的恩人。” “她现在只有四天能活了!癌症马上就要夺走她了!” “把刀带给她!带给她!” “别让她就这么死去!” “我求您了!” 狭小房间内,老人跪于青年面前,苦苦乞求。 他只是仰着头,喉结滚动,默默无声。 …… “叮铃铃……” 手机的闹钟响起。 黄粱从床上陡然惊醒,他大口喘气,满头大汗。 “梦?是梦么?”黄粱企图让自己回归清醒,“对,一定是梦!那把刀只不过是恶作剧!我一次次的灵魂出窍,是因为我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下一刻,黄粱瞳孔剧烈收缩。 一把匕首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年轻人五指如钩,用力抓着自己的脸颊。 这是凶器啊! 这是存放在治安局里面的案件凶器! 它为什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床头啊! 如果这是恶作剧,哪个人有这种神通广大的本事,将一件才犯下凶杀案的凶器从治安局带出来,放在他床头,只是为了捉弄他?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年轻人喃喃呓语,“我的灵魂出窍不是妄想症,我见到的出没在城市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 “这把匕首,也是真的。” “被它杀死的人,确实可以前往另一个地球。” 黄粱颤抖的伸出手,拿起匕首。 刀身漆黑,刀柄暗沉,没有任何的花纹,古朴简单。 这把黑夜利刃,这把恶魔之刃。 年轻人坐着想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下意识的接起,是厂子经理劈头盖脸的破口大骂,“黄粱!你在搞什么名堂?都九点了!你人呢?怎么还没来上班!?这是旷工!性质非常恶劣……” 黄粱轻声道,“经理,今天有事,忘记请假了,非常抱歉。” 经理愈发生气了,“旷工!这属于旷工!罚一周的工资!你……” 黄粱直接挂断了电话。 年轻人起身,穿上衣服,他默默的看着面前匕首,久久不动。 终于,他把匕首揣进了衣服兜里。 一个时辰后,他站在了治安局门口。 “嗯?找徐珍?昨晚杀死自己儿子的那个?”屋里的治安员说道,“她身体状况很差,昨晚吐血了,现在被送到第一医院去了,你找她干嘛?” 黄粱答道,“我想去探望她一下。” 治安员哦了一声,好心提醒,“她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常人无法靠近,你还是作罢吧。” 黄粱礼貌道谢,走出治安局后,一路来到了第一医院,人山人海,在询问了大厅护士肺癌患者所处的治疗楼层后,他快步上去,果然,在最里面的一间病房,他看到了两位治安员。 黄粱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在楼梯口。 他在拥挤人群的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人来人往,身旁座位的人起起落落,换了一茬又一茬,转眼就是下午了。 黄粱在等。 终于,他的意识一阵模糊,而后又突然清醒。 是那种感觉。 莫名其妙的轻灵感。 他转头一看,“自己”正坐在椅子上。 之前所有的灵魂出窍都是无意识随机出现的,而这一次,满脑子只想着这一件事的黄粱,终于主动唤醒了这一天赋。 虚幻身体的黄粱从本尊兜里取出了匕首,放在兜里。 诡异的是,不仅没人能看见他,也没人能看见那把匕首! 黄粱缓缓的朝里面走去。 穿墙而过。 两个治安员站在门口警卫,毫无所觉。 病房内,苍老的老妇人面色雪白。 黄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熟悉的老妇人。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人的眼皮微动,浑浊双眸倒映出站在她身边的年轻人。 “小……” 老妇人张了张嘴,弥留之际的她连声音都非常微弱。 突然,她看到了年轻人伸手到衣兜里,拿出了那把刀。 老妇人的眼睛猛地睁大。 震惊,复杂,欣喜若狂。 随后,老妇人便看清了年轻人那虚幻的身体,两行眼泪顺着沟壑脸颊淌下。 “是真的……”老妇人的声音很轻,却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激动,解脱,如释重负。 黄粱将匕首轻轻放在她手边,缓缓后退。 垂死之际的老妇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干枯五指竟然死死攥住了刀柄。 “小……小黄……”老妇人露出了整整六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温暖笑容,是那么干净,那么纯粹,轻松愉悦,恍惚之间,黄粱似乎见到了她身后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冲他嫣然一笑。 “谢谢你。” 年轻姑娘和老妇人的嘴唇齐动。 黄粱默默的往后走。 一声恐惧尖叫从不远处的护士站陡然响起,她面前的监控上,正播放着让她毕生难忘的恐怖一幕。 两个治安员浑身一抖,下意识看向房间。 玻璃后。 老妇人高高举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匕首。 重重落下! ———— 嘈杂人群往上涌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两名治安员立马回过神,开始阻拦人群,保护现场,呼叫支援。 一人逆流而下,从拥挤人群快速挤下楼梯。 半个时辰后。 一个中年男子穿过层层警戒线。 “局长!” 两个看守老妇人的治安员局促不安,面色发白。 这个曾经出现在监控室里的男子,冲着两人伸出大拇指,咬牙切齿,“厉害!厉害啊!两个人!你们两个人啊!居然连个八十岁的老太都看不住!还能让她在病房自杀?!”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在咆哮,“你们都是饭桶?!老子要你们干什么?!” 在场的其余人都噤若寒蝉。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治安员小声辩解道,“局长!这件事……太离谱了!” “离谱?”中年人瞪眼如发怒雄狮,“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犯人在看守下还能拿刀自杀来的更离谱?!你们是要把治安局的脸都丢干净是么?” 鉴识科的同事眼见事情不对,连忙拿着装着匕首的袋子上前解围,“局长,这……” 中年人的怒容猛地一僵,他死死盯着透明袋里还沾染着新鲜血迹的黑色匕首。 “她拿这刀自杀的?”中年人重复了一遍,“她拿这把刀自杀的?!” 中年人忍无可忍,一字一句的咆哮道,“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把凶器会出现在这里的啊?!” 这是昨天案件有关的凶器! 这应该是被放在严密监控和保护的治安局材料室内! 它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的啊!? 鉴识科的同事小声道:“局长,这次事件……非常灵异,病房内有监控。” 局长立马快步走到护士站内。 屏幕上重复播放着短短一分钟的视频。 寂静病房内,躺在病房上的垂死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嘴唇微动,神情逐渐变得激动。 然后空气中,无声无息的凭空出现了一把漆黑匕首。 老人攥紧匕首,高高落下。 护士站内落针可闻,人们面面相觑,眼中皆透着惊惧之色。 看完视频的中年人面无表情,他沉默片刻,快速说道,“小刘,封禁此楼层,严禁所有人出入,包括我们自己人!” “小王,封锁两起案件的所有相关信息,不允许任何媒体、网站报道!” “还有,移交案件给……超自然研究机构!” 在场的人急忙动了起来。 果然! 这种事,只有那个最神秘的组织才能接手! 这已经超越了他们正常的治安范围! 治安局管的是人。 这些不是人的玩意,自有专业的相关人员处理! …… 黄粱回了家。 他仰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多久之后,天地翻转,虚无来临,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化作一点白光,在黑暗中飞驰。 “轰!” 天地破碎。 黄粱站在了老旧木门前。 狭窄走廊,人们来去匆匆,人声嘈杂,小孩稚童来回奔跑打闹。 一模一样的地球,一模一样的贫民窟。 木门嘎吱打开。 老妇人面容慈祥,一把拉着黄粱的手往里走,小小的阳台上,中山装的老人正在翻炒锅铲,冲他微微一笑。 小桌上,红烧肉、小炒鱼,色香扑鼻,老人解开围裙,拿着酒坐下。 三人至始至终都没什么话没说。 一顿饭吃完。 中山装老人收拾碗筷,老妇人走到床底,拖出一条血迹斑斑的脚铐长链,递给了黄粱。 黄粱手掌颤抖的接过,老妇人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袭花红大袄,两人下楼将其丢到了绿色大垃圾桶里,21层的走廊,中山装老人正微笑的看着他们。 “小黄。”老妇人轻拍着黄粱手掌,和善道,“谢谢你。” 黄粱心情复杂,颤声道,“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不是我杀死的,可却和我脱不了干系,我不捡回这把刀,就没有这些事。” “我不把刀送给你,你也不会死。” “我没有亲手杀人,但却是我帮着你们杀了自己。” 老妇人的笑容慈祥而温暖。 “小黄,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这件事,如何?”老妇人缓缓道,“如果没有这把刀,在那个世界,我会在四天内因肺癌死去,死前我会无比愧疚痛苦,放心不下我儿子,而我儿子,也将会因无人照顾,流落街头,他会被人嫌弃,被厌恶,会因无法解决吃喝拉撒而肮脏不堪,被人驱赶。” “没有人会帮他,他会在接下来的日子生不如死,最终因贫穷,因饥饿,因冰冷而凄惨死去。” “我们两个,就这样结束这悲苦一生。” 黄粱愣愣的看着她。 老妇人继续道,“我们两的死,是注定的,可因为你送来了这把刀,我们得以在这里重续前缘,得以在这里,弥补前世的遗憾。” “在那个世界,你没有亲手杀死我们任何一人,你只是把选择权交到了我们手上。” “我们缘因你给的抉择,在这里重生。” “你对必死的我们,伸出了救赎之手。” “你何必自责,何必背负那些无需背负的愧疚呢?” 黄粱声音发抖,”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呢?如果你们只是我的臆想呢?我是一个拥有妄想症的精神患者,也许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呢?” 中山装老人不知何时走了下来,微笑道,“那就索性当这一切都是假的!让我们就这样活在你的幻想中!” “我们的前世已经够苦了!”中山装老人笑道,“能够在你的幻想中重生,又何尝不是前世遗憾的一种弥补?” “在之前的世界,至少我们死前,是怀揣着对这里的幻想,坦然赴死!” “再无遗憾!” “死而无憾!” 颤抖的年轻人沉默良久。 片刻后,他发自肺腑的露出笑容。 是啊。 原来如此。 两位老人同时朝他弯腰。 年轻人后退一步,朗声道,“前世遗憾,这里偿!悲苦人生终有尽头,纵使此地为虚,那也是一份最美好的虚妄!” 黄粱笑容灿烂,“更何况,这里谁人能说,一定是虚的呢?” 天地倒转,景象破碎。 ———— 自此以后。 喧闹医院,病床之前。 身患绝症,濒临垂死的老人看到了没有人能看到的黑衣青年,他手上拿着黑色匕首。 老人继而看了看周边的亲人,他们神色疲惫,痛苦哀愁,病床外,靠墙席地而坐的儿子正在一遍遍的打电话借钱,筹集高昂的手术费。 他的病已经拖垮了这个家。 无药可解的绝症,必死无疑,可不治吗? 身为人子人女,即使知道毫无希望,也不会放弃,辛苦奋斗二三十年的房子、车子,全部化为乌有,待送走老人后,原本轻松自在的生活,背负了巨额债务,活的艰苦淋漓。 无怨无悔。 老人微微一笑,接过了青年手上的匕首。 他要去往那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再和亲人们相见。 …… 深江之底。 无力溺水的男子缓缓下沉,眼前的水面看起来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就在刚刚,他救起了三个落水稚童,自己却失去了上岸的机会。 模糊画面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尚且六岁的女儿,正开怀笑着冲着跑来。 他看到了抱着稚童站着的女人,正冲他微笑点头。 一家四口,美好灿烂,可惜他回不去了。 后悔么? 男子微笑着缓缓闭上眼睛。 一道黑影站在了他身旁,手捧匕首。 听着青年的叙说,男子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匕首,嘴唇蠕动,化作一两个气泡,但黄粱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谢。 青年轻声道:“应该是我和说你谢谢。” 一抹鲜血在水底漾开。 ……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新闻。 “西区城外再次发现一具男尸,胸口有贯穿伤痕,经法医比对,确认为黑色恶魔的刀伤,据统计,截至目前为止,已有一百三十五人死亡,行凶者泯灭人性,手段残忍,请各位市民严加防范,一旦发现有关人员立即上报!务必要此世纪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抓捕归案!” 一处隐蔽的昏暗房间内。 青年沉沉睡去睡去。 一模一样的世界。 在这里,黄粱看着眼前的人群,他们纷纷回头,带着妻儿老小,人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齐齐朝他躬身行礼。 这个年轻人坦然受之,他突然微微偏头,视线拉长的无限远,似乎相隔天边,但又近在咫尺的地方,另外一个洞观了全内容的青年和他四目对视。 年轻人微微一笑,以手上的黑色匕首隔空一划,天地轰然破碎,所有一切烟消云散。 …… 郝孟瞬间睁眼。 他霍然坐起身子,双手抱着脑袋,五指用力。 一枕黄粱。 这一梦。 不远处抬头往日的男人微微侧头,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郝孟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什么请求?” 黄粱说道:“替我再看看这世界,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真的洞察了世界真相,得出了自己的判断,若是与我一样,那就在我的坟头请我喝杯酒吧,如果不一样,那请替我向这个世界,说声对不起。” 郝孟沉默许久。 他轻轻点头。 男人如释重负,双手张开,身形如飞灰飘散。 同一刹那。 外界训练馆里的两人突然面色剧变。 天地能量,出现了诡异的暴动! 在他们眼中,坐在地上的郝孟依旧紧闭着眼,头顶上的那两颗心眼栩栩如生,周遭是显现的3782颗灵力光点。 可现在。 光点在爆涌! 飞快涌现! 出现的速度,一整片一整片的显现! 两位柱石级强者都被惊呆了。 再然后。 戚望和洪寿如有所感,皆是神色大震,陡然望向那两颗半空中的心眼。 心眼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涌现。 那是……瞳孔。 双瞳! 两人都懵了。 郝孟不仅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初凝心眼即是双眼的,而且。 还是重瞳! 这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