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臻九十二年三月初一,是我的誕辰,阿爹常說,我是大臻的福星。 因著我出生那時,大臻三年不曾降雨的天,嘩啦啦的瓢潑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其實不必他告知,我也記得出生的那一日。 那一日,天氣很悶,明明初春的晚上,卻熱得人汗流浹背。 一隻布滿老繭的手一下一下擊打我的臀部,試圖讓我哭出來。 我自然曉得,孩子出生那時,是要大聲哭出來的,那樣才顯得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健健康康。 然而那時的我卻生不出一點要哭的心思,也委實沒什麽好哭的。 外面嘩啦啦的大雨聲,滴滴答答的吵鬧雨聲酣暢淋漓的澆灌枯燥了幾年的大地,燥熱的氣溫似乎也透出了幾縷清涼。 阿爹極高興的大喊這是大臻大福,老天作美! 於是,我喚作張若水。 我之上,還有一個同胞的哥哥,他隻比我早出生半盞茶的功夫,大臻九十二年二月二十九亥時末刻。 阿爹給哥哥取了個名字,張溯水,這若水溯水,不過是因為乾旱了三年,我倆的出生之時恰巧下雨,阿爹說是雨神保佑,故而都帶了水! 我覺得無所謂,張若水,我這一世的名字,也就一世而已,斷過不了二十年。 然而,即便是過不了二十年,我也希望此生歲月靜好,一世安穩。 有些回憶,埋藏在心底永遠不為人知,誰曾想,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便有著那一世世如過眼雲煙的人生記憶。 而這些記憶中,有那麽一段甚是清晰,卻又無比模糊。 河岸上,白色的身影,淺笑的唇畔。 這段記憶明明深刻得如同烙印,卻又再不多半分,那張臉,也是想不出來,隻一片空白。 我出生之後,大臻一直太平,風調雨順,邊疆無戰事。 這樣的日子很容易過去,我很享受這樣安穩的日子,也無奈這樣的日子。 桂縣這一畝三分地上,一年到頭大事沒多少,小事一籮筐。 阿爹是桂縣的縣令,雖隻是七品芝麻官,可在桂縣,卻是官爺,權勢最大。 故而鄉民什麽事情都要找大跌尋個公道正直。 阿爹是個清廉的官,常常救濟困難的鄉民。為此,家裡時常的揭不開鍋,阿娘便做些手藝活賺幾兩銀錢過日子。 我想,這樣的日子,我斷然不能過這一輩子的。 雖想安穩一世,但也不能虧苦了自己和家人。 因著我不愛說話,整日裡隻愛看書習字畫畫。比之哥哥,他卻是個調皮蛋子,整日的上房揭瓦一般鬧騰。 我十二歲這年,初夏的午後,家裡很是安靜。 哥哥躺在榻上睡午覺,我坐在秋千上看書,一聲聲鳥鳴不時傳來。 阿娘從外院進來,後面跟著紅兒和綠兒。 “你們兩個,去把少爺和小姐的東西都收拾好,仔細些。” “是,夫人。” 哥哥坐起來,撓撓頭問:“阿娘,收拾東西做甚?” 阿娘邊給哥哥理理衣衫,說道:“長安城來信,調任你父親去吏部擔任史官。” 於是,我們一家,搬往人人向往的長安。 我坐在馬車內,看著手裡頭的史書,外面的事情如何,都與我無關。 但我心裡清楚,阿爹接下來謀的官職是什麽…… 吏部史官,之門編纂前代王朝的官方歷史。 雖隻是個禦史,但官職比七品芝麻官要好太多了,俸祿更是翻了幾倍。 況且吏部史官,隻是編纂前代王朝的官方歷史,面對的隻是書冊筆墨,不用直接面對皇帝,風險很少。 阿爹也不用再拿出少得可憐的俸祿去接濟困民而苦了我們自己,甚好!甚好! 想得出神之際,馬車卻忽而停了下來。 外邊一聲忠厚渾實的嗓門喊了聲:“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我微怔了怔,呵,原來是遇劫匪了! 阿娘連忙伸手抱住了哥哥,想來抱我,卻在看到我平平淡淡一點變化也沒有的神色之後,手不自覺手了回去,似乎安心了些許。 我不曉得阿娘為何會如此,不過在我看來,劫匪而已,算不得多可怕的事兒。 哥哥抬頭好奇的問:“阿爹,怎了?” 阿爹輕聲安慰我們:“放心,沒事的。”說著,便要出去。 阿娘擔憂道:“夫君,小心啊。” “恩。” 阿爹掀了車簾下車,對攔路的人說道:“各位綠林朋友,在下乃是新上任的吏部禦史張之城,還望各位能給條道讓在下與妻兒家仆過去?” 合上書,掀開車簾望出去,阿爹的面前道路,站了十幾個拿著大砍刀的粗布漢子,面黝黑甚凶神惡煞。 為首的一人粗密的絡腮胡子,臉上還有一道刀疤,從瞎了的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 這晃一瞧,若是普通的小孩子,倒是能嚇得哭了去。 可到底我還真不是普通的,故而我能淡然無事般的下了馬車,站在尚比我還高的馬兒旁,緩緩道:“阿爹,你是官,他們是匪,官無需怕匪。” 阿爹一驚,回頭看向阿娘,再看我,喝道:“胡鬧,若兒,回車上去。” 阿娘忙下車來,要抱我回去。 我懂,方才我的話,真真把這些個在刀口上過日子的劫匪給惹怒了,阿爹在害怕。 誰知,那幫劫匪卻在看到阿娘時,齊齊哄然賤笑起來,一雙雙色眯眯的眼睛盯著阿娘,甚是垂涎。 “這小娘子,好生美麗!” 阿娘確實美麗,即便已經三十好幾,但天生麗質,依舊膚白如凝脂,水眸皓齒,帶著溫婉嬌柔。 這樣美麗的女人,尋常人見了都喜歡得緊,跟何況是這些整日裡與草木鳥獸為伍的一大幫男人? 禁欲良久,精蟲上腦。 我暗了暗眼眸,抬手止了阿娘的動作,向前走了兩步,藏在袖裡的手捏緊了三枚影針就要動手,卻忽而一愣。 前面那些劫匪的頭上,隻一眨眼的功夫,忽而出現了兩個人,懸空在劫匪的頭頂上。 我心中一動,說道:“作惡事的人,必然遭天譴。” 一人哈哈大笑,諷刺道:“胡扯,小美人兒,你比你娘還美,只可惜還沒長成,否則也定然好好疼你……哈哈……” “哈哈……”為首的刀疤男大笑三聲,揮手大喊:“給我上,男的殺,女的留下……” 阿爹黑著臉一下擋在我面前,大喝:“娘子,快帶若水他們走……” 我動也不動,就在此時,天空忽響三聲霹靂,電光直至對著衝來的劫匪中最快的三人兜頭劈下。 三個漢子連冷顫都沒能打一個就咽了氣,全身冒煙焦黑,濃濃的焦肉味兒飄開,讓人作嘔。 後面的人見三人無端被晴天霹靂劈死,頓都嚇得面無人色。 這雷,劈得很是突兀詭異。 “啊……死……死了,死人了……” 在場的人除了我,大都嚇得不輕。 微微抬眉看了看劫匪頭頂上的一黃一青兩個男子,黃衣人背生雙翅,紅發突唇,一手錘一手釘。青衣人形貌英俊,頭冠玉,青衫束身,手拿一本書冊,兩人正在大吵大鬧。 青衣人責怪黃衣人:“都是你,不看地方先與我動手,故而才會劈死下面的三個倒霉蛋,結果連魂兒都散了,怪誰?” 黃衣人不甘願,嚷嚷起來:“哦?這能怪我?司命星君,好家夥,是你先說的我,你不惹我,我能對你動手?究其原因,怪你。” “死雷公,講點良心,你就是火藥桶,你炸了,還能說是我讓你炸的?” “就是你……” “是你自己……” “是你……” “……” 我聽得莫名其妙,這會兒不想二人竟然好無形象的扭打起來,頓時無語凝咽。 再看那劫匪刀疤男,菜色的臉已經沒了一開始的霸氣,膽戰心驚:“娘的,這麽邪門?這使的什麽妖術?” “頭兒,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