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楚

有一个成语叫“叶公好龙”,穿越前归生就曾经琢磨过啊,龙肯定是没有的,但这人呢,历史上真有吗?一查资料,嘿,果然真有,乃是楚国县公,曾经平定白公胜之乱……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知道白公胜是谁?说不定还乐呵呵地自以为楚太子有份,每天做锦衣玉食、称王称霸的...

作家 赤军 分類 历史 | 123萬字 | 291章
第四十三章、李代桃僵
    范蠡突然间说想把自己的闺女,且还是独生女儿嫁给归生为妻,文种闻言,大吃一惊,忙摆手道:“何必……令嫒亦如同我女一般,岂忍命其远嫁啊?”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范蠡、文种,那真是“托妻献子”的交情。想当年范蠡跟着勾践夫妇入于吴宫为奴,其妻、其女,留在会稽,就全都托付给了好朋友文种,文种妥善照顾,当然不可能将范妻认作己妻,却自然将范女认作己女一般了。4

    只听范蠡说道:“我本意使小女奉于子禽膝下,可惜……”可惜文种就一个儿子,前几年因病夭折了——“则细数国中,无可与小女般配者。且我等终是楚人,家中习用楚礼,亦以楚礼教越人,而越人尚未熟习也,唯恐小女归于越人之室,诸多不惯……”

    越国,主要是会稽城内,那些楚国出身的家庭吧,就没有跟我闺女儿年貌相当,可以婚配的少年俊彦;而至于那些土著越人,主要是宗室子弟,多半旧习不改,仍很野蛮,我不放心把闺女儿嫁入那般人家。

    “……由此只能觅之于境外矣,则唯楚、吴。然若无故而许,诚恐大王生疑,难得大王甚是器重子反,且子反终为楚之王孙,不辱我女也。”

    文种低头想了一会儿,联系到范蠡最初的那几句话,突然间有所明悟了:“则将来定吴之后,少伯有还楚之意,是想依婿而居么?”

    范蠡笑笑:“我当自治产业,何必依婿?然亦可与我女不远矣。”

    如今的“国际形势”吧,波谲云诡,瞬息万变,这我要是把闺女嫁去别国,然后自己退休了返回楚国,万一两国交恶,道路不通,那我不是再见不到闺女儿的面了吗?倘若也把闺女儿嫁楚国去,那就方便来往了。

    文种轻轻摇头:“少伯方在壮年,何必想得如此遥远……且令嫒实不宜与白公婚——子亦芈姓也!”

    同姓不婚啊老弟,这么重要的问题,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范蠡哂笑道:“虽同为芈姓,相隔万里之遥、百世之远,有何妨碍?”同姓不婚,这是周礼,但一方面楚人原本就不是很遵守——起码前几百年是如此——另方面周礼为啥这样规定,大家伙儿也都心里有数。5

    当时就有说法:“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或者:“同姓不婚,恶不殖也。”然而即便如此,贵族偶尔娶于同姓,貌似也并没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好比说晋献公曾娶同为姬姓的骊姬,生下奚齐和卓子……

    好吧,那俩小子全都在政变中为臣子所杀,算是不守礼法的教训。但同时晋献公也娶了同为姬姓的狐季姬和小戎子姐妹啊,后者生了晋惠公夷吾,前者更生了晋文公重耳!没有文公,晋国不能称霸于中原,那你说献公违礼,是违对了是违错了?2

    由此可见,虽为同姓,只要能够明确血源相隔疏远,那联姻就不叫事儿。

    文种还是表示反对:“便少伯不在意,白公未必不在意。今白公身处嫌疑之地,焉敢违礼?恐受谗人之讥也!”

    范蠡点点头,说关于这点,我自然有所考量——“子反处,我自去与他说。至于恐违礼而遭讥……”面朝文种微微一笑,“子禽不云视我女为己女乎?子禽是姜姓,无伤也。”1

    你干脆认我闺女儿做干女儿得了,对外就说是你嫁女,不是我嫁女,那么姜姓跟芈姓联姻,合理合法啊,不会犯忌。

    文种很了解范蠡,这位范少伯七窍玲珑,心思通透,任何事情,他要么没想法,一旦起意琢磨,必定面面俱到,绝不肯有丝毫的疏漏。则关于嫁闺女这事儿,你瞧他连拜托我假冒其女为姜姓都想到了,说明经过深思熟虑啊,不是临时起意的,那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估计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头来了。

    只得苦笑道:“少伯有所请,我焉敢不从?然还须白公……甚至于大王首肯。”

    于是范蠡就再跑去拜访归生。归生正在督促家臣收拾行李,闻报暗喜:这是我婚姻大事有着落了啊,范蠡找到一位合适的越姒了,否则的话,对我那半句话肯定充耳不闻,不至于特意跑过来道歉。

    当即出门相迎,但范蠡却不肯进屋子里来,只是与归生施礼既毕,邀请说:“劳子反玉趾,行走几步,我有要事相商。”

    他领着归生在庭院里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那片薤圃边上了,伸手一指,问道:“此薤,子反可还满意否?”

    归生心说你这是啥意思?这几天的饭食中倒是都有薤,可越地之薤,也不见得就比楚地之薤美味啊,难道你实在想送礼给我,怕我不收,因而起意送薤?不至于吧……

    口头敷衍道:“甚是美味。”

    范蠡笑笑,话锋猛然间一转:“则当日灌薤之人,子反可还满意否?”

    归生闻言吓了一跳,心说原来不是要送我薤,是要送我婢女。回想一下,那小姑娘长得确实挺俊俏的,但我好歹也是白公,家中婢仆不少,真不差这么一个越女……

    假做不解,注目范蠡。范蠡却也盯着他瞧,好一会儿,干脆直接道明来意道:“实不相瞒,子反当日所见灌薤之人,乃小女也。子言未婚,或可奉君子箕帚。”

    归生这回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盯着范蠡,目光在那张帅大叔的面孔上来回逡巡,暗道:你不说还则罢了,这一说……确实有点儿相象啊。也是,我早该想到的,小姑娘家见了堂堂楚使,并不害怕,有问有答,抑且还同时精通越语和楚语,怎么可能是下人婢仆呢?

    我光瞧对方穿着俭朴,还挑水浇菜,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女仆,甚至于女奴了。但听说如今越国上下,为了凝聚人心而报吴,全都着布衣而务农事,就连勾践夫人都亲自养蚕、织锦,那么上大夫范蠡之女在自己家里浇浇菜园子,不奇怪吧。

    依稀记得,当日我跟着范蠡走出几步后,还转过头去瞧人家小姑娘来着……其实自己是因为这小姑娘而联想到了婚姻大事,但范蠡瞧在眼中,不会误以为我对他闺女儿有意思吧?

    他在这儿发愣,范蠡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女陋质,若不足以侍奉君子,也就罢了,子反无须作难。”

    归生暗自提醒自己:别走神儿,好好想,仔细想,娶范氏之女究竟有利还是有弊?

    我说自己还没结婚,暗示范蠡去找个越姒来,结果范蠡出去转了一圈儿,就把自家女儿双手奉上了……上大夫之女,与越国宗室之女,地位相若,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但问题我想娶越姒,是欲与越王勾践结为姻亲,以便引越国为援,这若是娶了范氏之女……

    倘若范蠡能够长执越政,那没啥不好的,结果相同;问题据我所知,范蠡在勾践灭吴后不久就落跑了啊,那我娶一个普通士人之女,有啥意义么?

    等等,范蠡虽然落跑,但他……摇身一变成了陶朱公,或者鸱夷子皮,传说中那可是当世有名的豪商啊,甚至于被后世敬为财神!我若是有个财神爷做泰山,哪怕楚国存身不住了,逃去别国,也不至于饿死吧。3

    而且说不定还能利用后世的预见,找一个落魄王孙,献上重礼结交,先吕不韦搞一场“奇货可居”……

    进而再一琢磨,自己原本只想求一场政治婚姻,至于最终娶进门的是个怎样的女子,是美是丑,是妍是媸,性格如何,已然下定决心,全都可以咬牙忍了。而今范蠡之女,虽然仅仅见过一面,还难以明了其性情,终究瞧上去人挺开朗啊,关键是长得不错,不至于要自己捏着鼻子进洞房。

    想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当即后退半步,朝范蠡大礼参拜下去:“不意竟得范子垂爱,以千金下嫁,归生怎敢推辞?”

    范蠡闻言,不禁一愣:“什么千金?”

    归生赶紧编谎话解释:“子为越国上大夫,有千乘之贵,万金之重,则令嫒有如千金,归生不才,请许婚姻。”

    范蠡这才伸手,把归生从地上扯起来,但依旧面无笑容,凑近了说:“还有一事,要先对子反说明——我,芈姓也。”

    归生闻言一愣,这才意识到,范蠡建议的是场同姓婚姻……他心说你啥意思,耍我哪?不禁面露难色:“同姓不婚……非我有所忌,恐落人口实也。”

    范蠡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来:“但子反不忌便可。我已与文大夫相商,认我女为其女,则许子反者,非范芈也,而是文姜。”1

    归生脱口而出:“这是李代桃僵之计!”

    范蠡再度露出疑惑的神情,归生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了。范蠡不禁叹息道:“我少年离楚,三十余载不归,竟连楚言也听不大懂了……”随即问归生,那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啥时候下聘哪?

    归生道:“须先还白,禀报家母,来春遣使致意。”

    范蠡倒是不担心吴姬那儿通不过,以为如今当家的终究是归生本人,最终决定权在这个未来女婿手里。就好比他自己拿定了主意,按照这年月的习惯,也没必要去听取夫人和女儿的意见——到时候通知她们一声就成了。

    然而这等外婚之事,是不能不先禀报勾践知晓的。于是范蠡辞别归生,急入王宫求谒,他为自己找理由道:

    “白公归生实为楚之俊彦,又是宗室近支,将来未必无令尹、司马之望,若能与之结交,楚、越之盟可久,两国俱安。闻其尚未婚娶,本期荐以越姒,然大王无近亲,则以远支相配,不见我越之重白公也。且越俗不同楚俗,越姒未必能楚言,如水土不服,稼禾难实。

    “是以思国中重臣,唯臣膝下有女,与白公年貌相当,只可惜同为芈姓。乃请于文大夫,认小女为己女,诡言姜氏以嫁。臣忠于大王,忠于越国,此事纯出公心,然亦恐不识者以为勾结外国,如伍子胥之寄其子于鲍氏也,故此特来禀明大王。恳请大王深察臣意。”1

    重臣之女,在国内找不到合适的婆家,被迫嫁去别国,这事儿很正常,一点儿都不奇怪。但问题是这重臣本为楚人,而今又打算把女儿嫁回楚国去,别说勾践本人也疑心病不浅,即便换个没啥机心的君主,也多多少少会有所怀疑吧。

    然而范蠡抢先把疑问提出来了,把话头给堵死了,显得自己光风霁月,毫无私心。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拿伍子胥做比,言下之意:夫差因此而怀疑伍子胥,大王您可跟夫差不是一路货啊,您能跟他学吗?

    于是勾践的疑心才刚一冒头,就被范蠡三言两语给压下去了,当下笑道:“卿之忠心,寡人素知也,安能疑卿啊?但欲嫁女以结子反,不必劳烦文大夫,不如寡人认令嫒为己女如何?如此,更见我越国之诚意也。”

    范蠡忙道:“臣亦曾有此想,然而不妥。大王试思,王女本嫁楚昭王,生今之楚王章,则若大王认小女为王女,白公竟成楚王之长辈;若请大子认小女为己女,白公乃与楚王同辈。而白公实为大子建之孙也,楚王章之侄也,若因姻亲而错乱辈分,楚人必怒,恐害两国交谊。”

    勾践闻言一愣,脑子里要连转好几个圈儿,方才明白过味儿来——关键他自然知道楚王章是自家外孙,但没打听过归生是什么行辈啊,看归生跟外孙年纪相仿,还以为是同一代人……

    就此颔首:“卿所言甚是,寡人虑之浅也。”随即笑笑:“此事大好,寡人乐见其成,不知子反何日下聘哪?”

    范蠡道:“臣已与白公商定,待其归郢后,说楚王遣重臣来盟我越,到时可将聘礼携来,臣乃为小女具妆……”

    言下之意,倘若越、楚两国盟约达成,或者起码双方头面人物都坐到谈判桌前了,那归生于越国实有恩惠,我就把闺女儿嫁给他。否则的话,还是算了吧……

    既然商定了婚姻,范蠡也就不瞒归生,当时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此为释寡君之疑,并使其更重子反也。”果然此刻勾践听闻此言,不禁大喜:“范大夫实忠诚为国,寡人能得范大夫,祖宗之佑,越国之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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