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宋遥去浴室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揣上钥匙又出了门。 宋遥爷爷下葬这天深城的天色格外亮,太阳大到刺眼。 家里的亲戚都尽量从各个城市赶来了,一脸悲痛地对宋遥一家说着“节哀顺变”,宋遥的几个好友也都来了,宋遥父亲虽然仍感身体不适,还是坚持出院。 早晨七点的殡仪馆,宋遥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爷爷。 老人神态安详地躺在棺中,面容和衣装都已经被打理得gān净整齐,只是皮肤太白了。 宋遥一家人上前去点燃棺木旁的蜡烛。 几位工作人员走上来要把尸体推去火化,宋遥和父母则紧紧地跟在棺车后面,宋父已然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母亲也在流泪,宋遥搀扶着父亲走在这条昏暗长廊上,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他亦控制不住落了满脸的泪。 长廊之中还有其他家属的哽咽哭声传来,前方的一个转角恰有一辆车也推了出来,逝者身上盖着白布,车后同样也追着声泪俱下的亲人。 宋遥与之擦肩而过。 人生一世,似乎注定要让你得到一些东西后再失去它,整个过程你无从选择,即使得到时你已能预料到失去后将遭承如何剜心的苦楚,它如心头沉疴,永远无法释怀。 …… 站在殡仪馆门外,人头攒动之中,宋遥望着不远处的电子屏,上面像候车室的车次一样罗列显示着逝者的名字,以及可以领取骨灰的时间。 一个人死去,也正如一班到站的列车。 将骨灰坛带来南山墓园下葬时已近中午,宋遥在一众出殡师之中看见了白色制服、黑色帽沿的周凡。 周凡无声地望着他。 因宋遥父亲身体抱恙,所以便由宋遥抱着骨灰坛走上墓地下葬,这一条远路必须要一步一步走上去,而折返时则要走另一条路,忌讳走回头路。 当头日晒,每根头发都发着烫。宋遥捧着骨灰坛走在一行人的前头,周凡则背脊挺直,撑着一把黑伞走在宋遥身侧,为他遮阳,承担护灵的工作。 宋遥用余光看着投落在地下的yīn影,一臂之隔是周凡宽厚的身形。 这一路走了很久,宋遥与周凡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走至石子路台阶,周凡不再跟着上去,说:“注意脚下。” 宋遥:“好。” 终于走到墓前,宋遥将骨灰坛jiāo给一旁的师傅,亲眼看着他把骨灰坛妥当地放入墓xué中,一同下葬的还有宋遥爷爷生前钟爱的一个雕镂砂壶,修修补补,陪伴了他二十三年。 墓xué合上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斜she过来,照在还没有刻字的石碑上。宋遥对着墓碑双膝跪下,上了三柱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葬礼结束后,宋遥需要在墓园后的小坟场里将黑纱臂章等东西烧gān净,但宋遥父亲坚持了一上午身体早已疼痛难忍,头上都开始冒汗,宋母劝他先回医院,宋遥便托姑姑、姑父帮他把父母送回医院,自己留下善后。 …… 火舌凶烈地将投进去的一切吞噬殆尽,宋遥安静地注视着。 “宋老师。” 宋遥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点点头,“周先生。” 周凡递来一瓶矿泉水,“喝水吗?” 听周凡这么说宋遥才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已gān渴到冒烟,嘴唇都打了皱,他道谢后接过,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竟喝下去半瓶。 因为喝得太急,有些水从瓶口漏出来,他连忙抬手一擦,见周凡在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凡:“怎么一个人?” 宋遥解释说:“我爸爸身体不舒服,家里人先送他们回医院了,我等会儿也过去。” 周凡停顿一下,说:“我送你下去。” 宋遥于是又随他走到了眼熟的黑色观光车旁,只是车上却没有司机,周凡跨上驾驶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插好,眼神示意宋遥上车。 宋遥坐在周凡身边,有些诧异,“你开车?” 周凡:“顶个班。” 宋遥不再问,视线落在周凡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是一双肤色偏黑、略显粗燥的大手,指节宽大,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 周凡忽然开口,“宋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墓园入口处立了一块长碑,上面写了字。” 宋遥:“写了什么?” “生者奋然,死者安息。”周凡说。 宋遥把眼神转到周凡的侧脸上,他意识到周凡是在安慰他,这份来自于这个寡言的男人的善意,使他觉得心底有些微暖意盘绕,无声地笑了。 宋遥:“没注意到,但现在我知道了。” 观光车开到停车场附近停住,宋遥下了车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