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河月穿男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河月会回答他并不讨厌。 如果你问河月穿女装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河月也会回答同样的话语。 那么河月讨厌什么呢? 正确答案就是—— 讨厌穿男装的时候被人嘲笑女孩子没个正行,穿女装的时候被人笑话男孩子自甘堕落。 他的身份一直就是一个未解之谜。 但对他来说,自己的性别到底被当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只要自己能得到“正视”就好了。 只要蒙上脸颊,捏造声音,还有人能把自己视作朋友,有人能与自己像个朋友一样说说话就行了。 只可惜这点小小的要求,河月二十年也没有实现。 小时候,他被以女子的身份卖入天成领主府。他理解自己的父母,理解他们的贫穷,理解他们没有像天成领地的其他贫民那样易子而食,把自己变作锅里的一堆肥美的烧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换做其他人,恐怕已经死了。 但被卖到天成领主府之后,他却把自己打扮成了男人的模样。 到底是他本来就是男性,还是他不愿意变作天成领主一家的床上玩物,这就无从得知。 总之,在以后的岁月里,河月一直是以男孩子的身份活着的。 虽然也有很多人质疑他的真实性别,但河月可以捏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讲话,被套上裙子的时候也会表露出很明显的反抗,也会经常出入男厕所——所以大家也就渐渐接受了“河月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这个事实。 河月也确实像个男孩子。 在那个年纪,女孩子大都喜欢玩偶与洋裙,喜欢各种首饰与亮晶晶的东西,河月已经在不断地为天成领地将来的出路尽心尽力地谋划了。 富的人富得流油,穷的人穷到吃土。 这不是比喻,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观音土,又称高岭土,吃了以后可以充饥,但没有任何营养。吃下去的人会获得饱腹的满足感,但也会死于腹胀。有孩子的,易子而食,没孩子的,兄弟相残。这也不是在夸张,每次村里有某一户人家家中飘出肉味,就意味着又有人因此而死。 吃人,就是这么残酷现实。 天成领主府上穷奢极欲,各类美人层出不穷,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琉璃酒器,穿的是锦罗绸缎,出入必定是前呼后应,过的是天上的生活,是云端的生活。 河月曾经问天成领主,这样真的可以吗? 天成领主说,你有什么建议? 河月小声说,改革。 那一天天成领主大笑着拍着河月单薄的后背,说你不用去下矿挖煤了,你不适合,你给我搞这个东西,我会支持你的。 那时候河月真的欣喜啊。 不会再有人,死在亲人的手里。 不会再有人,被卖到青楼妓院。 不会再有人,吃土吃到肚皮涨破,吐得全是血。 河月从没想过自己是否能得到幸福,他只希望,天成能好起来。 那些满目荒凉的景色,那些尸横遍野的景色,从此别再有了。 但河月查着,查到最后,发现天成的病根就在天成领主自家身上。 一个喜欢吃人肉的公子,一个喜欢玩女人的公子。 这两位几乎瓜分了三分之二个天成。 所以河月再三犹豫之后,还是说了。 那天天成领主笑眯眯地听完之后,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说这些,说这些有用吗?我的儿子就该享受荣华富贵,我们一家就该享受荣华富贵!我们是领主,整个领地都是我们的东西,懂吗?啊?打主意打到老子头上了,谁给你的勇气,谁给你的信心?我让你改革,是让你给我研究,怎么把那些旧贵族的钱弄出来,怎么让那帮屁民少没事找事!谁让你管我们一家的事的,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配吗!” 河月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垂着手说道: “天成要想继续延续下去,就只能……” 天成领主没有说完。 他一脚踢在河月的肚子上,把他踹出去十几步远,喝骂道: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说话你还敢回嘴?” 河月沉默不语。 天成领主旁边的老管家幸灾乐祸地说道: “河月啊,你说说你。咱们领主对你这么好,你不想着怎么报恩,还想着从我们领主钱包里抠出钱来。啧啧,真的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河月嗓音沙哑地分辨道: “我只是想让天成继续留存下去。” “危言耸听!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哈哈,留存下去,亏你说的出口!” 天成领主指着他的鼻尖: “我告诉你,河月,你这些理论永远不会有人接受,因为就他妈是一坨屎。你的脑袋里装着的是屎,我这么说你懂吗?” 管家附和道: “河月,你这是在唱戏吗?你看看周围,国泰民安,哪有什么生死存亡?” 河月张了张口。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天成领主笑着说: “唱戏。这倒是提醒我了。河月,你从今天开始去唱戏吧。我对男人没啥兴趣,但肯定有人会感兴趣的。你啊,逢人就去将你那套理论吧,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买你,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你!” 天成领主说完就走了。 多嘴的管家迅速跑出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天成领主的两位儿子。 “有个下人密谋对公子您不利啊”——这个消息传入耳朵,两位天成的公子也不是吃素的,盐水皮鞭把河月抽的皮开肉绽之后,丢到了戏院里,售价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金币。不仅仅如此,河月是男性的身份也被刻意宣传出去,以至于本来看上他美色,想要购买的家伙们也纷纷止步。 多久了呢? 唱着女子一般哀怨凄婉的曲子,看着下面观众们调笑的眼神。 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活着,被人当作观赏对象一样投食。 白凤出现的时候,河月曾经无比欣喜。 如果是那位云海白凤的话,一定可以带自己走吧。 可是他从白凤眼中看到的只有犹豫不决。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们终归是两路人。一个是享誉全国的翩翩公子,一个是自甘堕落的女装大佬,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白凤怎么可能带自己离开呢?除非白凤打算跟天成领地撕破脸,否则绝无可能。因为代价太沉重了。 名声受损,同伴离心,天成憎恨……这些因素都很现实。 利德也是如此。 刚刚听白凤说起利德的时候,河月也曾幻想过他会带自己离开。 因为白凤笑着跟河月说道: “那位利德也很奇怪啊。其实御西城有一位半魔族的魔法师不是什么秘密,但没有人敢用的。魔族就是一群野蛮的怪兽,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招徕一位半魔族的魔法师,先不说对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总归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她背后捅刀。不知道那位御西城的城主,到底是过于莽撞还是真的有容人之量,总之不太好对付啊。” 白凤这么说的时候,河月曾经想过的。 如果他也能带自己离开的话……御西城,现在最缺的应该是人才吧。不然那位利德也不会冒着风险来一趟云海了。 可他与白凤又不同。 白凤是想买就能买,但他顾虑太多。 利德是顾虑很少,但是没有钱。 更何况,就算拿的出来,利德愿意拿一万金币买人吗?在御西城最需要钱的现在? 不可能的吧…… 那天,在遇到利德之前,河月与白凤最后一次谈话。 白凤说道: “说起来,我妹妹昨天遇到利德了啊。我妹妹那性格你也知道,从小喜欢打抱不平,乔装打扮成普通少女引诱不法分子,正准备出手干掉那群危害社会治安的家伙的时候,利德跑出来英雄救美,还忽悠我妹妹参加花魁选举……他要是赢了,可以任选一件拍卖的东西。我猜他最后会要你。” 河月心里一跳。 白凤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 “而我,很不想看到那个情况发生。你明白吧?” 河月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他朝白凤笑了笑,说道: “我明白。” 白凤还想说什么,碰巧利德来了,他打了招呼也就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河月就知道利德没可能赢的。 他的搭档小黄——准确地来说,该称之为白凰吧。 是云海凤凰的“凰”,白凤的亲妹妹。 她不可能为了外人去参加花魁选举,把赢下来的奖品送给外人的。 所以从一开始,河月就没有期待过什么。 他早就认命了。 一万枚金币,到死都挣不完。 他一辈子都是个供人娱乐的戏子。 一辈子都是个让人耻笑的疯子。 可河月还是来了花魁选举,坐在台下,坐在很远的地方。 他能够看到白凤一行人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而坐在白凤身旁的,就是本该出现在台上的,利德的那位搭档……白凰。 这是利德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河月最深的绝望。 到底是棋差一招,到底是……有份无缘啊。 要这惊世容颜有什么用呢?要这满腔才华有什么用呢? 河月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穿着破旧衣衫的自己被送进领主府的那一天。 那天自己昂首挺胸,咬紧牙关,死死地捏着一双小拳头,发誓要改变这个世道。 改变这个吃人的世道,改变这个不公正的世道! 而现在呢? 河月的手攥紧了脸庞,用疼痛缓解着想哭的欲望。 白凰同样有些闷闷不乐。 白凤望着自己的妹妹,问道: “舍不得?” 白凰抱怨道: “没有啊。我和利德才认识几天?不到三天好吧。我跟你都相处十来年了,帮亲不帮理很正常啊。只是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他,不符合我的性格。” 白凤没有笑,惆怅地说: “我也知道啊……但比起这种轻度的‘卑鄙’,让利德带河月走,我更加没法接受。” 白凰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台上响起了主持人爽朗的声音。 “感谢上一位少女的精彩表演!下一个竞选花魁的参赛者是……”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疑惑。 她照着名单,反复看了很久,最终试探性地报出一个名字: “云、云阳四公子?……利德?”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仿佛为了确定一下,继续说道: “表演的曲目是……‘钢管舞’。哈哈,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舞蹈呢。总而言之,让、让我们欢迎——!!” 河月松开了攥着脸颊的手,骤然睁大的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黑暗中,舞台的中央响起一个甜美如恶魔低吟的声音: “呜呜,这么多人看着,有一点不好意思呢~” 灯火重新亮起,由魔法做出的闪耀灯光将舞台点亮。 那天白凤有生之年第一次爆了粗口。 他手里的银叉掉落在地上,骂了一句: “我靠。” 支持.\^完*本*神*站*\^.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