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 光明与黑暗,只隔一线。 就像得与失,就像成与败,就像是与非,就像对与错。 就像一扇窗。 里里,外外,两个世界。 百花楼。 百花楼是一座青楼,是名州城最大的青楼。 寒冷的夜,凛冽的风,寂寥空旷的天地,浓墨染就的颜色。 尤显此处流光溢**碧辉煌,似是,天上宫阙。 红红的灯笼,衬出五光十色。 声色犬马。 有人在笑,大笑,得意地笑,喝着酒行着令笑,右拥右抱搂着姑娘笑。 有人大笑,娇笑,咯咯娇笑,挟着菜端着杯笑,左右逢源坐在怀里笑。 喧闹的人,温暖的火,酒与脂粉的掺杂,灵肉与欲的汇合。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 是青楼,名百花。 这里有一百朵花,每一朵,都有每一朵的动人之处。 六婆子!六婆子! 六婆子抹着红红的胭脂,擦着厚厚的粉,穿着艳丽的服装穿行在一个个房间的酒桌旁,就像花丛之中一只硕大的蝴蝶。不,是蜜蜂,蝴蝶没有她这么胖,也没有恁么大地肚子。六婆子是很胖,就像天底下所有青楼的**一样,可是六婆子身手很灵活,六婆子就像一只颜色鲜艳的大蜜蜂,飞到西,飞到东,快快乐乐地采着花蜜—— 笑滴也是,甜如蜜。 般腻。 六婆子,是**,也是老板娘。 客人们,都知道,百花楼没有老板,只有一个老板娘。 不得不说,六婆子二十年前孤身一人来到名州,一手创立百花楼,并经营地风生水起,凌驾于众青楼之上,可说是女中豪杰,万中也无一! 那是后来的事。 当时,六婆子还叫作六姑娘,在城里某一座青楼门口,讨饭来着。 当时,以六姑娘的姿色,青楼也是不收的。 其后,就有了百花楼。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个由原由,无人得知。 只有六婆子知道,那是当年走投无路的六姑娘,默默地流着辛酸的眼泪,绝望地找到了一面朝南的墙,正想一头撞死的时候。 不巧,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不巧路过,不巧还是个大贵人,当年的六姑娘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从此就白手起青楼,当家做主人—— 六姑娘说,请你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大贵人说,我没有理由,我只有银子。 于是乎,六姑娘成了六婆子,名州城里也就有了百花楼。 所以说,百花楼没有老板,但有一个股东,那是幕后的,唯一的一个大股东。 那是一个传说。 那么,为什么六婆子,叫作六婆子呢? 新来的客人,又问了。 老客人就回答,你看她的手指,左手。 六婆子的左手,总是藏在袖子里头,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讨厌! 六婆子腻声一笑,扭着屁股跑掉了。 咚咚咚咚,六婆子跑上了楼,飞到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房里,接着采蜜去了。 厅有名,贵人厅。 贵人厅,除了大贵人,从不待客。 说来百花楼里有一百间客房,每一间都以花为名,只有这一间,叫做贵人厅。 是厅,因之大,别有洞天。 富丽堂皇,奢华无比,贵人厅就像一个小皇宫,大到令人瞠目结舌,奢侈之处令人发指! 且看:木是紫檀木,壶是紫砂壶,碗是白玉碗,裘是黑麑裘。 再看:地上铺的云霞毯,盆里种的珊瑚花,粗里筷子是犀角,细处牙签也象牙! 再看!半桌就是十八人台,一床可将百十人纳,龙涎香,翡翠马,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看看看!银痰盂,金马桶,琼浆玉液漱口的水,擦屁股用名人字画! 正是林林总总,数之不尽,说来不过一句话,豪过巨贾大鳄,奢比帝王人家! 红红的炭火,映红了笑脸,分明两个世界,一室温暖如春。 贵人就是贵人,自然不缺美人:“大贵人?” “大贵人?” 六婆子,在敲门,笑得比世上最甜的蜜,还要甜腻:“小祖宗?” “小祖宗?” 六婆子,在唤门,门开了,无声无息:“哎呀呀~~” “六妈妈,六妈妈,你快进来!” “六妈妈,六妈妈,你怎才来?” “妈妈坐好——坐好坐好——” “听呀!快听!先生又在吟诗了,又在吟诗了!” 一双美人,将六婆子拽进了门,厅里一桌围坐五美人,外加一个大贵人。 大贵人一表人材,大贵人白衣乌发,大贵人曼声吟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好诗呀!好诗!”六婆子当下双目放光,如同吃了一口好蜜! 岂不知,还没完,大贵人得意一笑,又吟道:“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绝妙呢!绝妙!”六婆子立时拍案叫绝,真心以为绝世神作! 岂不知,还没完,大贵人面皮一紧,长吟道:“六!六!左也是你,右也是你,八呢?九呢?十呢?还有,十一!” 名不虚传,果然神作! 众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六婆子已是失声惊呼:“先生大才,出口成章,真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大贵人哈哈大笑,重重一拍桌子:“六啊六,你来数!” 原这不是作诗,原来是在数数儿。 六婆子,一哆嗦,旋即妩媚一笑:“小女子,不识数儿,数数数,数不过来呢~~” 说着频频暗使眼色,示意众美赶紧喂菜,灌酒,以便堵住大贵人的大好贵嘴:“不成!就你,数!快数!” 大贵人大发脾气,菜也不吃,酒来挡住:“快快给我,一、一、数来!” 众美人咯咯娇笑,一美人嬉笑道:“六妈妈,你就数,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这般,嘻嘻~~” 六婆子,狠狠剜过一眼,又偷偷瞄一眼大贵人,一时却也无法,当下撅起嘴巴,掰开手指:“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 “不对!重数!”大贵人勃然大怒,当场就横眉立目:“越数越少!这还得了!” 众美前仰后合,人人乐不可支。 六婆子叹一口气,只得重数:“一、二、三、四、五,嗳!六!七、七、七……” “哼!”大贵人冷笑,威严喝道:“八!” 六婆子无语,低头,眼瞅就快要哭:“七、七、七……” 原来六婆子,真的不识数儿,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滴:“八!” “八八八,来了啦~~” 一声娇呼,两声娇呼,双美结伴前来,携手推门而入:“有了!有了!” 有了八,就有九,六婆子喜形于色,眉眼儿生动:“六、七、八、九、十!” 众美掩口偷笑,如若风吹杨柳,恰似雨打芭蕉~~ “不对!没十!” “有!有!”六婆子一拍大腿,激动大叫:“我就是十!我就是十!” “你是六!”大贵人怒道:“不是十!” “我是十!就是十!”六婆子急吼吼叫,又低眉敛目,羞答答道:“算我,一个~~” “哎呀呀!哎呀呀!我地妈!老天呐!”此言一出,众美人相顾骇然,大惊失色:“六妈妈,六妈妈,你是这儿的老板娘,怎能亲自接客呀!”“六妈妈,六妈妈,您老身娇肉又贵,怎能便宜给了他?”“不成不成,这怎能成?您是辛苦又操劳,勤勤恳恳把蜜造,百花只有一只蜂,累坏身子怎得了?”“不成不成,真个不成,客人接到床上去,坏了行风坏规矩,就说人数儿凑不上,您也不能来顶——” “闭嘴!”六婆子怒吼一声,威势尽显:“你几个,去去去,都给老娘死一边儿去!哼!莫忘了这百花楼里是妈妈我,我说了算!”六妈妈,这又发飙了,摇身化作母老虎,众美人当即噤声:“哎呀!哎呀!哎呀呀~~咳咳!嘘——”六婆子傲然四顾,又飞个媚眼儿,甜甜一笑,脸上的粉扑簌簌地掉:“爷,大爷,俺滴内个贵人爷呀,您老这将就一下,算上俺一个,成不?” “不成!”大贵人面沉如水,那样子很不满意:“不成,你这玩儿赖,咱可说好了——” 说着可就,摔杯子了:“你!不作数!” “啪!” 酒水泼到毯上,杯子没破,碎的是心:“你!” 六婆子,霎时泪如泉涌,伤心欲绝:“天呐,你又嫌弃人家,你个小没良心,昨儿夜里,谁个搂着抱着哄着叫着,小亲亲~~小亲亲~~” “亲亲亲亲,亲你个六!”一听这话,大贵人更生气了,又抓起一碟子狠狠丢出,“啪”一声碎在墙上,当场四分五裂:“你不作数,木得商量!” 六婆子见状,更是悲恸万分,呼将一头撞向南墙,势如一只硕大飞蛾:“让我死!让我死!都别都别拦着我,让我死啊啊啊啊——” “六妈妈!六妈妈!”“先生呀!先生呀!”众美人,眼瞅着,一个寻死觅活拦也拦不住,一个大发脾气劝也劝不下,当下分作两派,一派抱住六婆子开导安慰陪着流泪,一派围了大贵人挟菜劝酒上下其手,可说使尽浑身解术,过一时,又一时,一时厅里又哭又笑,又跳又叫热闹非凡,青丝罗帕共舞,唾沫眼泪齐飞:“呃——嗝儿!!”大贵人,温香软玉在抱,喝也喝足,吃也吃饱,终于打一酒嗝儿,大度说道:“六啊,乖~~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就算你一个,算你一个好了!” 六婆子,正自指天骂地,霎时破涕为笑:“阿叶!相公——” 是的,大贵人姓叶。 叶先生的叶。 无巧不巧,大贵人,正是叶先生。 也必须是叶先生,旁人也没有恁大手笔,使得六婆子一朝草鸡变凤凰,六姑娘一下子变作六妈妈:“啊?” “还数?” “数!” “数完了!” “没完!” “完了了啦,你瞧你瞧,一、二、三、四、五——”六婆子,又开始数,一五一十数地很认真:“六、七、八、九、十!” “一只手,数不清,加上另外一只数!”叶先生,不满道。 六婆子,叹一口气,终于轻轻,挽起左袖—— 雪白手指,其数为六。 十一。 今天十一,腊月十一。 不是在数数儿,无关手指头,叶先生是初几来,作陪就得几个妞儿~~ 关键是,到现在,算上凑数儿的六婆子,一共十美人。 少了一个,所以大贵人就不干了,大发脾气,大动肝火,吟诗句啊,数手指头,摔杯子砸碗种种表现—— 美人!凑齐!一个也不能少! 这位大爷,不好伺候,六婆子可是万万得罪不起,又不能当没事儿人一样把他高高挂起,眼瞅着高接低挡横竖死活也是糊弄不过去,只能乖乖立起,低头表示认罪:“贵人爷,您老大人有大量,先喝杯酒消消气,六儿这就出去找……” “十一!” “啪!”大贵人一拍桌子,长身而起,神气活现大叫一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