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冰

:他曾经嫁给一个男人,又被那个男人抛弃。永治廿八年,裴耽一纸诉状呈上天子御前,坚持与四皇子奉冰和离,割席断义,永不相见。名为和离,实同休弃。半个月后,太子谋逆事发,奉冰身构大逆,下狱穷考,逾冬贬为庶人,流放牢州。而他的前夫裴耽,却从此青云直上,直至...

作家 符黎 分類 古代言情 | 22萬字 | 116章
第6章
    第4章 镜中鸾影

    两日后,剑南道朝集使冯乘果然向内侍省上表,说庶人李奉冰的行装中,有七年前剑南的贡物。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请求彻查。

    内侍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派人去查了,查出那一匹蜀锦于永治二十七年御赐给当时的秘书省丞裴耽;裴耽如今可是宰辅重臣,内侍省几位公公凑做堆商量半天,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虽然凶悍,但不蠢,这种事可大可小,他当然不做出头椽子。但冯乘上表不加封,这经年旧事在三省都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大理寺卿纠结了许久,决定先去探一探裴相的口风。

    若裴相想整治,他就整治;若裴相念旧情,他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谁知那一件襦裙作为证物递入政事堂后,裴相发的话却是:他府中前几日遭了窃贼,丢失了几件衣裳,多谢大理寺帮他找着了。

    大理寺卿琢磨不出贵人的意旨,但想既然如此,就按裴相的意思,给李奉冰一个盗窃的罪名。但所盗已非贡物,又与多年前的案子无涉,罪状大为减轻。他脑筋又一转,李奉冰毕竟身份特殊,不好用刑,便差人将他那小厮押来,鞭笞五十。

    chūn时一瘸一拐地回到邸舍,却很硬气,仍说他问心无愧。奉冰一言不发,让他脱裤子下来敷药,chūn时才终于弱了声音,趴在chuáng头,最后哭了出来。

    *

    chūn时这五十鞭笞,是代他这个主子受的。

    大理寺用刑老到,鞭笞不伤骨头,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入十分。好不容易止了血,再上药时又是一番挣扎,chūn时痛得泪流满面,望着他家郎主都有了重影。

    渺渺的微灯里,郎主一派平静,只是给他敷药的手愈来愈轻缓。

    chūn时十岁入王宅,今年十八岁了。当年他被人掠卖到长安西市,正遇上新婚的四皇子和裴状元,是他们将他赎买出来——确切地说,是四皇子。裴状元还不肯的。

    那一路上他还听见四皇子与自己丈夫吵架。

    裴状元生得好看,玉树临风,肤白唇红,又年轻,眸光灿烂,有股凌厉的气势。他说出的话也冷酷,说这世上有穷苦人千千万万,莫非你个个都要去救?你王宅不过半顷,莫非还要大庇天下寒士?

    四皇子奉冰咬着唇,轻挽他的胳膊,温声:但他的确可怜嘛。

    裴状元侧首看他,半晌,轻轻哼出一口气,不言语了。

    四皇子却凑得他更紧,对他小声道:我知道王宅里委屈了你……

    裴状元立刻别扭:你说什么话?

    四皇子的眼睫颤了颤,声音愈低,后头的话,chūn时便听不见了。

    他后来曾琢磨过,或许裴状元不喜欢住在十王宅。他是曲江赐宴、雁塔题名的新科状元,年方十七,傲气凌云,而十王宅那么小、那么窄、那么嘈杂肮脏,配衬他不上。

    chūn时低下头,忽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我瞧见裴相的新宅子了,郎主。”

    奉冰的手顿了顿,“嗯?”

    chūn时却又久不言语。

    奉冰端详着,问他:“痛不痛?”

    chūn时摇摇头。他早已受过比这严酷千万倍的刑罚了,在长安的诏狱中,在牢州的工坊里。如今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他不愿让郎主担心,小心爬过去,下巴挨着郎主的腿,可怜巴巴地道:“我不痛,我也真的没有偷东西。”

    “我晓得。”奉冰柔声。

    chūn时还是不死心,“郎主。”他仰起头,“我还觉得,我觉得裴郎君是心软的。”

    奉冰皱了眉。

    chūn时又道:“也不是说,一定要您与他……什么的,小人只是说,毕竟有过一场jiāo情,他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冯使君这桩检举,原本可大可小,裴郎君到底没有追究下去,您说是不是?何况他就领着礼部,掌四方朝贡之事,什么贡物、什么朝集使,还不都在他股掌之间?他若有心……”

    奉冰手一重,chūn时呜哇大叫:“屁股,我的屁股!”

    奉冰冷淡地道:“我们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你还妄想什么?”

    chūn时眨了眨一双泪眼,“郎主,我、我只是不愿您在牢州……那边气候苦恶,对您的病,没有半分好处。”他轻声,“小人实在没有别的想头,只是好不容易回长安了——就做个庶人也好,不用飞huáng腾达,但求能好好给您治病。”

    奉冰的手又温柔了下来,将草药糊糊敷在小厮的后腰上,慢慢给他揉着。“我知道你是忠心的。”昏huáng的烛光投在他脸容,平静而模糊,“能不能留京,要看天意。但裴耽可代表不了天意。”

    chūn时不甘心地咕哝了几声。

    “你以为他是心软吗?”奉冰又道,“我与他做了三年的夫妇,我清楚得很,他只是把一切都算得很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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