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天后:折火一夏甜文经典(共11册)

第50章 别给希望
  第50章 別給希望
  對於我的失意,葉尋尋首先是這樣開導我的:“大人們都是外表光鮮內心複雜的奇特生物。他們跟小孩子本來就存在著巨大鴻溝。顧衍之拒絕你,實在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
  我看著她,說:“……”
  然後她又是這樣開導我的:“正當紅的那個叫苗飛飛的女明星你知道吧?她上個月也跟顧衍之告白了來著,不過也是被殘忍拒絕的結果。據偷窺者,哦不目擊者鄢玉說,她被拒絕以後哭得妝都花了特別難看,最後還是捂著臉跑走的。比你現在這種魂不守舍的模樣還要難看許多呢。”
  我看著她,說:“……”
  接著葉尋尋又是這樣開導我的:“你看,你們同為被顧衍之拒絕掉的人。所以在某種程度來說,你也算是和受萬千粉絲敬仰的苗飛飛齊名啊。”
  我看著她,說:“……”
  最後她是這樣開導我的:“我還沒聽說誰是因為表白被拒而猝死的,我覺得你應該也不會。所以實際上它就像是感冒,總有痊愈的那一天麽。”
  我看著她,終於開口:“我們不是絕交了嗎?”
  “……”
  “你來這裡幹什麽?我沒叫你來吧?”
  “……”葉尋尋躲閃著眼神說,“絕交……也可以和好啊。你這事情不是比較急嗎,我們絕交的事可以緩一緩啊。”後面聲音越來越低。
  “好,就假設我們現在暫時和好。可是,表白被拒怎麽就一定得像感冒呢它怎麽就不能像慢性咽炎一樣治也治不好呢,苗飛飛那種人要演技沒演技要臉蛋沒臉蛋你以為我稀罕跟她齊名麽,還有葉尋尋你知道你安慰人的本事有多爛麽就算表白被拒死不了人你這樣說也能把人給說死的好不好,最後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給鄢玉聽你就等著我跟你絕交吧。”
  中間葉尋尋數次想插嘴都被我拿手裡的餅乾塞回喉嚨裡。她好不容易把餅乾咽下去,憤怒地指著我半晌:“杜綰你居然不但威脅我還敢侮辱我偶像!”
  “啊。”我手裡握著一根水筆,重重一劃,數張白紙頃刻間皮開肉綻,我抬起眼來,“所以呢?”
  “……”葉尋尋渾身抖了一下,瞪著我張嘴半晌,最後哼了一聲扭過臉,“沒,沒什麽。”
  我終於意識到葉尋尋是隻管豁開傷口,管不了縫合的。表白被拒這種事情就算痛得死去活來,也還是得我自己慢慢愈合。而我所能做到的,無非就是希望暑假快一些過去,同時在暑假過去之前,我盡可能每天都出門,然後回家得晚一些,睡覺得早一些。這樣有意避開顧衍之。我曾經留意過他的行蹤規律,對他回家的時間和表現很了解,當時那樣做自然是想要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點,現在就正好相反。
  可終究是一個屋簷下,有一些事是無法避免的。比如樓梯口的碰面,還有餐桌前的不知所措。以及外面太陽毒辣實在不想出門,而顧衍之也恰好在家時,我們的相顧無言。不過這仿佛只是我個人的沉默,對於顧衍之來說,那天我的表白也許稀松平常,也許他已經收到過無數次的表白,也不在意再多我這一次,因此即使我與他面對面,他的表現還是一如往常的沉穩與平靜。
  他同我講話的語氣沒有什麽改變,連眼神都很平和。相處的模式也沒有異常。還是會在清晨的時候喚我起床,在天冷的時候提醒我加衣。也還是會帶著我去各色聚會,順便教會我各種球類運動,還有騎馬與射箭。燒烤的時候他會將烤好的肉串先遞給我,遇見下雨天會把雨傘傾斜在我這邊。
  這些在他眼中,也許只是自然而然的行為,如果依照葉尋尋的說辭,甚至顯得有些冷酷:“顧衍之是個大人。大人們總是會擺出一些面子和姿態。顧衍之但凡還知道一點禮貌,有一點良心,就不會在你餓著肚子的前提下,把肉串先吃掉。也不可能下雨的時候只顧著自己,忘了旁邊還有一個你。這一切的原因並不是他在那種層面上喜歡你,而是他對你抱有責任,而且你還是個女孩子。換成其他女孩子,顧衍之也會這麽做。如果他不這麽做,那麽他只能算是個人渣,而不能稱之為人。”
  我說:“……”
  葉尋尋這麽乾脆利落地將事實在我面前剖開,讓我很有一些接受困難。而她毫無自覺地繼續說下去:“對了,顧衍之帶著你去外面的時候,都是跟別人怎麽介紹你的?”
  我有些怏怏地回答:“基本都是整齊的五個字,杜綰,我妹妹。”
  葉尋尋雙手一攤:“這不就得了。顧衍之確實不喜歡你,不要再給自己找借口了,你就死心吧。”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兩者很難並行。能完全駕馭得了這兩樣東西的人,是顧衍之這樣的天才。而我身為一介再平凡不過的女生,不可避免地偏科到一塌糊塗。我告訴自己要像顧衍之一樣冷靜,處事要正常而且成熟,可真正每次避無可避見到顧衍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的表現就是經常說錯話和做錯事,然後偶爾還會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地偷偷看向顧衍之。
  我正式補辦的十八歲生日在我這樣糾結複雜又痛苦的心情中到來。
  我對每一年的生日都印象深刻。印象深刻的原因主要在於顧衍之,每次我過生日,他人不論在哪裡,總會回來T城。並且生日宴盛大。葉尋尋曾對此表示不屑一顧,不屑一顧的原因在於她一直認為掌控於手心之中的鄢玉在她十三歲生日那年,以事情很忙很重要為由人在美國,從而錯過了她的生日。從此以後,葉尋尋對每一個人家團團圓圓美美滿滿的生日都表示不屑一顧。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卻不是我的生日。而是在我十三歲的一天,顧衍之去學校接我放學。每次他往學校門口隨便一站總是可以吸引一眾目光,那天他穿一件駝色長風衣,站在門口邊接電話邊朝我招手,我清楚聽到旁邊女生低聲尖叫的聲音。等上了車,我卻被告知先不回家,而是要去商店一趟挑選禮服。我正在剝他帶來的巧克力,聞言停了停:“為什麽要突然給我買禮服?”
  他說得慢條斯理:“去砸場子。”
  “……啊?”
  他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你還記得那個說過你又矮又小的王董事的兒子?今天他生日。”
  “所以?”
  “我們去盛裝出席一趟。”
  我說:“我們為什麽要盛裝出席?還有,你就穿這麽件風衣算哪個意思的盛裝啊?還有,你一次性把話給說完不行嗎!”
  他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在我的下巴上順手一勾,仍是不緊不緩的模樣:“一般來說,我賺錢養家的能力比王平之要強一些,如果我去了那種地方,就沒有他再說話的份。至於你,綰綰,我帶去的人本來就漂亮,稍微修飾就是光芒耀眼,別人的生日宴有什麽要緊,他家那個小胖子哪裡比得上我家綰綰的風頭。你說呢?”
  我終於聽懂。卻半晌仍然覺得恍惚:“顧衍之。”
  “什麽?”
  “雖然我比較高興,但是我以前沒發現你有這麽小心眼啊……”
  “……”
  “難怪江燕南說你笑裡藏刀。可是你這麽教育我這種未成年人真的好嗎?”
  “……”
  然而不管當時如何的口是心非,我一度都在心裡歡呼雀躍,顧衍之是十分縱容我的。
  這種縱容在江燕南那裡稱作溺愛。把人無微不至像潮水一樣包裹的感覺。讓人覺得柔軟而溫暖。我享受這種感覺,認為幸福就是這樣,不會覺得我比擁有雙親的孩子缺少過什麽。我喜歡他的不動聲色。熟記他的一些小動作,樂意看他用小心眼又有趣的做法維護我。
  我曾經在繼續享受寵愛與告白之間猶豫過許久。慢慢前者一蹶不振,後者佔據上風。然而這終究是風險很大的一件事。佔據上風也不意味著它能成功,而最終事實說明我也沒有成功。
  葉尋尋在生日宴上隻關注吃喝,我在食品區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往嘴裡塞著焦糖布丁,我走過去,說:“我高考分數下來了,打算去C城讀大學。”
  葉尋尋看我一眼:“不至於跑那麽遠吧。”
  一直假裝路過的李相南在這時候湊過來:“你打算去C市?是C大嗎?那我跟你一起啊。”
  葉尋尋橫他一眼,轉頭跟我說:“哎,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來,以前鄢玉跟我提過什麽心理控制術,就是那些搞營銷的人慣用的催眠手法。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三觀什麽亂七八糟的。鄢玉說效果簡直媲美武俠小說裡常用的蠱蟲之類的東西。你要不對顧衍之試下,說不定他就改觀了對你的印象,洗腦成喜歡上你了呢?”
  我長久地看著她:“我現在表白失敗就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覺得我還會再聽你的話?”
  “……”
  葉尋尋低低咳嗽了一聲,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我的衣領被人拎起來:“哎你們在說些什麽,怎麽不見顧衍之呢?”
  葉尋尋說:“我們女孩子家說話,要你們在場做什麽。你也不要在這裡杵著好嗎?請後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裡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
  江燕南又笑一聲,看我一眼,悠悠說道:“杜綰,你跟顧衍之鬧別扭了?”
  我說:“請後轉直走出門右拐有個水池裡面有女鬼在翹首等著你謝謝。”
  “我看著顧衍之剛才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最近剛大賺一筆沒理由心情不好啊,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想到你了。”江燕南手裡捏著一隻酒杯,笑得眼睛都微微彎起來,“來,跟你燕南哥哥說說,你燕南哥哥對別人的家裡事最上心了,快說說你做了什麽事情惹他生氣了?”
  我說:“今天我生日。葉尋尋你說說,有人在生日的時候這麽問壽星問題的嗎?”
  葉尋尋還沒回答,江燕南已經笑著開口:“你這反應擺明了就是承認你的確做了什麽事讓他心情不佳啊。”
  “……”
  “說真的,杜綰。你究竟做了什麽天大的事,居然也能讓顧衍之那種人把情緒泄露到臉上的?”江燕南輕輕搖晃酒杯,笑著說,“要知道你衍之哥哥向來都不瘟不火,我跟他一起長這麽大,他一直都長那麽一張千年不變不緊不慢的臉,八百年不見變過。”
  我幾天以來的鬱結心情終於被他念得受不住。
  正巧應侍端著兩杯酒走過,我伸手將兩杯都拿在手上,跟江燕南手裡的酒杯一一碰杯。然後我說:“我全乾,你隨意。”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敬酒詞。然後我在江燕南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將兩杯酒一飲而盡。
  酒液的味道並不好。江燕南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隔了一會兒,才喃喃發出聲音:“綰綰,香檳不是這麽喝的……”
  我喝得太快,以至於馬上就有點暈眩。說出的話在自己聽起來,仿佛遙遠有隔雲端:“是嗎?反正我還小,還什麽都不知道。”
  我恍惚聽到江燕南在叫顧衍之的名字,有點兒慌亂的意味。然後他問我:“杜綰,這是你第一次喝酒?”
  我說:“是啊。怎樣?”
  接下來的事便記得不是很清楚。印象真實又不現實,更像是在夢中。隻覺得有點站不住,我扶著葉尋尋,努力讓聲音清楚一些:“葉尋尋,江燕南他怎麽比你跟顧衍之加起來都要討厭啊。”
  過了一會兒,葉尋尋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來:“原來我已經這麽討厭了啊。”
  我還要說話,突然被人打橫抱起。眼前飄飄渺渺浮現出一張臉龐,眉眼帶著微微一點冷意。我眯著眼辨認他的五官:“……顧衍之?”
  他說:“我是鄢玉。”
  我哦了一聲,努力看看他:“可是看起來不太像……”
  他不再理會我。這一點倒是和鄢玉不耐煩又寡言的性格很像。我眼前的景象顛簸著穿梭,隔了不知多久,那人的腳步停下來,我的手指摸到一點光滑布料,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柔軟的床上。
  他的動作輕柔,和鄢玉對待葉尋尋的時候有點不太一樣。我揉了揉眼睛,很困,又不想真的睡著。方才抱著我的人給我掖好被角,然後靜立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迷迷糊糊地也看著他,說:“我還是覺得你不是鄢玉……”
  他說:“你困了,應該睡一覺。”
  我說:“你就是顧衍之,我沒有看錯,對不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你想說些什麽?”
  我說:“你不喜歡我哪裡呢?”
  他回答得很平淡:“我沒有不喜歡你哪裡。”
  “可是你確實不喜歡我啊。”我一直盯著他,說,“這說明你確實是不喜歡我哪裡的,否則你就會喜歡我了。你不要說謊,不可以嗎?”
  他看著我,片刻後微微喟歎一聲,在床沿坐下來。手指撫上我的額頭,同我說:“綰綰,你需要睡一覺。”
  我果斷拒絕他的提議:“我還不困。你回答我的問題。”
  他默不作聲地瞧了我一會兒,開口:“你還不懂什麽叫喜歡。”
  “我懂得的。”
  他笑了笑,不予辯駁,也沒有說話。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他的眼睛深邃,睫毛很長,彎起一個很好看的淺淺的弧度。
  我回答得很認真:“我喜歡你。我知道我喜歡你。除此之外,我還要懂得什麽呢?”
  “比如,”他有些斟酌的模樣,然後慢慢說,“也許等到你再過一段時間,或者兩年,或者三年,你就會發現這種喜歡並不是真正的喜歡。你只是單純地想依賴而已。我照顧你這麽久,你不希望我再照顧其他人。可這並不代表你就是真正地喜歡我。你以後還會碰到更合適的人。你會有更聊得來的人,同時他們也比我更年輕,比我更懂得你們這個年紀懂得的話題。也許你到時候會發覺其他人比我更合適你。現在你只是一時興起。”
  然後他將手放在被單上面,輕輕拍了兩拍,面容上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好了。你應該睡覺了。”
  “我還不困。”我覺得這件事講不清楚根本就不能睡,於是變本加厲地說下去,“你不能把一頂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然後拿著這個罪名拒絕我啊。你現在講我不懂,說得好像我真的不懂,可是萬一等到我懂的時候,你有了其他女朋友怎麽辦?不對,我現在就很懂,我確實很喜歡你……”
  他低眼看了我一會兒,聲音愈發溫和:“你應該睡覺了。”
  我的兩隻手伸出被單,緊緊抓住他的袖口,有些邏輯混亂而語無倫次地說:“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就算你不是很在乎,可是對於我來說……”
  我的話沒有說完,眼前的人突然俯下身來。我的手被人反手握住。我的下巴被人輕輕捏住。他的臉孔越來越近,直到兩片溫軟的唇落在我的嘴角上。
  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我的大學四年生活中就還是在T大度過。
  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是很冗長的一大段。精簡來說,大致就是,在我原本的打算中,我是堅定不移地要報讀C大的。可是事實證明計劃總是用來破壞的,在中考前後的那段時期,我的精神狀態就像是正弦曲線一樣大幅波動。這樣大幅波動的後果就是我的睡眠質量也跟著一起大幅波動。並且白天處於巔峰,夜晚處於低谷。為了矯正這種情況,我輾轉經由葉尋尋從鄢玉那裡偷來一瓶安眠片,每晚一片服下去,情況終於變好一些。然而在高考成績謄出,次日就是填報志願截止期的那天晚上,我吞了一片安眠片之後,在床上翻滾了幾十圈也沒有真正睡著。迷迷糊糊中倒出更多的安眠片吃下去,這次終於睡著,而再醒來的時候,眼前景象已經轉換。
  那天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記得前一晚睡著的時候我還只是單獨一個人,床頭櫃上擺著薰衣草的香薰一盞,再睜開眼時周圍就變成了四面白牆,充斥著滿滿一股消毒水味道。有片刻的時間裡我還以為是空間錯亂。有些頭痛地坐起身,才發覺窗邊還有一道修長人影,身上的淺色襯衫略有褶皺,身形比例卻是完美,抄著手靜默地瞧過來。
  我頓時清醒過來。
  在那之前,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跟顧衍之說過話。我每日早出晚歸,比他處理公司事務還要勤勉。當時捂著額頭清醒半天,仍是覺得不想與他對話。卻終究被他射過來的目光盯得受不了,隻好開口:“請問你是誰?”
  對面不遠處的人沉默片刻,聲線低沉:“綰綰,吃再過量的安眠片也只會傷胃,傷不到腦子。”
  我說:“你怎麽知道會傷不到腦子呢?說不定我真的就失憶了。畢竟全身血液都是流通的,而安眠片又是有毒的。說不定帶了毒素的血液就逆流而上,上到了我的腦子裡,進而流進了我的神經元呢。”
  我很久沒有這樣嗆聲過人。那一天坐在病床上,卻莫名地生出許多勇氣。大抵是多日來鬱結的心情經不得一點刺激,稍微撩撥就受不住。然而這些勇氣在顧衍之看來大概仍是一揮而散的空氣,他聽後根本不為所動:“神經元是細胞,血液是組織。血液由血漿和血細胞組成。你的生物老師一定告訴過你,神經元和血液比起來,是小一號的套筒娃娃。因此你的血液就算逆流而上,也進不了你的神經元裡。”
  我說:“我的生物老師才沒有告訴過我什麽小一號套筒娃娃之類的話。”
  他看著我,說:“這不重要。”
  “為什麽不重要。”我強調,“這很重要。”
  對面的人語氣平靜:“你還記得你的生物老師,這說明你並沒有失憶。這才是比較重要的事。”
  “啊,”我不假思索說,“我確實記得我的生物老師,可我真的不記得你了。”
  他沒有動。眼神冷峻地看我半晌,那目光沉甸甸地。突然他開口:“為什麽要吞安眠片?”
  我說:“我沒有吞安眠片。”
  顧衍之罔視我的回答,臉上仍舊殊無笑容:“杜綰,回答問題。”
  他的語氣又冷又沉,我沒有和他這樣對話過。考慮了一下,回答:“昨天晚上我吃的明明是巧克力球,不知道怎麽吞進肚子裡就變成了安眠片。大概是當時太困了吞錯了藥片吧。”
  “為什麽臥室裡會放著安眠片?”
  我低頭看看手背,半晌才把頭抬起來,說:“這個。大概是去藥店的時候也太困了,所以買錯了藥片吧。”
  這句話導致顧衍之的眉心深深皺起。
  我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他一直溫柔帶有笑意,即使是在會議室中動怒,也僅僅語氣微沉,臉上不會變化半分。我看著他始終沒有舒展開的眉心,又過了一會兒,說:“哥哥,我沒想要自殺的。真的。吞安眠片只是無意識的舉動,你沒必要這麽擔心。下次不會這樣了。”
  他仍是看著我,沒有開口。
  我看著他有些不規整的衣衫。他一向衣冠楚楚,難得見這副模樣。我猜想著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我的異常。也許是在晚上,也許是在早晨。然而發生每一種可能的前提都是他進去了我的臥室。這樣想來想去,思路就又慢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將思路打斷。病房裡還是一片靜寂。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低聲說:“哥哥,我覺得以後我們還是盡量少見面好了。”
  “……”
  我輕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我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填報的第一志願是C大。”
  眼角余光看到他捏了捏袖口。隔了片刻,我聽到他的聲音低緩:“我剛才已經打電話給你的班主任,把你的志願改成了T大。”
  “……”
  “C城的大學總體都不及T城,你的班主任也不推薦你去那裡。你熟悉的地方是T城,認識的人都在這裡。”
  我低著頭,說:“那我找個房子,學校放假的時候搬出去住。”
  他停頓了一會兒:“綰綰,你沒必要這樣。”
  我抬起頭來看他。窗簾遮住的光線半明半昧,映出他線條美好的側臉。唇角的地方微微向上彎翹,還是有點溫柔的意味。我明知道這是假象。可他一直這個樣子在我眼前,我難能一直保持冷靜。
  我的語氣堅定:“我還是搬出去。”
  從那天出院,在我整個大一上半年,我和顧衍之沒有見過一次面。包括九月份我去T大報道,全程由顧衍之的秘書協助,顧衍之沒有露一次面。
  除此之外,我對他的一切消息實行不問不聽原則。每天的關注點只有讀書學習。這就導致我的生活過得比之前還要平靜。用葉尋尋的話說,我簡直就是在過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與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葉尋尋的高中生活已經不足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
  她的葉尋尋語錄迅速從之前的一年一本發展為一年三本,裡面的內容蔚為壯觀,不止包括對世界的哲學思考,人類的八卦糾葛,還延伸到了她對男女之間有關秘事的認真探究與思索。
  葉尋尋的這些知識有絕大一部分都來自鄢玉。而葉尋尋一旦對這些事情有了新發現,總會第一時間抓我過去一起探討。這就導致我一度都被強迫洗腦,然後對相關知識有了揠苗助長一般的了解。
  在我的大一上半學期,李相南是比葉尋尋還要頻繁出現在我面前的存在。
  這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主要表現在葉尋尋還在讀高中,難以抽出太多空余與我商量時間。而李相南則在報考志願截止時間的前一個小時無恥地從高中班主任手裡偷到了我的志願表,然後跟著修改了自己的第一志願。這就導致從此以後我每一次上課,都有與我同校同院同專業的李相南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後桌、以及斜後桌的范圍。
  這簡直是比高中時代還要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我終於在整個學院都在謠傳李相南是我男朋友的時候忍無可忍,將葉尋尋特地叫出來抱怨這件事。她對此的反應是隔著餐桌捏住我下巴,逼我直視她的眼睛,認真說:“來,看著我。說顧衍之這三個字。連著說三遍給我聽。”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管李相南做什麽,他在你眼裡連片樹葉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葉尋尋揚了揚下巴,“你對著我說顧衍之三個字。”
  “……”
  “說。”
  我看了她一會兒,還算是個快速把這九個字說完。葉尋尋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臟處。我猝不及防,醒過神來就往後退,葉尋尋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葉尋尋面無表情道:“你知道你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你的心臟跳得有多快麽。”
  我連飯都不想再吃,繞過她拔腳就走。葉尋尋在身後說:“顧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問題。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腳步緩了緩,又迅速恢復成快速的狀態,頭也不回說:“我才不去看他。”
  “你現在不去,下一次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可能就訂婚了呀。”葉尋尋說得不緊不慢,“據鄢玉說,顧衍之最近跟葉矜交往挺多。顧氏這次出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聯姻是最快的解決辦法。如果顧衍之現在就跟葉矜結婚,半個月裡他就能把麻煩搞定。要是他不這麽做,估計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顧衍之沒有喜歡的人,葉矜又喜歡他喜歡了這麽久,現在又是這麽好的時機,說不定等你高考完,葉矜連婚紗都選好了也說不定啊。”
  “……”
  我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我把有關顧衍之的記憶塵封了有一段時間。在這一刻被葉尋尋輕而易舉破開鎖匙,一擊命中。這種感覺簡直差到極點。我站定在那裡,葉尋尋從後面慢慢走上來,踢了踢地上一塊小石子,對我說:“要不你就去看一眼麽。犯人還有放風的時間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沒什麽。或者聽顧衍之親口說出他要訂婚的話以後,指不定你就徹底死心了也說不定。他要是沒有這打算,你就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為止也行啊。”
  我說:“你的話能說得稍微積極樂觀一點嗎?”
  葉尋尋說:“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還想著顧衍之嗎?”
  “……”我看看她,“葉尋尋,你知不知道你的問話有時候特別讓人討厭啊。”
  我終究以一種十分鬱結的狀態回了家。
  和葉尋尋這種人交朋友,有時候就是有這樣的壞處。她就像是一台即時處理的精密計算機,不論何時何地,不問你的心情,一旦發現問題,立刻冷靜客觀地指出,沒有絲毫緩衝時間。並且你總是啞口無言,唯有接受。
  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黃昏的霞光漫灑進客廳,有幾分飄忽絢爛的光景。彎下腰去換鞋的空當,一抬眼看到沙發上坐著一道修長人影,差點尖叫出聲。
  顧衍之斜倚在沙發上,淺白的上衫,米灰色的長褲,單手撐著額角,兩腿搭在一起。眼睛闔起,仿若熟睡。
  我屏住呼吸看了他片刻。霞光裁剪出他的剪影,長長地鋪在地上。他的面孔很恬淡,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溫柔沉靜。
  過了一會兒,我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仰臉看著他。
  我不知道他怎麽會進來這裡。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這裡。可是他只是這樣靜靜坐在這裡,我就已經清晰地覺得心快要跳出來。
  剛才在路上,我在報亭買了一份報紙。上面的頭條赫然便是顧氏。
  一整個版面的篇幅,洋洋灑灑講的都是顧氏。名詞術語全是我不懂的,只是耐著性子看下去,也還是可以理解幾句。大致應當是顧氏近五年連續盈利,今年報出的報表卻顯示巨額虧損。後面跟著的上市公司股票跌幅就完全看不懂。然而再後面的解決辦法第一條卻淺顯明白。指出顧衍之近來疑似與葉矜交從甚密,大有聯姻的可能。最後就是顧衍之的個人介紹,除去經營頭腦,還有近年來他所接觸過的緋聞女友們。
  我蹲坐在顧衍之面前的地毯上,自下而上看他深長的睫毛。他的唇角還是有點上翹的樣子。手指修長,卷起來撐住額角的時候,尾指聚起一個半開的環形形狀。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青年模樣。穿一件風衣,不動聲色的清貴氣息。眉眼間卻有淺淡笑容,帶著一點捉弄,又有點遙遠,可是並不令人覺得畏懼。
  如今經年不往,他還是這樣。隻除了輪廓更為深邃,舉手投足間愈發沉穩。十一歲的我被江燕南戲稱為小豆芽,上一次家長會的時候我已經竄高到顧衍之的唇角地方。只要微微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唇角時常勾出的一點笑意。
  眼前這個眉眼英俊的男子,我已經認識他這麽多年。
  他教過我英文單詞的發音。指導我怎樣回擊他人的惡意。告訴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以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挑剔選擇。他曾經這樣告訴我:“女孩子活得矜貴一點,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他給過我寵愛。華服珠寶,安定幸福,無一不有。對於犯錯,他的包庇多於批評。江燕南曾有一次開玩笑說顧衍之不是合格的家長。合格的家長不會在小孩吵架的第一時間就斷定全是別人家小孩的錯,也不應該在小孩成績下降的時候先找試題難易的客觀原因。那個時候顧衍之正教我如何騎馬,他坐在我身後,教我在馬上如何拉緊韁繩,如何令其轉彎,聲音慢條斯理,徐徐低沉。我感受到身後懷抱的安定力量。過了許久,他才在同我說話的空隙裡回了江燕南一句:“吵架這種事自然不會是杜綰的錯。她這麽懂事聰明。”
  他一直給我這樣的全部信任。
  黃昏慢慢轉過窗子,大半天空都變成幕藍色。我眼前的人睫毛動了動,半睜開眼睛。
  我坐直身體,快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後咳嗽了一聲。
  他看看我,開口時有些微微低沉:“綰綰?”
  我說:“你怎麽會在這裡呢?”
  他終於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袖扣在暗中淡淡一閃,帶著一點金黃。他看了看我,沒有說話。
  我停頓一下,又說:“你怎麽會有這座房子的鑰匙的?”
  他又看了看我,眼睛點墨一樣漆黑。這次他仍然沒有回答。
  我其實早該想到。這座房子本來就是他的名下。即使我某一日心血來潮換了門鎖,照樣也是歸在他的名下。更何況這座房子裡如今負責我衣食住行的阿姨原本就來自顧宅,她和顧衍之的熟悉,比我認識顧衍之的時間更長久。
  我低頭翻看了看手指,再抬起頭來:“說真的,你怎麽會在這裡呢?”
  他又看了看我,這次語氣有些緩慢:“今天遇見江燕南,他同我說,你交了一個叫李相南的男朋友。”
  我啊了一聲,直覺想否認,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看著他眼神誠懇:“我現在大一了嘛,還過了18歲生日,我已經成年了啊。成年之後可以對自己負責。我是仔細思索了以後,才答應李相南的。”
  他問道:“李相南當真是你的男朋友?”
  我說:“是啊。你記得他這個人嗎?你以前應該見過的。我今年過生日的時候,他在場的。送了我一條圍巾。長得有點瘦,不過還算好看。成績很好,會拉小提琴,是城西李家的二公子。”
  他沉默地看我一會兒。他的睫毛長,這樣低下來看人的時候,會有小片的陰影出現。鼻管挺直,下頜線條美好。然後我聽到他說:“你餓不餓?我們出去吃。”
  我說:“阿姨一會兒會來做晚飯的。”
  “阿姨讓我轉告你,她今天有事情,沒時間給你做新鮮的晚飯。”
  他說著站起來。我蹲在地上這麽久,腿早已有些麻。微微動一動,終究是無法支撐。兩隻手很快跟著按在地毯上。這個姿勢不太好看,我有些沮喪地想到這一層。接著覺得身體一輕,已經被人提腰扶了起來。
  我的手指摸到一點他的手腕。溫和細膩的觸感。聽到他在頭頂開口:“想吃什麽?”
  我站直身體,如此就跟他分開幾十公分的距離,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隨便什麽都好。”
  我在剛從顧宅中搬出來的一段時間,曾經十分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覺得一定是神經短路了才會做出這種釜底抽薪毀於一旦的事。一旦想到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跟顧衍之朝夕相處,他做了什麽與誰交往我也無法及時了解,他身上的許多隱性好處我也沒有辦法再獲得挖取,就覺得人生慘淡得簡直沒有陽光,提議我長痛不如短痛的葉尋尋簡直是最該天殺的人才是。
  為此葉尋尋在接下來長達半年的時間裡都沒能看到我的好臉色。終於有一天她受不了,掐著我的脖子朝我大聲喊:“我怎麽就不覺得你能從顧衍之身上得到什麽好處啊!你這分明是失戀後遺症不肯承認栽贓嫁禍到我頭上才對吧杜綰!你以前不是挺溫柔乖巧的嗎現在怎麽變得和我一樣凶悍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最後一句話已經成為葉尋尋的口頭禪。我看著她,平靜開口:“怎麽可能沒有好處。比如說顧衍之的煎牛排堪稱一絕,你不知道嗎?”
  我仍然記得,在我還在顧宅的時候,一度有長達半個月的時間,天天晚餐時分顧宅的廚房都會飄出一股煎牛排的味道。這主要在於我每天晚上固定不變的要求,而顧衍之始終配合。有天晚上我們把牛排吃得只剩骨頭,忽然聽到門外有車子開進來,不久就見江燕南從外面走進餐廳,看到桌上的餐盤,愣了一下,轉眼看向顧衍之:“這牛排你煎的?”
  顧衍之把餐巾摘下放在一邊,慢條斯理說:“是啊。”
  江燕南怒聲說:“你煎牛排怎麽不順便多煎一塊給我吃!你知道我為了給你拿這份文件跑了多遠的路嗎!我晚飯現在還沒吃呢你知道嗎!我們是發小好不好,你這樣做有多不厚道你知道嗎!”
  顧衍之唔了一聲:“辛苦了。那份文件也不是很急。”
  “那你還在電話裡說得心急火燎好像跟十萬火急一樣!”
  顧衍之慢吞吞抬起眼皮:“因為想讓你看看我們吃牛排而你沒吃到的模樣,好提升一下我們用餐的優越感和幸福感啊。”
  江燕南:“……”
  ……
  我們最終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館。
  這家川菜館是以前我和顧衍之經常光顧的地方。然而有段時間我曾堅持抵製來這家店吃飯。因為我暗暗觀察得出,顧衍之平素一般喜歡喝粥,並不愛吃辣。於是一度我在他面前也假裝我不再喜歡吃辣,隻喜歡喝粥。並且在顧衍之第三次要將我帶入這家川菜館的時候,我鼓足勇氣跟他說:“我已經不是很喜歡吃辣的東西了,我們換去那邊那家的粥店好嗎?”
  彼時店裡的服務生已經迎出來,聽我說完,笑了一下:“這麽巧,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上個周末你不是還拉了另外一個小女孩一起來吃泡椒鳳爪的嗎?那個小女孩一直喝果汁,你一直吃菜吃得很歡快。這麽快你就不喜歡吃辣了嗎?”
  “……”
  謊言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拆穿。我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覺得再丟人不過。在顧衍之和服務生的雙重矚目下扭頭就走。被顧衍之一把拽住拖回身邊,我聽到頭頂上的聲音猶有笑意:“我覺得有人是考慮到我不太喜歡吃辣,才說要去粥店。對不對?”
  我掙脫不能,恨恨地踢了他一腳,大聲說:“才不是呢!”
  他不跟我辯駁,隻牽著我的手往裡走,服務生卻意猶未盡,在身後笑道:“小妹妹這麽貼心,又長這麽漂亮,長大以後真是不知有多少人會喜歡。”
  我簡直惱羞成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跟著甩開顧衍之,怒氣騰騰地往裡面走。聽到身後響起慢慢悠悠的聲音:“她麽,現在就已經有人很喜歡了。”
  ……
  我和顧衍之坐下點餐。座位是以前經常光臨的落地窗邊。燈光下有他好看的眉眼。我看著他,是真的不知道,顧衍之究竟知不知曉他帶我來這個地方,可以勾起我再多不過的回憶。
  我還是敵不過他的境界。他說吃飯,我便跟他一起出門。他帶我來了這家川菜館,我就和他一起坐下。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到他的想法。
  我仍然被他的言語左右。就算隔了三年。
  冷盤很快被端上來。他推來我這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最近課業重不重?”
  “還可以。”我說,“聽說你的公司最近出了麻煩。是不是這樣?”
  他微微一挑眉,抬起眼皮看我,有點笑容的模樣:“只是一點。”
  “很嚴重嗎?”
  他又說了一遍:“只是一點。”
  我說:“所以你可以解決得很快,是嗎?”
  他隨口嗯了一聲:“要不要再加一道藍莓山藥?”
  我看看他,終於把徘徊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和葉矜要訂婚了嗎?”
  他頭也沒有抬,淡淡地說:“不會。”
  隔了兩秒鍾,我哦了一聲。
  我其實還有問題埋在心底說不出口。比如,如果你不跟葉矜訂婚,那麽是否會和別人訂婚呢?或者,既然不訂婚,那是不是還有和葉矜直接結婚的可能呢?以及,你和葉矜最近交往頻繁的原因是什麽?你是又喜歡上她了嗎?還是喜歡上了別人呢?
  以及沉在最底處,卻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動,讓我覺得說出來就瞬間丟掉氣節,卻無法抑製不去想的一句話——我現在已經成年了啊,你可以試著喜歡喜歡我嗎?
  可是這樣的話,我終究再說不出第二遍。
  我的思路被眼前的人溫和打斷:“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我小聲回答。
  李相南一次說我的演技有時候很差,很差的表現就是一旦說話的聲音很小聲,就必定意味著我在口是心非。這種經驗被他屢試不爽。葉尋尋為此恨鐵不成鋼地勸我注意並加以改正,然而後來她發現這就是我的本能之一,根本改不動。只有放棄。
  一頓飯吃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隻覺得短暫。站在門外等著顧衍之開車過來。不過片刻,不遠處有車燈閃了兩閃,黑色流線型的車子緩緩駛過來。我漸漸看清楚前面的車牌號,後五位是DW001.
  ——五年前的一個仲夏時節,院中芍藥開得正好。我午睡惺忪醒來,便看到顧衍之站在床邊,微微彎身,看著我的眼中有一點微笑。接著他把一隻手心在我眼前攤開,上面三隻白色小紙球,對我說:“挑一個。”
  “這是什麽?”
  他說:“備選的幾個車牌號。”
  那時我隨便挑了一個,顧衍之叫我自己打開來看。展平的小小紙張上,寫著的便是DW001。曾經的我膽子尚大,看到前兩個字母,仰臉望向他,若無其事地:“這是我的名字縮寫嗎?你是要把這個車牌號貼在你的新車上面嗎?”
  他唇角含笑地看著我:“是啊。可以嗎?”
  車子緩緩在大堂門口停下。我看看面前這輛車的車身,與五年前那輛分明不一樣。然而車牌號卻是相同。我站在那裡停頓了一會兒,駕駛位的車窗緩緩搖下來,露出顧衍之那雙好看的眉眼:“在發什麽呆?”
  我回過神,鑽進副駕駛,把安全帶系上。車子緩緩啟動,過了片刻,聽到我的手機響。李相南的一條短消息鑽進來:“班主任太無恥,居然還是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訴了我爸。我爸一連串說了我七個逆子,還差點就拔鞭子。你說班主任這人怎麽這樣啊?還有,明天天晴,氣溫二十二度。你可不可以考慮再穿一下去年開學那會兒穿的那件袖口有點碎花的長袖短款白襯衫,那件衣服你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隻穿過一次啊,可是我覺得那件襯衫也就你穿著才比較好看。”
  我回:“已閱。”
  很快李相南的短消息又回過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只打兩個字啊?!”
  我說:“加上句號明明是三個字好嗎?”
  接著李相南的短消息又發過來:“可我要是說三個字,你不就不發我上一條這麽長的消息了?”
  我說:“……”
  我正要回他一句“去死”,聽到旁邊有人喚我的名字:“綰綰。”
  我回過頭,顧衍之的手指按在方向盤上,視線看著前方,語氣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幫你收拾房間的王阿姨在你放學前告訴我,她的女兒今天被查診出懷孕,需要她照顧。她剛才回了家,現在估計還沒有趕回來。”
  我將這個消息消化了一下,說:“所以說我今天要一個人在家裡睡了,是嗎?”
  正值紅燈,車子緩緩停下來。他偏過頭看看我:“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去顧宅。”
  “……”
  “王阿姨的女兒懷孕,今天聽她口氣有些著急,說是有點流產先兆。接下來王阿姨如果兩邊跑,就難以兼顧完全。既然這樣,我想,”他停了停,偏過頭來看看我,“你不如搬回顧宅。”
  “……”
  我看著他。他的臉龐隱在暗處,淡然沒有波動。他方才的語氣同樣雲淡風輕。像是在處理一件公務,給出前提,繼而給出建議。再合理不過的邏輯順序。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自己住。”
  他的眼睛仿佛動了動,車子中靜了片刻,最後只聽到他啟動車子的聲音。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提起一口氣還是松掉一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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