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若不離，她便不棄(3) 電話號碼顯示的是培寧，唐九雲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卻是陌生的女聲，培寧的同事。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為難，原來今天是他們組裡的聚會，大家約好去唱Ｋ，但是培寧喝到酩酊大醉，現在快要散攤了也不想走，她實在沒辦法，電話裡面找不到培寧父母的號碼，隻得給他打電話。 唐九雲蹙眉，看了看時間，答應對方馬上過去。 他們聚會的地方幸好不大遠，唐九雲打車過去不過二十來分鍾。進到包間時，包間裡還放著音樂，培寧臉色酡紅，手裡還抓著一杯酒，漂亮的眼睛迷離且蒙著一層水霧，反倒愈發晶瑩，當她看到唐九雲的身影時，眸色顯然一亮。 留下來陪培寧的女孩子明顯地松了口氣，站起來小聲道：“是唐先生？” 唐九雲點點頭：“麻煩了。” “沒關系，那夏小姐就交給你了。” 唐九雲替她拉開包間門送走她，再回頭關掉音樂，沒有了喧嘩音樂的包間驟然之間安靜至無以複加，連培寧杯中冰塊撞擊的聲音都能聽到：“走吧，我送你回家。” 培寧不答，將手中的酒一仰而盡，就在她想抓過酒瓶再倒時，手卻被唐九雲按住。 “你還關心我喝不喝醉嗎？” 培寧身上的酒氣很重，令唐九雲面色愈發深沉，培寧卻是靠他更近：“你知道今天是誰請客，是林慧，那你知道，她請客是為了什麽嗎？” 唐九雲說：“你喝醉了。” “唐九雲，你就是這樣回答我的？！” 唐九雲又平靜地重複了一次：“培寧，你喝醉了。” 培寧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突然之間笑出來，“我只有這樣，你才能好不容易出現一次，我們換個地方，你陪我坐一會兒吧。”她起身徑直走了出去，雖然夜色已經晚，這附近卻仍舊熱鬧。 現如今，她也算是市內知名女主播，言行舉止都受人關注，培寧腳步踉蹌，7厘米的細高跟鞋讓人看得膽戰心驚，但培寧卻渾然不覺，背著她的那款CHANEL小香包，手無意識地在包鏈上滑動，掐得一個一個的小月牙印，唐九雲實在看不過去，走過去扶住她。 培寧沒有回頭，但是緊緊抓著唐九雲，唐九雲沒有多說話，只是略後一步，跟著她走到了江灘。 沿江一號的“MISA”是家輕吧，很是知名，推門而入，是柔軟而沙啞的女歌手在邊彈邊唱，琴鍵在女歌手纖長的手指間滑動出流暢的音樂，侍者引兩人進了卡座，正好臨江，雖然有些冷，但景色十分美好，對岸便是璀璨樓宇，映在寬大舒適低調的紫絲絨沙發上，泛著一層淺銀的光澤。 培寧本想再點酒，被唐九雲止住了，於是點了杯咖啡，摩卡，沒有加糖，拉出葉子的奶泡在她的沉默中漸漸坍塌。 她細白的指尖在咖啡杯邊緣上滑動著，嘴角還帶著抹輕輕的笑意，看起來分外疲倦。 “我當初剛剛轉到這邊的時候，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鄉音，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洗白了，當時，我從不敢奢望，我會有走進來這種地方，還有人殷切為我服務的這一天。 “當時我不知道我媽是怎麽把我搞進我們學校的，但是從第一天進去開始，我就好像是進了天鵝群的鴨子一樣，每個人都可以鄙視我、嘲笑我，我真的挺恨我媽，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個城市來，讓我受到這些恥辱，連原本被排擠的同學都能看不起我，每天早上起來就仿佛是踩進了地獄。 “原本，我是想忍一下，忍過去就算了，但是忍，不代表我不會難過。有一次，我都已經不記得是為了什麽了，就和我們班班長吵了起來，當時我們班長家世好又漂亮，成績也是班內前三，天之驕子呢，所以老師根本沒問什麽緣由，說我沒有家教，要請我家長。我不敢告訴我媽，她要請一天假，就意味著我家一天吃不上菜。 “對於一個高中生，不誇張地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我是哭著跑出學校的。” 培寧頓了頓，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彌漫開，她用一種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唐九雲：“你還記得嗎？我正好撞上你了，不是什麽修飾詞，是真撞。當時你從咖啡廳裡面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堆東西，結果當時那堆東西就給全砸了，連衣服上都是湯汁。說實話，我當時特別怕，怕你會揍我呢。 培寧又笑了笑：“但是你沒有，我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你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我想象中的暴怒，反倒還拉了我一把，讓我避開了正好經過我身後的那輛灑水車。 “就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你每一個舉動我都在關注，去哪我都恨不得跟著，我就是這樣，一直喜歡了這麽多年。 “多不可理喻，但就是發生了，當你提出來訂婚的時候，我真的特別特別高興，那一個月，我都像飄在雲上面一樣，看哪都是鮮亮鮮亮的，好像生活從來都沒有那樣美滿幸福過。 “我喜歡了你這麽久，為什麽你就不能喜歡喜歡我呢？” 室內的燈光很暖，悠悠的金黃色，映在培寧的面龐上，卻顯得她的臉色愈發慘白，像是被蒙著一層淡淡白煙，眼角卻是濕潤的紅痕，仿佛冬雪在烈日之下漸漸消融，慢慢死去。 “對不起。”唐九雲道。 許久的沉默後，培寧嘴角漾起絕望的笑，壓抑不住心中慘烈的痛意：“你連解釋都不願意對我解釋了麽？” 唐九雲仍舊沒有說話，濃墨一般的眼眸，帶著層如潭水般的溫潤微光，這與他平日裡給其他人的銳利感覺截然不同。她曾經以為，被這樣的眼眸注視著，其實就是代表了她與其他人的不同，給了她心中那一抹奢望。 但是事實則是，她太過於天真了。 她在許久之後才想明白了，這樣的目光只是代表了三個字——不計較。 唐九雲算不上豐沛的感情，大部分都給了夏明梓了，所以對於其他人，他所謂的好脾氣只不過是不屑理會罷了，連看一眼都會嫌多。可笑的是她，就是因為那樣的目光，才會在當年深陷其間，讓自己沉淪進了一場美好甜蜜的美夢中。 在一開始他提出來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已經說明白了，不過是一場交易，這場交易能隨時隨處地結束。她不同意，唐九雲也不會勉強，也會有其他人選可供配合，這些，她都知道都明白。 從頭到尾，其實她都沒有機會，他現在竟然還對她說對不起？ 施舍給她一點臉面。 從頭到尾，妨礙她的人，之前是夏明梓，現在仍舊還是夏明梓。 “可是，唐九雲，你忘記了一件事情，我們之間已經不僅僅是我們之間了。” “什麽意思？” “所有的事情，我已經告訴了唐叔叔，你覺得他真的會什麽都不做？” 培寧緩緩道，像貓一般的雙眸緊緊盯著唐九雲：“現在，他必須要做些什麽。” 唐九雲當即臉色略沉，無意再與培寧多話，起身便走，但手伸到口袋，卻是摸了個空，原本想拿的手機卻不在原位，就在他皺眉之際，只聽培寧道：“是在找這個嗎？男人對自己的手機果然不大在意。” 她的手中，拿著他的手機。 培寧倚在沙發上，一手托腮，一手放在窗外，鏡黑的外殼，映著波光粼粼的江水，雙眸適才起伏隻余下哀怨、怒意，紛雜交錯，難以言說。 悅耳的音樂驟然自手機響起，屏幕上跳動著的名字分外扎人眼球。 夏明梓。 在這個時候，她還不放過他！ 培寧瞪大眼睛看著唐九雲的表情終於有了絲焦慮，下一秒，巴掌大的方塊就自她手中滑落，在暗夜之中，連泛起的那一絲漣漪也旋即消失不見。培寧狠狠咬緊下唇，片刻之後又微笑開，仿佛是女巫在下達著預言：“你在擔心什麽？是在擔心唐叔叔會對明梓做出什麽不利的事情，還是擔心，她會頂不住壓力，再一次從你手裡溜走？” 這個時間，門被人敲響令明梓十分奇怪。 難道是唐九雲把鑰匙弄丟了？明梓從貓眼裡面看，卻是沒有想到，會是李培培。 “培培？”明梓忙打開門，讓李培培進來。 她們關系雖然好，但李培培向來不會不打招呼就過來，從貓眼裡就能看到，李培培的臉色並不好，等到面對面，明梓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可怕。隨著門一開，被室內的暖風一吹，李培培不禁輕輕地打著戰，看著明梓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哭出來。 明梓忙讓她進來，給培培倒了杯熱水，安慰道：“怎麽了？你先喝點水，有什麽話好說。” 李培培緊緊抓著熱水，關節仿佛都已捏至發白，她半晌都沒有語言，只是垂著頭，貝齒緊咬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明梓心驚，按住她的手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說看啊。” 李培培這才抬起頭，望著明梓，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明梓，這一次，我和陳浩都虧了……” “虧得很多？” 李培培神情極其猶豫，被明梓又催促地問了聲後，她才仿佛自暴自棄般地道出：“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整個情況都很好的，但是突然之間，就像變天了一樣，我們倆投進去的錢全都沒了，我還說服我爸媽把積蓄都拿出來投資，現在……整個都……而且……”她懊惱至極，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一般，“現在陳浩手上還有一筆虧空……” 明梓直覺這虧空沒有那麽簡單，心頭一跳，問道：“他不會挪用客戶的錢了嗎？” 李培培可憐兮兮地看著明梓，明梓腦子也有點蒙，沒想到他膽子會那麽大。 “這種事情他們很多人都這麽乾，陳浩心裡也有數，錢對於他來說不多，只要他名下的那套房能轉出去，就能把這筆錢給填上，可是你知道現在房地產不景氣，他家那套又是二手房，想轉出去也沒有那麽快，而且……” 李培培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回事，被人知道了。” “什麽？” 這種事情，就算是陳浩把錢補回去，但這個小辮子被人抓住，他根本逃不掉挪用公款罪。姑且不說其他，事情一旦曝光，他原來的公司就肯定不會留他，而他們這個行業，有點風吹草動都傳得飛快。陳浩要是被開了，就意味著他從這個行業除名了。 雖然陳浩糊塗得要死，但是從朋友的角度，明梓也不希望陳浩就此被打入深淵。 “我問一下唐九雲吧，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再不濟，能幫陳浩在法律層面上轉圜一下也好，至少在刑事責任上。 培培搖搖頭，直勾勾地看著明梓，輕聲道：“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副模樣太過古怪，仿佛是絕望，但是又在絕望之中混雜了一絲希望，她埋下頭，身子都在發抖：“明梓，我真的不想要要求你什麽，如果不是我現在已經有了陳浩的孩子，我不會過來求你，我們都已經準備去拿結婚證了，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出生，他的爸爸……”培培拉住明梓，哭道，“明梓，你幫幫我吧。” “我，我能怎麽幫你……”明梓乾澀道。 心底不禁升起一絲寒意，不祥的預兆沉沉地壓在明梓心頭，她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但是她卻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培培夾雜著哭腔的聲音緊緊揪著明梓的心：“陳浩只是說，你知道的。” 明梓渾身冰涼，整個腦子又脹又痛，仿佛神經都就此斷線，令她一時不知道應當如何回應李培培，就在這個當口，門，第二次被人敲響。 叮咚的聲音驟然響在耳畔，仿佛薄薄的門板之後，又有不祥的恐懼旋即蒞臨。 明梓家是老社區，過道的感應燈似乎常年都沒有亮過，在黑暗的過道上，一道身著軍裝的魁梧身影隱在半明半暗之中，周身帶著軍人特有的氣質，剛硬異常。 雖然時隔許多年，但來人還是令明梓一眼便認了出來。陳秘書跟了唐念近十年，最早在大院的時候，只要唐念回家，明梓就能看到陳秘書，到後來，她轉學重新複讀高三，再到考大學的這段時間，也是由陳秘書幫忙處理。 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間地點與陳秘書重逢。 “有時間麽，首長在樓下等你。”陳秘書笑笑，語氣並無詢問的意思。 有李培培坐在這裡，比什麽樣的邀約都有效，容不得明梓去拒絕。 “我先加件衣服。”明梓道。 她進房去，打電話給唐九雲，他卻是關機了。明梓隻得隨手抓了一件羽絨服套上，手裡緊緊抓著手機，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擔憂，等跟著陳秘書下了樓，才發現還是穿著一雙維尼熊的室內拖鞋，包著腳，很軟，但走在路上發出拖遝的嗒嗒聲響，像敲在心臟上，幾近窒息。 這樣不大禮貌，明梓本想說再回去換，但顯然陳秘書並不這麽認為。 唐念的車就停在路燈下，一輛並不顯眼的Jeep，線條十分剛硬，就像唐念平時給人的感覺一樣。他一直很端正地坐在後座，仿佛每根骨頭都好像透著軍人的嚴謹果斷，那種獨屬於他的壓迫感，牢牢地扼壓著每個人的喉嚨。 他看到明梓，卻沒有忙著下車。 明梓意識到，其實她穿什麽出現在唐念面前都沒有意義，就像她與唐九雲之前的那一點計劃，現在看來，就是一個笑話。現實總像是一個不定時炸彈，沒等人準備好就會突然引爆。 “很久不見了，夏明梓。”唐念推開車門，將身上的衣褶理了理，才抬眸望向明梓。 這麽多年軍旅生涯，令他的眼色如鷹，銳利得仿佛夾雜著刀片，在她身上滑過的每一下都能直接剖至骨肉。 “原本我沒有想到有可能會再見你，可明梓，你所做的事情總是出乎我的意料，令人猝不及防。”唐念說。 明梓抿抿唇，輕聲回答道：“唐叔叔，我也沒有想到。”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曾經在唐念面前從不敢造次，雖然總是在埋怨他對唐九雲下手太狠，但在她的心目中，唐叔叔的形象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甚至比父親還要令她敬畏，宛若山巒一般令人難以逾越的存在。 明梓心裡酸甜苦辣，五味雜陳。若說是恨，也不完全，怨，也不全是，倒不如說是失望。若不是事情確確實實地發生了，明梓也不願意相信，當年為了逼她與唐九雲分手，唐叔叔會讓她鋃鐺入獄，前途盡毀。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