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轮子碾过石板路,经过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了听雨阁的门前。 这次巧得很,蕙娘正站在门口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温晏一掀车帘就与她撞了面。蕙娘这天穿着杏色的百褶裙,戴了一支梅花垂珠步摇,她看见了温晏,略微吃惊,但很快就露出笑意来,揖礼道:“小王爷,好久不见。” 她这般落落大方,搞得温晏的腹稿全成了白费,他又结巴了,“姑、姑娘有礼。” 当儿和驾车的下人将温晏搬下来,放在轮椅上,蕙娘将他引到一处僻静的雅阁,为他倒了一杯茶,“听雨阁简陋,比不得太师府皆是稀世珍品,还望小王爷不要嫌弃。” 温晏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动。 蕙娘笑了笑,又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怕我在里面下毒?按理说我是该下毒,你把霍时修抢走了,害得我在听雨阁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 “我——” 温晏最怕的便是这句话,被蕙娘这样直接说出来,不由得心里一慌,原本打的那些腹稿,聚成的底气,全都成了泡影,他真的如同做错了事,低着头,两手的指头绞在一起,诚恳又愧疚地说:“抱歉。” 他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通bào风骤雨,可风雨没等来,却等来了蕙娘的笑声,她笑得捧腹,差点连端庄大方都甩到一边去了。 “小王爷,难怪霍时修说你单纯,我还在想皇家能有多少单纯的,可见了您才知道,天潢贵胄里也有不经世故的人,您也太好骗了,怎么霍时修说什么您都信?” “骗我?骗我什么?”温晏懵懵的。 “我不是他的心上人,他的心上人是你,从来都是你。” 温晏愣了半天,才从蕙娘的眼神里判断出这番话的真假,他恍然大悟,脑中闪现过无数张画面,从大婚当晚到昨晚,霍时修的一举一动,每个眼神,每次后退,都像是伏笔,用细节铺陈,草灰蛇线,最后落成一句“他的心上人是你”。 “他跟我说了很多,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蕙娘忽然变了脸色,笑意不见了,她看着桌上的茶盏,淡淡道:“霍太师的累累罪状?” “不是!”温晏下意识地否认。 “他跟你说了很多,但他没有跟你解释我和他的关系,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是郡王,他是太师之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影响朝政,不宜太过亲密。” “就因为这个?”蕙娘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可他的大哥霍葑娶的是程国公之女,二哥霍蕲娶的是陈贵妃的亲弟,他们的关系难道不比你们影响朝堂,可他们有因此疏远避嫌吗?” 温晏一时语窒,没话说了。 霍葑与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成亲十几年不曾纳妾。 “那是为什么?他怎么又骗我?” “他没有骗你,只是真相太残忍,”蕙娘看着桌上的茶盏,看着它变凉,“善恶终有报,霍家及其党羽做了那么多恶,老天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杀了姚家十三口人,姚家人的灵魂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他们,霍家,只有一个结局,灭门。” 蕙娘漠然道:“至于霍时修,他很无辜,但谁让他投错了胎。” 温晏的血都在发冷:“你怎么知道姚家的事?” “因为我是姚家的大女儿,我侥幸活下来了,这辈子我只做一件事,就是报仇。” 温晏吓得连忙抓住轮椅的木轴,无法掩饰他的震惊,“霍时修也知道?” “他知道,就是他去乱葬岗把我救回来的,所以我不恨他。” 雅阁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温晏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刚刚蕙娘说的那些话。 “姚姑娘。” 蕙娘怔了怔,半晌才苦笑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人这样叫我了,那天晚上是七月初五,我爹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我和我的哥哥妹妹坐在桌边等着,我们知道,我们的爹爹今晚要做一件大事,他是君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在桌上说了许多的话,说要我们好好活着,要孝顺娘亲,要清清白白做人,可下一刻……就一眨眼的事情,他们全都倒在血泊里,我腹部中了一剑,在昏倒之前,我看见我的小妹妹死在我面前,她才四岁,才四岁……” 温晏以为蕙娘会流泪,但蕙娘没有,她的眼泪可能早就哭gān了。 “我一定会报仇,霍家绝不能善终。” 温晏在回马车之前,蕙娘没有送他出去,她只是站在雅阁边,平静道:“若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我希望你和霍时修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温晏坐着马车回府时,还有些恍惚,这些事情冲击太大,他不太能承受,马车停在后院门口,当儿要上来搬他,温晏问:“四少爷什么时候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