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萧泠该当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于是桓煊便可接道:“若换作是我也会选这里。” 他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可偏不问,是用笑意盈盈的目光望着他,似乎知道他想让问什么,又打算答什么。 桓煊抿了一口茶, 放下杯道:“什么支开我?” 不等回答, 他忽然一笑:“你担心我。” 随随笑道:“是,我担心你拖累我。” 桓煊不自觉地一挑眉。 随随眼里笑意更深。 桓煊随即明自又了这骗的当:“是么?我看萧将军见到我似乎挺高兴。” 随随没反驳, 也没法反驳, 连自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但看到那手的刹那, 一闪而过的愉悦骗不了人。 是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嘴角,此人就像一头孤狼,哪怕受了伤,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但要你稍微软一些, 他就会扑咬来。 随随向窗外瞥了一眼,拔地数丈的巨大灯轮已开始慢慢转动,人群爆发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收回视线, 问桓煊道:“你带了多少人马?” 桓煊道:“关六带了一百人守在勤政务本楼下,跟着我的有三十人。” 随随头:“早知道该把你的『乱』海带来。” 桓煊立刻纠正:“你的『乱』海。” 随随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刀怎么会在洛阳?” 桓煊一想起洛阳那坑人的老头那块坑人的玉,便气不打一处来,绷着脸道:“缺钱。” 随随下打量了一下他身玉『色』锦衣,若有所地头:“果真缺钱, 两次见你都是这身衣裳。” 桓煊终于绷不住恼羞成怒:“不是同一身, 次是云鹤纹,这次是小团窠纹……” 话没说完,瞥见撩着眼皮笑着看自, 桓煊便知又在揶揄他,立即把嘴抿得死死的。 随随见他脸都气红了,不觉轻笑声,瞥了眼漏壶,拿起榻边的惊沙:“快亥时了,走吧。” 桓煊跟着站起身。 两人并肩向灯轮的方向走去。 皇帝将于亥时三刻吉时登勤政务本楼前的灯楼放天灯,放完灯便回勤政楼中观歌舞百戏,时一过即摆驾回宫,要动手,有放灯前后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但勤政楼前金吾戒严,兵士陈仗,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仅仅买通鹰扬卫不足以成事。 随随推测会想办法引起『骚』动,趁『乱』浑水『摸』鱼,但他这次吸取了回秋狝的教训,这次计划密不透风,的手下没能打探详细计划,没有把握,不愿将桓煊牵扯进来,于是把他支到城南,若是事有不谐,至少城避祸近一些。 可惜还是叫他识破了。 随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一会儿别拖我后腿。” 桓煊扬了扬眉,腰间解下佩刀,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 勤政务本楼中金碧辉煌,灯火如昼,遍身锦绮的宫娥捧着金盘、银杯往来穿梭于纱幔之间。 楼里遍燃香炭,春气馥馥,丝毫感觉不到春夜的料峭寒意。 皇帝站在阑干前,望着楼前灯轮与灯山。 灯轮足有十丈高,缯彩缠裹,饰以金银,轮挂满花灯,随着灯轮徐徐转动发万道光芒。灯山比灯轮更高,竹木搭山体,遍体覆以青碧锦绮,缀绢罗彩缎扎成的花树,“山”建起七层玲珑楼阁,直入云霄,万盏花灯将仙楼映照得宛如琉璃仙宫,每层的檐角都悬着金铃玉珂,在风中泠泠作响,犹如九天仙音。 楼阁最顶层却不是檐瓦,而是一盏巨大的七宝莲花天灯。 过不多时,他便要登“仙山”,亲手燃这盏七宝莲花天灯,看着它冉冉升入云天,大雍社稷与万民祈福。 面这美轮美奂的繁华胜景,便是皇帝也不觉心『潮』澎湃。 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帝回过头一看,是妃。 的脸庞在花灯映照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今夜他的双眼格外有,与先前惴惴不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向皇帝行个礼:“阿耶,吉时快到了,儿扶阿耶下楼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照顾好妃。”说罢向身侧的中官道:“扶朕下楼。” 中官搀着皇帝向楼下走去,遭了父亲冷遇,脸没有一愠『色』,携着妻谨慎谦恭地走在皇帝身后,不忘提醒一句:“楼梯狭窄,阿耶小心脚下。” 亥时一刻,楼下金鼓齐鸣,勤政楼下两扇厚重的门扉訇然向两旁打开,手持画旗、羽扇的仪卫昂首阔步门内走来,身帔金甲,手持刀戟的侍卫护着皇帝的步辇向灯山走去。 皇帝在山前下辇,由中官搀扶着,沿着天梯向山攀登。 乐工奏起《平乐》、《元乐》与《破阵》,在欢欣激昂的乐声中,连饱受病痛折磨的身躯似也变得轻捷起来,皇帝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 他终于登了灯楼顶端的高台,巨大的莲花天灯就在他背后。 他站在高台俯瞰,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如同蚁群。他向他们抬了抬手,“万岁”之声犹如海浪,一层层地向他涌来。 皇帝抬起头,顺着星河般的灯火向南眺望,目光仿佛越过城阙,越过千关,越过无数重起伏的山峦,没入夜『色』深处。他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他的万里河山。 他转过头,中官手中接过火把,燃了“灯芯”。 火苗顺着灯芯燃烧,燃了灯下的油池。火光映得他红光满面,丝帛制成的“莲瓣”在热气中渐渐鼓涨,眼看着就要离开竹制成的托架。 就在这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忽然变了调。 老成持重的中官忍不住发一声惊呼:“灯轮烧起来了!” 皇帝脸『色』一变,望向灯轮,果见灯轮下方燃烧起来,火势沿着灯轮往蔓延,缯彩绮罗被熊熊烈火一吞噬。 莲花天灯终于离开了支架,向夜空中升去,莲瓣的金铃叮叮作响,可没有人看它,也没有人听得到。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灯轮。 皇帝身后的千牛卫最先回过来,即便灯轮是竹木彩帛扎成,那火势蔓延的速度也快得奇,显是有人动过手脚。 他高呼一声:“护陛下下楼!”便即搀扶着皇帝向楼下走。 走到层,忽听“轰”一声巨响,听外头有人高呼:“灯轮倒塌了!” 灯轮向道政坊的方向倒去,压塌了坊墙一隅,滚烫的灯油四处泼溅,那些花灯都成了火源,火星『乱』飞,火苗顺着灯油到处蔓延,靠近坊墙刚好有一排囤着干草的仓房,很快被火燃,风助火势,邻近的房舍又被火舌卷了进去。 几乎全长安的百姓都围在勤政楼附近观灯,见变故陡,个个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此起彼伏的高喊:“有凶徒砍人啦!” “有人持刀斧见人就砍!” “血洒了一地!” 众人大骇,一时间哪里顾得分辨真假,想尽快远离此地,一个个四散奔逃。 可附近本就拥挤,所有人都想逃,顿时就将接道挤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四处都是惊呼哀嚎,不时有人被挤得跌倒在地,便也爬不起来,吉祥平安的盛世元夜瞬间变成了炼狱。 人群变作了『潮』水,向着一切空隙涌去。 金吾卫十卫不得不分人马疏散人群,剩下的兵力要抵挡人『潮』一浪一浪的冲击。 皇帝狼狈不堪地爬下灯山,向前踉跄几步,立即有侍卫围拢来,将他护在中间。 “即刻送圣驾回宫!”千牛卫统领的高声道。 话音甫落,便听人群哗然,见侍卫围城的人墙被人『潮』冲了一个裂口。 车驾已备好,可路已经被堵住,有先疏散百姓,等这场风暴平息。 千牛卫统领悚然道:“请陛下先回勤政楼。” 皇帝沉着脸头:“好。” 话刚口,便听侍卫高喊:“有刺客!保护圣人!” 随着这道声音,四周刀剑相击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皇帝腿脚本就不灵便,此时更是力不心,危急时刻也顾不威仪,能让侍卫背着他。 可不等侍卫们护着他回到楼中,就发现已有一队人马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千牛卫认他们身的铠甲兵刃,却是鹰扬卫的人。 他心头一凛:“吴岳,你这是什么意?” 吴岳道:“吴某自是前来救驾。” 一边说一边挥刀向皇帝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