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在你身边

第2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2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平安夜,蘇黎世大雪。
  金色旋轉門劃出一道炫目的弧線,身著黑色大衣的東方男子緩緩走下台階,剛點燃一根煙放至唇邊,肩膀就搭上一隻纖纖玉手:“修,今天去我那裡?”
  “有約了,下次吧。”男人不露痕跡地拉下金發美女的手,笑容溫和,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禮貌疏離。
  “好吧,”美人遺憾地擺手,“聖誕快樂,親愛的。”
  夜空是薰衣草般安靜美麗的顏色,潔白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行人肩頭,班霍夫大街積了薄薄一層雪,踩在腳下,發出破碎而寂寞的聲音。
  記憶裡有一個地方,冰雪覆蓋如山水畫般的清淡幽雅,只見飛花漫天,天地一片安靜。
  而這裡不同,燈火璀璨,車水馬龍,連空氣都是富麗堂皇的味道。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餐廳或酒館裡觥籌交錯,人們侃侃而談。十字路口,聖誕老人正在給過往路人發送糖果。
  都說在這個城市,人人腳下有黃金,每一秒鍾在班霍夫大街調動的資金都是天文數字,然而在這聞名遐邇的金融中心,人們的生活步調卻依舊如此緩慢悠閑,除非有人搶銀行,或者——
  “站住!兔子,你還我的兔子……”憤怒的嬌叱一聲高過一聲,以英語重複著,最後竟然來了一句中文,“渾蛋!”
  大街上,一道灰色的身影迅速掠過,扔下一樣東西,然後跳上一輛摩托車疾馳而去。
  一個火紅的嬌小人影緊跟其後,知道再也追不上目標,停下來大口喘氣。
  視線掠過那個穿白色絨線帽紅色大衣的女孩,李修然繼續往前走。
  哢嚓。
  清脆的聲音在腳下綻開,他遲疑地停住腳步,蹙眉低下頭。
  “啊,我的兔子!”淒厲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火紅的身影撲了過來,硬是將他撞得後退了幾步。
  “你有沒有搞錯……你走路不用眼睛的嗎?”追著小偷跑了一路的柳若依氣息仍不穩,捧著塑料兔子支離破碎的屍體,血淚控訴眼前不長眼的家夥,“錢包被偷了也就算了,人家起碼把兔子還給我了啊……現、現在倒好,被你一腳踩扁了。你看它多可憐多慘!”
  她抬起頭,晶亮的眼眸裡已有水光在閃動。
  “喂,你聽得懂我說什麽嗎?”瞅見殺兔凶手仍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她更來火了。
  好端端的平安夜,好不容易離家出走一次,她怎麽就這麽倒霉?
  那人從牆角的陰影裡走出來,街燈橘色的光照在他臉上,他看著她,靜靜開口:“我聽得懂英語。”
  柳若依卻看著他,直愣愣地盯著,半天都沒說話。
  “小姐?”李修然眉間輕蹙,“賠多少錢,你說吧。”
  就當他今天倒霉,踩到狗屎好了。
  “你……你賠不起。”小女孩卻一副被雷劈到的樣子,反應遲鈍。
  賠不起?李修然挑眉:“那你想怎樣?”
  “這是限量版的,”她站起來,將兔子掛件慘不忍睹的屍體放到包包裡,“花錢也很難找到第二件了。”
  她抬起頭,目光咻地射向他:“我餓了,我沒錢吃飯。”
  隔著熱氣騰騰的奶酪火鍋,李修然看著對面的女孩狼吞虎咽。
  “放這個,放這個。”她鼓著腮幫子,還不忘囑咐他放食料。
  李修然瞅著她毫不見外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揉揉眉心,他感覺體力有些透支,昨天上了一夜班,原本早上可以休息,誰知酒店臨時來了大批遊客,兩場活動又有衝突,直到晚上才得消停,現在被這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災星一折騰,他簡直快筋疲力盡了。
  “你從哪裡來的?”他問。
  “英國。”她咕咚喝了一口果汁,不忘補充一句,“離家出走。”
  “你幾歲?”他擰眉。
  “十八。”她答,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在他犀利的目光下,終於訕訕地答,“十七,不過再過幾個月就十八了。”
  “你叫什麽?”她問。
  “修。”他答。
  “我叫伊莎貝拉,你叫我貝拉就好。”她說著假名字,心在跳臉不紅。
  “哦。”他淡淡應聲,沒打算要記住,絲毫不認為彼此除了今晚還會有什麽交集。
  “我可以借手機給你打電話通知家人。”他好心提醒,畢竟她沒了錢包,衣食住行都是問題。
  “不用,我有去處。”她爽快地擺擺手。
  笑話,現在向老爸求救,她的臉還往哪兒擱?士可殺不可辱。原本就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準備半年不低頭的。
  “是嗎?那最好。”李修然揚手,招來侍者付帳。
  “你確定自己OK?”走出店門,他又一次問。
  柳若依仰頭望著他,笑得燦爛——看不出來,他原來這麽溫柔體貼的。
  她用力點頭。
  “那麽,再見。”李修然微微頷首,瞅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唰唰,唰唰。
  背後傳來腳步聲,比他的頻率稍快一些,頗有規律。
  心裡覺得有絲不對勁,他狐疑地轉過頭。
  “你跟著我幹什麽?”他問。
  “沒有啊,我也往那裡走。”她甜甜地笑。
  他蹙眉,繼續往前走。
  夜深了,空氣越發寒冷。
  阿嚏!背後傳來清脆的噴嚏聲,接二連三。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回頭,大步往前走。
  利馬特河倒映著點點燈火,波光瀲灩。
  後面沉寂了一會兒,傳來小跑的腳步聲。
  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嬌小的身體頓時撲到他懷裡。
  “你為什麽忽然停下來?”她捂著撞痛的鼻子,眼淚都湧了出來。
  “你為什麽跟著我?”他望著她。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她終於說出真實目的,表情可憐兮兮的。
  “你都不知道我是什麽人。”他愕然。
  “好不好?”她不知道他是什麽人才怪,化成灰她也記得他。
  他沉默不語,她又打了一個噴嚏。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著大眼,期待地望著他,像個忐忑的洋娃娃。
  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麽,他眉心又是一蹙。
  車燈掃過,他攔下一輛的士,上車。
  她站在車外,看著他英俊但面無表情的側臉,表情失望之極。
  “上來,”他忽而轉過頭,看著她淡淡開口,“如果你不想被凍死的話。”
  醒來時室內安靜。
  若依深呼吸,枕畔裡有古龍水的淡淡清香,她的嘴角微微彎起。
  坐起身,她打量四周,完全是單身男人的公寓,布置得簡單利落。開放式客廳昨晚他睡的沙發上,疊好的毛毯方方正正。
  他愛整潔乾淨的習慣一直沒變,一如從前那個少年,黑褲白襯衫,製服外套,眉目清俊。
  餐桌上放了幾張紙幣,留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拿去用。還有他的電話號碼。
  真是慷慨,大概是希望她拿了錢就再也不要煩他了吧。
  鈴聲響起,若依從背包裡將電話掏出來。
  “程伯伯。”她喚道。致電的是跟隨父親多年的老助手——程定之。
  “依依,我收到你信用卡的報失記錄。看來你離家出走的進展不是很順利?”那頭傳來溫和慈愛的聲音,帶著點戲謔。
  “錢包被偷了,昨晚報失了信用卡,在警察局做了備案。”她乖乖坦白。
  “那你現在在哪兒?”程定之問。
  “隨身帶著一點現金,在一個小旅館住著。”她撒了個謊。
  “我讓人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若依連忙拒絕,“請你千萬不要告訴爸爸,很丟臉的,還有……我想留下來念書。”
  “念書?念什麽課程?”程定之有些驚訝。
  “爸爸不是一直希望我讀酒店管理嗎?現在申請來不及,所以我想先找一家語言學校讀德語,然後再申請專業課。”
  程定之沉默了一會兒,答道:“我告訴你一家銀行地址,你到那裡報名字,會有人接待你。”
  “謝謝程伯伯,我會照顧好自己。”願望達成,若依笑著保證。
  “我知道,我從不為這個擔心。”程定之輕歎,“你和你媽媽不一樣,是個堅強的孩子。”
  若依握著電話,仍是笑著,鼻子微酸。
  推開窗戶,天空是寶石一般清澈的藍色,河水柔波蕩漾,岸上白雪連綿,在波光帆影之間,水霧繚繞。
  空氣清冽,十二月的陽光溫暖,安靜。
  不遠處的格羅斯大教堂雙塔尖頂閃著光芒,望著河畔悠閑曬太陽的人們,若依輕聲笑了。
  時光的洪流將彼此衝散,而命運讓我們在別處相遇。
  書桌上擺著一張合影,大概是他大學的畢業照。
  相框裡的他淡淡笑著,仿佛在對她微笑,若依感覺有什麽如呼吸一樣,撫過她的臉龐。
  這麽多年,他越見沉穩,眉眼間的鋒利已消減許多,只是她一眼便可以認出他。
  而幼時自己珠圓玉潤,臉也肉嘟嘟的,如今是瓜子臉,女大十八變,還真是有據可考。他不記得她不奇怪,更何況,他們相處的時間也就不到一年而已。
  她記得那年神奈川大雪,她在花園裡堆雪人,玩得忘乎所以,轉身看見他站在屋簷下,望著天空不知想著什麽,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她使壞地抓了一個雪球就砸在他身上,他皺了下眉,也沒有生氣,走到她身旁。
  “你外套都濕了,會感冒。”他淡淡開口,抬手揮去沾在她帽子上的一簇雪花。
  她呆住了,不知是否為了他關切的話,事實上這個家裡誰都縱容著她,因為她向來我行我素。
  漫天雪花飛舞,他穿一件黑色大衣,手插在口袋裡,臉龐的線條如此英俊。
  “這裡的雪真多。”他說。
  “‘花見’的時候,櫻花雨飄落和下雪一樣。”她答。
  “是嗎?”他看了她一眼。
  “喂。”她叫住他離開的腳步。
  “什麽?”他轉過身,疑惑地望著她。
  “來年,我們一起看櫻花吧。”她情不自禁地開口。
  “好。”他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頭。
  只是後來那個約定沒有兌現。
  許多年過去,她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也沒有他的任何音訊。
  原來他在這裡。
  若依開著窗,在一室橘黃的暮色裡等某人回來。
  她打開桌上那本書,黑色封面,描金字體上寫著Nineteen Eighty-Four,奧威爾的《1984》。
  夾著書簽的那一頁,上面寫著:
  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
  他們說你總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這些年來的笑容和淚痕,
  卻仍使我心痛得像刀割一樣。
  她站起身,自桌上那包煙裡抽出一根,點燃站到窗口慢慢吸著。
  樓下的石板小徑上有個金發少年騎車經過,抬頭看見她吹了口哨:“嗨,你好漂亮。”
  她吐了口煙,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美麗。
  推開門,李修然看見站在窗口的女孩轉過頭來,她坐在窗台上,修長的腿晃著,夕陽下煙霧繚繞,襯得那張潔白的小臉格外朦朧。
  他微微蹙眉:“你還沒到抽煙的年紀。”
  “我不怕早死,”她跳下來,“開飯。”
  李修然看著她煮意大利面,瀝乾,然後將一早做好的醬汁澆上,端至餐桌。
  “或許你應該準備好叫外賣。”她坐下來,神情忽然有些遲疑。
  他也不說話,只是拿起叉子吃了一口,然後停下。
  “很難吃?”若依問。
  他搖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吃麵。
  “你在哪裡學的?”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呃,威尼斯,歎息橋附近一家小餐廳。”真是糟糕,遇見他後她一直在說謊。
  人類的味蕾能儲存記憶,她知道自己押對寶了。
  對於他母親,若依其實已經沒有太多記憶,記得偶爾有一次看見她在廚房煮麵,說他很喜歡這種醬汁,小若依難得地留在廚房看了一會兒。
  人的命運,果然會有許多偶然促成的轉折點。
  “你有什麽打算?”他問。
  “我會留下來讀書,租一個住處,我家人已替我解決經濟問題。”她答。
  他點頭,並未多問,能這般隨性生活的小孩,必定家境優渥,能省去許多別人需要經歷的摸爬滾打。
  “你做什麽工作?”她問。
  “副總經理。”他說了一個名字,是國際連鎖酒店集團旗下的著名品牌。
  “很厲害,”她讚賞地望著他,“你很年輕呢。不過做酒店沒時間戀愛啊,我認識一個阿姨是六星酒店高管,快四十了還沒結婚。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他答。
  若依低下頭吃麵,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麽?”他突然開口,狐疑地盯著她。
  她被面嗆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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