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娘娘血崩了! 这个消息从乾清宫里传出,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刚刚回宫歇下没多久的君言,贤妃与婉淑媛不得不再次整装出现在翊坤宫里。 这一次,皇上也到了场。不,应该说是,是皇上发现了血崩。 齐缙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贤妃,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中裤,并且红色还在蔓延。 太医来的很快,本就在贤妃进入御书房的时候,齐缙就让霂佑去找了太医。 再怎么样,御书房里也是不能诊治的,贤妃又被挪回了翊坤宫。 站在门外的璎珞全程看着这些,一语不发,而挽歌早就不知去向。 翊坤宫里气氛极其压抑,连君言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她偷偷用余光瞄着上座的皇帝。坚硬的侧脸一丝表情不透。 君言想着,他是难过的吧。亲眼看着曾经自己的枕边人倒在自己的脚下,倒在血泊之中。 听宫人们说,送来的时候贤妃已经气息游离了,大家都知道,贤妃可能活不过这一天。 可后宫众人被贤妃压制了太久太久。 以至于这么突然的告别,让妃嫔们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么强势的贤妃,那么盛气凌人的贤妃,那么手段过人的贤妃。 终究抵不过孩子这一关,君言站在人堆里,她忽然在想,如果贤妃没有冒雨去找齐缙,如果挽歌没有出言刺激。 那么贤妃是不是就不会死? 翊坤宫外的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来往进出的太医药僮侍女无一不是裙裾皆湿的。 黑云累累,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笼罩在整个京城上方,奔腾汹涌的雨水再也无法停歇。 如贤妃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不断的向外涌出,漫在昔日穷奢美丽的苏绣万花携瑞织锦床帏之上,藕荷色的锦缎上,一大片一大片深红的血迹晕成诡异的形状,犹如那个诡异的孩子,绽放出妖冶的样子来。 君言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她甚至有些不敢回想当时的场景。 在昏暗的临时产房里,她看到被宜妃抱在手里的那个孩子。 他有三只手……有一只还向自己伸来……君言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牛鬼蛇神嘛? 相信。 因为她自己实实在在的重生了,君言相信轮回,相信神明。 君言闭上眼睛,那个画面再次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产房里悠悠燃起的安神香,透出袅袅青烟,自鎏金香炉里徐徐而出。 那三只手的新生儿,或许是因为早产的关系,显得十分瘦弱。紫红的皮肤让人看着就心生恶心之情,更别提那向自己摇晃的三只手臂,和扭曲的五官憋在一起的哭声。 君言甚至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就当场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君言惊恐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抓住身后缓竹的手,攥地很紧。孩子已经没了,那么贤妃呢?难道这个孩子真的是上天派来收贤妃走的佛童嘛? 君言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想法从脑海中挥去。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恐怕…恐怕…贤妃娘娘难以撑到明日。”张太医在这宫中待了十二年了,经历过的宫妃命妇生产有异状,也不在少数了,却从未见过这么惨烈的景象。 他支支吾吾的向皇上禀报着贤妃的状况,声音颤抖着,历来因为医治不好上位者而被迫陪葬的医官绝不在少数,上位者的性命,似乎就一定比谁都重要似的,一人死了,还要连带了许多或相干,或不相干的人一同共赴九泉。 皇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张太医想的那么愤怒,只是蹙着眉,淡淡的道了一句:“明日?” “许是……今夜……酉时……”张太医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齐缙的神色,慌忙低下头。 “酉时……”齐缙默念了一遍这个时辰,六宫中人都远远的站着,听着宫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来往宫人的脚步声。 却听不见张太医,皇上的对话,听不见一句,对于贤妃不可一世的一生的简短终结。 “娘娘,娘娘……”医女小声的唤着贤妃,身未死而神已灭,这样的人,纵然华佗再世也救不会来了,临到了了,没有子嗣,没有家人,没有夫君,连贴身近婢都没有陪在身侧,若是贤妃娘娘神智尚且清醒,会怎么样呢。 医女官没有唤回贤妃,她还是那样死气沉沉的躺在活色生香的苏绣织锦上。 霂佑让身边的小内侍绕过一旁悄悄将太医说的话告诉了缓竹,缓竹附在君言耳边,把酉时二字吐出。 难道自己忘了贤妃的种种手段吗?难道自己忘了贤妃对大皇子下的阴狠毒手嘛?难道自己忘了在后宫之中贤妃的处处针对嘛? 君言心里忽然觉得极为难过,尽管这是她的敌人,是她的对手,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恻隐之心,她还是觉得一种深深的痛。 贤妃何氏璃枝,自皇帝为亲王时纳入侧妃,辰统元年,封贤妃,协太后,理六宫,姿瑰逸,性嘉贤,兄长为当朝一品大将军何琛,手握朝庭重兵,为国家社稷守边关要塞,官宦仕女,天秉姿容。 封妃之后,也曾一时专宠,风头无两,艳绝后宫,俨如真凤。 君言默默的想着,这些美好无双的词汇,如今全然与榻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毫无关系了。 人生多少奥妙诡谲,上位者多少城府算计,竟将人命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君言默然,霂佑告诉缓竹的事之中有一句,贤妃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问齐缙的那一句:“如果这孩子是元昭仪的,皇上还会这样对他么?” 恐怕无人能回答的出来这样惨厉的质问。 天地命数,因果报应,今日君言总算领教的一招,只是她真看着这报应来的时候,竟有些怕了。 这报应真是贤妃的么?她的避子香之祸,她的安胎药之险,难道不是齐缙,这个与贤妃同床共枕,这个怪儿孽障的亲身父亲犯下的罪责么。 今日是贤妃,那明日是谁呢? 婉淑媛?年轻的皇后?还是自己呢? 是不是只要皇上的一个念头,身边之人,便皆可利用,皆可入局呢,至于这些后宫女子们,这样倾尽一生,除了为自己出人头地,母仪天下,更重要的是为家族利益,世代家业,到了这样万般不可的地步,是不是也要成为一颗弃子呢? 贤妃血崩的事已过去两个时辰了,将军府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也许何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一身缟素,迎接自己无用的妹妹。 又或者已在家族宗亲中寻找,下一个可以代替何璃枝的女子? 是了,一个生了怪胎的女人,对于一个庞大的家族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连君言都知道,家族需要的是有用的女子,一旦无用,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就如同上一世的自己。 被父亲利用,被姐姐利用,最后成为弃子,一尸两命。原来每个家都是这样,不只是自己。 君言脑海中闪过何琛的面容,却不敢多想下去,这样想来,她怕,她担心,她觉得自己似乎要和贤妃越来越像了。 “咳……”哀哀切切的翊坤宫中,竟是君言发出第一丝声响。 缓竹忙道:“启禀皇上,昭仪娘娘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刚刚又遭血气侵袭,方才如此失仪,还请皇上宽恕。” 齐缙偏头看着君言,君言也迎上他的目光,清清泠泠,君言的眸中仿佛一汪潭水,深不见底,带着戚戚的哀意,却不知道,哀的是贤妃,还是自己。 齐缙怔了怔,张了张唇齿,似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未说出口,只道:“你扶元昭仪出去透透气吧,这大殿里往日也未曾觉得今日这般闷窒。” 六宫后妃们纷纷惶惶,闷窒,是觉得她们站在这里碍事么? 君言顾不得齐缙之后说了什么,扶着缓竹直往殿外回廊上去,穿过回廊再向后一段,便是一方池塘,池中常植菡萸,池外则植美人蕉,奢华至极的翊坤宫中,这是唯一一处娴静淡雅之地。 贤妃很少来此地,只觉得皆是碧色,索然无趣,不过这里却也被宫人打理的紧紧有条,如今绿蕉落雨,如银珠碎玉之声,妙绝于耳。 主人未曾留心过,从此也不会再有心了。 “缓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君言斜倚了廊阁便,月白色的纱衫隐隐掠过雨水的痕迹。 “申时二刻了。”云迟答道。 好快呀。 也许贤妃从来不知道,越过这碧色池塘,往远处,可以瞧见高处的琼台,君言上一世的记忆里,记得贤妃曾在那琼台之上献一曲江海清光之舞,赢得圣上世外仙姝之赞赏。 原来从前里那么情深意重,那么荣宠一时,那么皇恩浩荡,也是可以在顷刻之间崩塌的。 一切皆是皇上的意思吧,不然任是谁也不敢对殊荣如此的贤妃娘娘下手,原来旦夕祸福,性命长短,全在那个人一念之间,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生死不离,这是不是,只是笼络身边棋子的一句戏言罢了? 君言不知道,自己已经钻进了无穷无尽的牛角尖里不能自拔,而齐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君言的信任。 她的脸色煞白,忽而嘴角扯出一个冰凉的弧度,缓竹看得心惊,正要上前,只见身后一名青衣宫人急步而来,至君言面前一福,婉然清浅的声音却像是雷声一样轰炸在君言耳边。 “昭仪娘娘,皇上让您快些回去。翊坤宫贤妃娘娘,薨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 说好的送贤妃走。 阿暖实在不会写这种场景渲染 搞到半夜三点多,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一丝丝的为贤妃所动容。 如果有 阿暖就知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