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回荡的是永不断绝轰鸣,脚底传来的是无可阻挡的震颤。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李维也能知道现在外面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摩根那个疯女人恐怕正在用王子战法洗礼阿尔托莉雅。 依李维对摩根的疯狂程度的了解,说不担心阿尔托莉雅是假的,但李维也明白,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尽快打开那扇大门。 他越早抵达机关室,阿尔托莉雅就能越早从王子战法中摆脱出来。 但说句实话,身处通向机关室的甬道里,李维真的很怀疑那些土妖精是不是一个个都配有千里眼,早就预料到了现在发生的事情,不然真 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它们会把这条通向大门机关的通道修建的这样正义。 过于狭长的甬道只能允许一人通过,如果是平时,在机关室中值守的士兵或许还会有所抱怨。 但现在李维确实从这样的设计中得到了好处。 至少他不会因为通道宽阔而被通道中的士兵们群殴至死,相反,同一时间他只需要面对一个被蛊惑了的士兵就行。 毫无犹豫的将剑送入面前士兵的心脏,又拖住他的尸体继续向上刺穿后面一位的身体,李维就这样靠蛮力顶着两具尸体踏上了最后一截台 阶。 一脚踹倒软瘫在身上的尸体,李维只觉得豁然开朗。 他看见了用来打开城门的机关。 但是……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吗?” 那是狮与蛇与羊的混合,三兽混合的造物立在诺大厅室中间,在李维登上的那一瞬间,本就被爆炸声和震动惊醒的奇美拉就望向了他。 被三双眼睛盯着,李维叹了口气,双手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先说好,不准一起咬我啊!” 奇美拉回以兽吼: “吼!” “嘶!” “咩!” 咩你大爷!屮! …… ……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单纯的消耗战的呢? 阿尔托莉雅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水滴状的翠绿色光团在腐蚀了她附着在剑上的魔力以后,消散在了空中。 而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大概是摩根开始针对身后的士兵们释放魔弹的时候开始的吧。 如雨一般的魔弹,或许并不能对自己造成怎么样的伤害,但如果是落在那些不过凡人的士兵身上,想必会在瞬间腐蚀掉他们的铠甲,夺走 他们的性命吧? ‘我是不列颠的剑与盾。’ 明明放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却只能如此狼狈的在他们的面前,勉力支撑起这脆弱的剑幕罢了。 自己或许并非是最适合成为王的那个人。 这样的念头仅是升起,就再也无法驱除出去,说到底,成为亚瑟王这样的使命与目的,究竟是被谁赋予的呢? 那是跨越了十数年,数十年的漫长旅途,但在得出答案时的思考却是如此迅速。 啊,是了…… 那仅是父辈的期许,仅此而已。 ——一旦拿起那把剑,直到最后你都将不再是人类。不止是这样,一旦拿起它你会被所有的人所憎恶,迎接悲惨的末路吧。 亦师亦友的魔术师的箴言犹在耳畔。 但那时,她仅是遵从尤瑟王的遗愿而已。 不对,那么说并不正确。 在阿尔托莉雅的内心,是有着这样的愿望的。 她想要周围的人露出笑颜,想要他们能满足的,悠然的在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壤上终老,之所以拔出那柄选王之剑,不过是那份遗愿与她的 愿望重合了而已。 ‘继承王,成为王,倾其一生为了不列颠挥动自己的剑,直到再也无法站起,一如尤瑟王那般,为了这片岛屿上的王国奉献出全部。’ 这样沉重的使命,却和一位少女的心愿如此契合,也难怪那位自诩风流,理解无数少女心思的梦魇会失手吧…… 强烈的,犹如烈焰般的不甘心在阿尔托莉雅的内心燃起。 王会有不甘吗?不知道,但能够确认的是,这份不甘来自更加深处,来自处于仍属于人,属于少女的那一部分自矜。 ‘阿尔托莉雅。’ ‘你是骑士王吧?’ 曾有人在耳边这样轻语,但现在,这份轻语转化成了沉重的铁锤,敲碎了那源自父辈的诅咒。 她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而非是阿尔托利斯·潘德拉贡。 在下一个瞬间,以魔力编制的银色的胸甲化成了魔力,少女骑士王高抛起手中剩余的剑刃,在那缓缓坠落的剑刃反光里,她仿佛看见了身 后莫德雷德的错愕与士兵们的惊讶。 但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高举手中的凡铁,从龙心熔炉中奔涌而出的魔力犹如岩浆,炙烤着少女的身躯,周围的空气都在那魔力构成的炼狱中扭曲,先前仍在疾驰 的魔弹,还未接触到阿尔托莉雅,就被这龙的馈赠溶解成了虚无。 常胜之王向前迈进! 无需他想,这仅是又一次凯旋的前奏。 箭矢已经无法用来形容阿尔托莉雅,她是在这圣城卡美洛之下唯一的光辉,由南向北,这即是不列颠的红龙,亦是亚瑟王的威光。 然而…… 这份光被截断了。 恶质的魔女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一刻,她笑着,一如过往窥探阿尔托莉雅时那般,恶质的笑。 术式在地面亮起,犹如女神的摩根勒菲,身为岛之子的摩根勒菲,只要仍然站立在不列颠的大地上,只要这份神秘还未断绝,她就是无可 战胜的魔女。 “嗡!” 足以让人失聪的低鸣与耀眼的光芒,俘获了阿尔托莉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在高声鸣叫,但这痛苦的悲鸣在下一瞬间就被截断,一枚尖锥一般的魔弹命中了她的腹部,动能裹挟着她,将她向后甩飞出去,狠狠 撞在了莫德雷德的身上。 “父王!” 莫德雷德跌倒在地,她怀抱着阿尔托莉雅,面色惨败:“父王!你!” “……” 没有回答,术式的鸣颤暂时夺走了阿尔托莉雅的听力,遭到重创的少女勉力抬起一只手。 “逃……莫德雷德……带上李维,一起逃……离开这里。” 那是唯一的念想了吧,但哪怕是这样的夙愿,魔女都不愿意放任其实现。 仿佛是讽刺一般,迎着那重新悬浮在空中的死亡,身后的城门缓缓打开,在露出了大约一人宽的缝隙以后,城门就停在了那里。 李维从城门上一跃而下,在短暂的缓冲以后,缓缓从地上站起,挡在了重伤的阿尔托莉雅面前。 “抱歉……稍稍花费了一点时间。” 他低声向阿尔托莉雅赔罪,却只得到了虚弱的重复:“逃……快走,莫德雷德……” “……” “……” 李维沉默着,他回过头,对抱着阿尔托莉雅的莫德雷德笑道:“莫德雷德,带着她走吧。” “……” 叛逆骑士一言不发,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叛逆,只是这一次的叛逆确实让李维感受到了一丝丝的舒心。 抱着阿尔托莉雅,莫德雷德还未恢复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沉默着望了一眼李维,发现这个男人的状态并不算好。 他的左手变得肿大,虎口上有着一排小小的牙印,右边肩膀上也血肉模糊,腹部甚至还有着两个血洞,却依旧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 “快走吧你,看什么呢。” 说着,有鲜血从李维的嘴角溢出。 看见那副模样,莫德雷德脑海中不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她低垂着头,怀抱阿尔托莉雅转身迈步。 于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好整以暇旁观着的摩根开口了。 “啊……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能走吗?” “当然。” 狼狈的男人望向魔女,耸耸肩膀。 摩根没说话,但有一枚悬浮在空中的魔弹疾驰向李维。 “咚!扑哧!” 男人死去了,但李维依旧站立在那里。 有士兵持着盾,矗立在李维的身前。 李维不觉得惊讶,早在回望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些被阿尔托莉雅保护至今的士兵们的眼神。 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们或许会是卡美洛最悍不畏死的一军队吧,但可惜…… 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可李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因为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足以成为后世流传的故事,一如那温泉关的三百位猛士,被后人传唱。 被莫德雷德抱在怀里向城外走去的阿尔托莉雅瞪大了眼睛。 龙的身躯归还了她的双眼,修复了她的双耳,虽然依旧处于重伤,但她已经可以看,可以听了。 她看见一位又一位不曾见过面容的白甲士兵从身旁经过,他们朝她点头。 有的是歉意,有的是惊讶,有的则是看着自己女儿一般的温暖,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仍尊崇着这位以少女身姿保护这个王国的王者。 阿尔托莉雅虚弱的抬起手,她想要抓住身旁士兵们的手,却纷纷被他们躲开,直到最后一位似乎是队长的人物,他反过来抓住了阿尔托莉 雅的手。 将其放在手心。 “王啊,我等的叛逆无法清洗,我等的罪行无法偿还。” “但无论如何……” “请在最后,让我等成为您的盾吧。” 说完最后的话语,他松开了阿尔托莉雅的手,一如他的同僚们那样,手持银白色的铁盾,矗立在了最前方。 “李维大人。”他向李维点头。 “嗯。” 李维颔首,他已见过了无数这样的死亡,但每当此时,他的心中依旧有热血奔腾。 于是,重伤濒死却依旧强撑着的李维高声呼喊。 “莫德雷德,跑!” 咬紧了牙关,眼角有泪垂下,不顾怀中父王的恳求,莫德雷德执行了自己一生中最完美的叛逆。 远方有妖精马在嘶鸣,他如流星,只是转瞬就来到了城前。 此时,死亡的流星落下了。 无需悲鸣,因为我等皆为带罪之身。 无需哀叹,因为我等侍奉之人仍存。 不畏惧于战争,能让自己的主君活到最后,这就是阿尔托莉雅从骑士埃克特那里继承来,又授予他们的骑士道。 他们在回归死亡的怀抱,但却依旧甘之如饴。 只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望着那刚刚翻身上马的莫德雷德,以及安放在格林格雷德马背上,哀伤的凝望着他的阿尔托莉雅。 李维笑了起来,依旧没心没肺。 他背对着死亡,靠近了那扇大门。 于是少女圣青色的眸子中亮起了希望,却看见李维缓缓的摇头。 就像过去无数次的激励,名为李维的古怪男人,对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加油啊,阿尔托莉雅。” 然后,已然重伤的李维将双手按在了那扇大门上。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这是英雄的绝叫,人力无法触及的城门在缓慢的闭合,而那前方的盾也已经淹没在了无穷的魔弹之中。 接下来,就轮到某个不自量力的前圆桌骑士了。 “哗啦!” 鲜血飞溅,李维的左手被整条卸了下来,他的动作随之一顿但立刻就用臂膀顶在了城门上。 “莫德雷德!走!” 他高声怒斥,于是那匹妖精马向着远方兰斯洛特的旗帜疾驰,李维看见了那双圣青色的眼中有泪水洒落。 他笑了。 “轰隆!” 厚重的城门终于闭合,脱力的男人勉强转过身,他沿着闭合的城门滑落,坐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站立着死去的士兵们,以及那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望着摩根惨笑。 “真狼狈啊,摩根。” 有点晚了,但是没所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