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时间流逝得好快。 许其琛越来越习惯这个世界,习惯日复一日忙碌的工作,习惯同事在休息时的插科打诨,习惯每周五地中海在课堂上的碎碎念,习惯周末篮球训练为大家买饮料,习惯和小苍一起安静地听齐萌讲笑话。 习惯有牧遥的每一个瞬间。 以前觉得很不能理解,那些声称要将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去爱的人。 可是现在,他好像不得不成为了这样的人。 每一天早上醒过来,第一个确认的,是身边的人还在不在。 如果说,对于林然,他是懵懵懂懂地喜欢上而不自知,那么牧遥,就是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心之所系的那个人了吧。 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身影,时常会重叠在一起,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在现实中,怎样也无法对其他人产生一丝波澜的他,跑到自己的小说里,就会真情实感地喜欢上这些角色呢。 这也太讽刺了。 不是不能再喜欢上别人了。 只是喜欢的人,每一个都像你。 “叶涵,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同事的话让许其琛一下子回过神,“哦,下雨了吗?我都不知道。” “倒也不是很大,毕竟秋天都快过去了嘛。”同事整理完桌面,笑着对他道别,“我走啦,你也赶紧回家吧。” 许其琛点点头,“嗯。” 一个人昏昏沉沉的,坐电梯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给牧遥发个消息,让他来送一下伞。 算了,下得不大,跑回去得了。 走出电梯,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被街道上不算明亮的灯光和细密的雨水,氤氲出朦胧的光圈。 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转身,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折叠伞。 “我来接你了。” 许其琛走了过去,牧遥帮他把伞撑开。 “我们俩打一把就可以了。” 牧遥摇头,把撑开的伞递给他,“今天有风,我怕你会被淋到。”说着自己又撑开另一把,两个人并肩走出公司楼下。 “我们今天晚上出去玩一下吧。” 听到牧遥的提议,许其琛有些奇怪,但还是应允了,“好啊。” 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一脚踩上去,璀璨的灯光碎了一地。 两个人无声地走在路上,一个又一个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伞盖,将世界分割成无数个半私隐的盒子,每个盒子里装着心思迥异的灵魂。 牧遥带着他来到了一家小酒吧,和之前的去过的那间不一样,这里安静许多,昏暗的灯光配上正在live演出的乐队,有种绝妙的氛围。 虽然是酒吧,可牧遥没办法喝酒,只点了一杯冰镇柠檬水,许其琛倒是反常地点了算得上烈酒的饮品。 “最近,总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听见牧遥试探性地开口,许其琛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只好将没能藏住的心情推卸给刚考完试的概率论身上,“啊……上次不是中测了一下概率论吗,我感觉考得不太好。”许其琛抿了一小口酒,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结果却不符合预期,这样的不对等总是会让人觉得不甘心吧。” 牧遥用手支着下巴,眼睛里倒映着卡座上方的暖光。 “我考得好像还不错。你觉得哪里比较难?” 许其琛想了想,“贝叶斯定理……吧。” 其实只是随便扯的一个由头,他也没想到牧遥还当了真,不过,作为文科生的他确实也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研究人工智能一定要以贝叶斯为基础。” “我倒是觉得贝叶斯定理很有意思。”牧遥的手指轻轻地随着乐队的鼓点敲着木质桌面,“概率论里,大部分研究的都是正向概率,对吧。” 许其琛点点头。 牧遥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等许其琛时买的一包什锦水果糖,用牙齿帮忙撕开包装袋,抓了一大把攥在手里。 “假设我手里有三十颗糖,草莓味有十五颗,柠檬味有五颗,橙子味有十颗,你闭眼随便拿走一颗,拿到柠檬味的概率有多大?” 许其琛回答,“六分之一。” 牧遥嗯了一声,“这是正向概率最简单的案例,对吗?” 许其琛笑了,头靠在墙壁上看着牧遥。 “可是。”牧遥将糖全都放回袋子里,“在现实生活中,有谁会事先告诉我们,有多少颗糖,每种糖有多少呢?正向概率的计算,除了为未知事物提供参照样本,似乎不太具备实用性。” 牧遥低头,在那个小小的袋子里一颗一颗地挑挑选选。 “所以,才有了贝叶斯定理这样的逆向概率。它不基于客观的数值,而是主观的臆断,就像人脑一样。”说着,他再一次地将攥起的手伸到许其琛的面前。 “闭上眼睛,从我的手里随便拿一颗。” 许其琛老老实实闭上眼,摸索着找到了牧遥摊开的手掌,随机拿走了一颗。 “睁眼吧。”对方的手再一次攥住,“什么口味?” 黄色的包装。 柠檬味。 “再来一次。” 又是一次闭上眼的随机抽选,睁眼一看,仍旧是明晃晃的黄色糖纸。 再一次的重复。 第三次的结果仍旧一样。 许其琛一把抓住了牧遥的手腕,笑着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手里的糖是不是都是柠檬味?” 牧遥摊开手掌,正如许其琛所想,一片明亮的金黄。 “这就是贝叶斯定理的思考方式,你没有掌握任何客观证据,只是凭借一次又一次的实际结果进行考量,排除错误率更高的可能,然后不断修正之前的判断。”牧遥的声音很轻柔,和酒吧里的爵士乐很相称。 豁然开朗的许其琛点点头,喝了一口酒,“如果每个数学老师都像你这样教学,我想我应该会更喜欢数学一些。” 酒的口感太过于强烈,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向下,深入肺腑之后又烧起了一把火,矛盾极了,“不过,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对概率论这么感兴趣,明明上课的时候都在睡觉。” 牧遥的眼睛望向了不远处的乐队,喃喃开口。 “因为,我喜欢上你,就是遵循贝叶斯定理的过程。” 许其琛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牧遥的声音好沉,好像与周遭的声音都剥离开了,处在完全不同的波段里,笔直地灌注进许其琛的心脏。 “但是,单方面的喜欢就像是闭着眼睛拿糖。我每一次明目张胆的接近,都是黑暗之中的一次摸索。”他摇晃了一下自己杯中的汽水,气泡浮动上来,紧紧贴靠着那片金色的柠檬片 “而你面对这些举动所做出的反应,就是我睁开眼才能看见的那颗糖。”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心情吧。揣摩对方的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的含义都试图思考出弦外之音。”牧遥自嘲地笑了两声,“听起来很蠢吧,因为好像每个人都期望主动的那一方无论何时,都能够强烈而果决。” 他模仿者局外人的语气,“你遇到喜欢的,应该直接上,应该直接告诉他我看上你了,我就是喜欢你,就是非你不可。”说完这些话,牧遥自己都笑了,“可换做是自己,有几个人真的会这样做呢。” 许其琛说不出一句话。 牧遥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在敲打他的心。 “我不知道下一颗会拿到什么样的糖,是甜的还是酸的,所以每一次伸手,都是小心翼翼。” “可是,就算我拿到了好多颗,每一颗都是甜的,但这并不代表百分之百的概率,我永远都在不断地修正我的判断,猜想你对我,是不是比我想象中多一些好感,但我永远不可能确认。”他把手里的糖哗啦啦撒在桌子上,“谁敢说,所有的糖都是甜的呢。” 牧遥看向了许其琛。 在他的眼中,许其琛看见了自己。 不过,和牧遥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伸过手。 一颗糖都没有拿过。 所以他的概率,永远是零。 “但是。” 牧遥再一次开口。 “你把我从无数次的试探和猜想中解放了出来,直接把答案告诉给我。”牧遥笑了笑,眼睛微微弯起。 “让我终于可以不再继续沦陷在这个死循环里。” 他趴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像是走路一样慢慢前进。 直到抓住许其琛的手。 “是你拯救了我。” 好多话塞在胸口,在那里肆意地喧哗,却像是一瓶开了太久的汽水,怎么也无法喷涌出来,没办法说出口。 仅存的气泡在无力地涌动。 乐队唱完了一首歌,说着可有可无的感谢词。 牧遥忽然站了起来。 许其琛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牧遥笑了笑,“你怎么搞得我好像马上就消失一样。” 他指了指那个小舞台,“想听歌吗?我唱给你听。” 许其琛点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那个台子,和乐队的成员说了几句话,然后坐在了主唱的高脚凳上,接过别人递给他的吉他。 周围开始出现掌声,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 黄色的顶光从上到下,将他的轮廓一寸寸点亮。 让他想起,高中时候的文艺晚会。 躲在角落的自己,也是这样,看着那个人闪闪发光。 吉他拉开了序幕,牧遥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就像他每一次临睡前,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 【整天的昏沉,空洞的眼神,莫名的某种无力感。】 【我觉得病了,我觉得冰冷。】 【只剩下一颗心脏的温热。】 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吉他琴弦。 一下,又一下,好像在拨动他的心。 【可能……可能是一种新的情感】 【可能……可能是谁的传染。】 【可能是爱。】 爱这个字,被他唱出了一种充满宿命感的叹息。 许其琛没有听过这首歌,只觉得歌词写得太绝妙,每一句话都带入自己的心。 酒精的作用开始涌现出来,许其琛感受到了微弱的晕眩。 趴在桌子上,安静地听他唱到了最后一句。 【可能……种种的异常现象。】 牧遥的眼睛隔着一桌又一桌的赞赏目光,望向许其琛的脸。 【都因为你爱我。】 最后一个琴弦停止了颤动,牧遥说了句谢谢,站了起来,走回到许其琛所在的桌子边。 “喜欢吗?” 微醺的许其琛趴在桌子上,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很好听。” 他每次喝醉就会像孩子一样,傻傻地笑,“好羡慕你啊,会打球,成绩不错,唱歌也好听,感觉什么都很擅长。” 就像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一样。 羡慕也好,爱慕也罢。 很想成为这样的人。 “这些都不是我最擅长的。” 许其琛微微侧脸,望着他,“你最擅长什么?” 牧遥还没有开口,就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打断了,对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不小心撞上了他们的桌子,手里拿的半杯冰凉的酒全都洒到了许其琛的肩膀上。 一个激灵,许其琛直起身子。 对方口齿不清,“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伸手去帮许其琛擦。 许其琛一直笑着,“没关系,不要紧的。” 牧遥有些不悦,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动作,“下次少喝点吧。”说着走到了许其琛的身旁,拿了纸巾替他擦肩膀和后背。 男人走远了,许其琛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牧遥却有些不开心,帮他整理完便买了单,拉着许其琛离开了酒吧。 和小酒吧里的惬意温暖不同,外面风雨未停,一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寒意,直往人脖子里钻。 牧遥脱下了自己的牛仔外套,给许其琛披上。 许其琛看着牧遥的脸,笑着问:“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 牧遥抓着许其琛的手臂,伸进空荡荡的袖子里,穿好了衣服,然后挨个挨个给他扣扣子,直到最后一颗,才开口。 “你不要随便对别人笑。” 许其琛也醉得不轻,声音都和平日不太一样,笑了一声,“为什么,笑不是很好吗?” 牧遥撑开伞,递给他,“因为我心眼很小,脾气很坏,看着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就很生气。” 没有回复。 两个人打着伞走到雨中,和街道上的所有人一样,用伞盖掩饰着内心的情绪。 像是丢一颗石子在湖面,原本想要打几个水漂,却咕咚一下沉了下去。 就在牧遥彻底没有了期望的时候,水面上又冒了个泡。 “不对。” 许其琛的声音从微凉的夜雨中传来。 “什么不对?”牧遥停下脚步,侧过身。 许其琛微微抬起伞,看向他的眼睛。 “用词不当。”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认真的小学生正在判断病句的错误类型。 “确切一点说,我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他的脸上出现了只有酒精作祟时才会出现的神色,天真而诱惑。 “但只有对你,我才是温柔的。” 我最擅长什么? 我最擅长的事,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你。 而你最擅长的,是十年如一日地抓着我的心。 两把灰色的伞凑到了一起,打造出一个视野范围内的盲区。 牧遥轻轻地搂住了许其琛的腰,在重叠的伞下低头吻住了他。 酒精,夜雨,微弱的光线。 让许其琛的头脑变得不再清醒。 “背我吧,我走不动路了。” 两把伞变成了一把,许其琛的头靠在牧遥的肩膀上,摇摇晃晃,感受他身体传递而来的温暖。 “冷吗?”牧遥问道。 许其琛摇了摇头,“不冷。”他像只小猫,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好想和你一起过冬啊,一定很暖和。” 牧遥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他喝得太多了。 许其琛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感觉意识流逝得越来越厉害,头脑越来越混沉。他努力地凑到牧遥的侧脸,亲了亲他凉凉的耳朵,在醉倒前的瞬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你……我好想你。” 还没有分开,就开始想你。 牧遥紧紧地抿着嘴唇,感觉自己那颗尖利的虎牙磨着口腔内壁,隐隐约约的疼。 得到越多青睐,越害怕只是一场幻境。 换上新的伪装,还会有多少获胜的概率?我真的没有把握。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哪怕重来再多次。 我都会毫无例外地重蹈覆辙。 陷入对你的贝叶斯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