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第88章 恶招和猎手
  第88章 惡招和獵手
劍齒沉默地擋在車站入口前,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我們,并且将目光鎖定在了我的身上。
事到如今,他有多麽地仇恨我已經無需多言,他灌注在目光裏的強烈的殺意敵意惡意有多麽濃重更是沒有繼續形容的必要。上次的他暫時地放棄了對我的複仇,或許促成那個選擇的就是他那悲慘地犧牲在我手裏的父親對于他的家庭教育所形成的原則。我記得非常清楚,他曾經在意識朦胧間夢呓般地說過,他的父親要他成爲“能夠無愧于自己内心”的人。
但是要無愧于自己的内心是多麽的困難,我再清楚不過了。人有時會遇到兩難的抉擇,無論選擇哪條都不能夠無愧于自己的内心。是要遵從父親的教誨而原諒那個與自己有着殺父之仇的變态殺人狂,還是要聽從自己内心的聲音報仇雪恨的同時背叛父親的教誨。無論走在那條道路上似乎都是無比正當的,但最終都會給自己帶來莫大的痛苦。
既然他出現在了這裏,那就說明,他到底還是改變主意了。
而此刻,我也與劍齒相同,必須再度地面臨兩難的抉擇。是要再度償命,還是拒絕償命。
上次的我選擇了償命,而這次的我已經不可以再去重複上次的抉擇了。
我在幾番躊躇之後向那邊走了過去。接着,身後傳來了喬甘草勸阻的聲音。我隻是頭也不回地說沒事。實際上根本不是沒事,她的足音直接緊随了上來,獵手的足音慢了兩拍之後也跟進了。
等我走到面前,劍齒慢慢地拔出了懸挂在腰側的劍。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他簡短地說。
喬甘草連忙說:“等等……”
我先示意她停止,再面向劍齒,從自己的喉嚨裏擠出這句話,“現在我無法向你償命。”
聞言,他的表情先是驚愕,再是憤怒,然後諷刺地笑了,“無法償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怎麽,上次還可以清高地交出性命,現在就要出爾反爾了嗎?是因爲經曆了上次的事情心有餘悸,感覺自己還是不想死,所以就貪生怕死起來了嗎?”
“到頭來你果然不是個好人,伱隻不過是個自我中心的變态殺人狂罷了。上次我在離開天台之後聽避難所裏的人說了,你在我昏迷期間跟我說過話。當時在我的床邊問我‘你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對你下殺手,所以才裝模作樣地交出自己的性命?”他緊緊地盯着我,怨恨地說,“是了,肯定是那樣。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會真的要對你下手!我以爲是自己放過了你,結果我隻是在你的手掌心跳舞而已!你是不是很得意,覺得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真是上了你的當,被你用演技玩弄卻不自知啊!”
“對于你,我要說實話。”我說,“我現在有着無法再次交出性命的理由,因爲我心裏有放不下的人。”
“你隻不過是怕死而已,少拿其他人作爲理由!”他先是抓住我的領口怒吼,又是狐疑,“等等,你身上這個詛咒的味道……上次也在遠處看到了,這不是其他人對你的詛咒嗎?是你詛咒了其他人?”
毫無疑問,他覺察到的正是青鳥設置的詛咒。并且,與隻有覺察力強大而缺乏術士知識的喬安不同,也與有着術士知識卻覺察力退轉的獵手不同。劍齒既有着身爲術士的知識,也有着曾經被獵手評價爲足以發動自己的高級追蹤術的強大覺察力。
劍齒的臉色數度變化,“……鎖鏈、心髒、償命、死亡……這是當你向對你複仇的人償命的時候才會發動的詛咒?一旦那麽做了就會有人死于心髒麻痹?爲什麽你要對其他人下這種詛咒……不對,你沒必要設置這種發動前提,會這麽做的人隻有……”
他松開了自己的手,失魂落魄地說:“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有放不下的人……有愛你愛到不惜押上自己性命的人?殺了你就會有其他人死掉……”
“但是,爲什麽啊,我隻是想要爲自己的父親報仇而已……”他絕望地喊叫。我感到他的思維已經徹底崩潰混亂,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了。
他錯亂地舉起了劍,作勢要對我的頭顱劈砍下來。但還沒等我有所反應,他便倒下去了。
不是由于受到了誰的攻擊,而是他長時間以來拖着重傷的身體在外面走動,又在内心的極端沖突之下,自己先支撐不住了。我将他扶起來稍微檢查,得出了這麽個結論,然後将他帶回了天河市安全局,讓他在那裏接受治療。
爲了避免再次發生沖突,在劍齒醒來之前我便離去了。我默默地拷問着自己,現在的我到底是爲了青鳥和塞壬而拒絕償命,還是以此作爲借口,僅僅是自己不想死而已呢?
如果兩邊皆有,那麽,又是哪邊比較重呢?
在路上,獵手忽然問我,“原來在白日鎮那件事的最後,你沒有逃跑,而是留了下來,等劍齒找你索要性命?你還答應了他?”
“我……”我隻是起了個頭,他就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不,你不用回答。我明白的,如果你和我一樣,從一開始就不會來天河市了。我早就明白的,我隻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都沒有說完。
我們乘坐列車離開了天河市,但不知道是在哪站,獵手中途便下了車,不知去向了。
當天晚上,我在塞壬的夢境裏閱讀到了惡招的記憶,并且知曉了他步入邪惡道路的經過。
他在使用幻化符印扮演成有着“帥氣的外表”和“揮金如土的氣質”的男人之後,便懷揣着拯救朋友的使命感和無法自我接納的嫉妒之情,直接當着獵手的面找上了前女友。他認定自己的前女友與獵手交往的理由就是爲了把獵手當成新的錢包,因此隻要自己對前女友伸出橄榄枝,前女友就會像條母狗一樣流着口水投懷送抱。
然而他失敗了,無論他怎麽做,前女友都隻是用客套的态度對付他。她似乎是真的愛上了獵手,其他的男人對她來說毫無吸引力。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惡招第一反應便是不相信。他甯可相信是自己的演技不到位。畢竟自己隻是有着揮金如土的氣質,而非真的有錢。但是幻化符印除了幻化形象,還可以幻化印象。無論自己是否真的有錢,别人都會先入爲主地認定自己必然有錢才對。
或許是前女友的覺察力比一般人高一些?這個幻化符印,以及其他兩枚符印,都隻是對一般人才效果拔群,對方的覺察力高一些就容易出現纰漏。但惡招反複嘗試之後也不得不得出結論,前女友真的是一般人,她也是真的認爲自己很有錢。
她就是對自己毫無興趣而已。
但是,憑什麽?憑什麽自己和她戀愛,她遇到富家子弟就見錢眼開地投懷送抱;輪到獵手和她戀愛,自己以富家子弟的立場接近她,她就對自己面不改色?
不知何時起,他内心的目的變化了。原本他隻是想要幫助獵手脫離苦海,而現在他卻隻是想要拆散兩人,想要證明那個女人不過是個見利忘義的角色而已。但是不管怎麽做他無法得到期望的結果。他心中的濁流不停地積累,并且在某次失敗中宛如炸藥般爆發開來,使他失态地在前女友的面前解除了幻化,逼問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前女友非常震驚,而在惡招的不斷逼問之下,她說出了答案。
她說,自己改過自新了。
惡招猙獰地說:“你不說實話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氣了!”
他拿出了第二枚符印,能夠将他人困入夢境裏的符印。
在符印的力量之下,前女友被困入了夢境裏。惡招以符印的力量讓前女友反複地做着噩夢,接二連三地布設出逼迫她醜态畢露地抛棄獵手的情景。然而還是與之前一樣,無論惡招怎麽做,到頭來前女友還是對獵手不離不棄。即使有少數情景前女友解除了與獵手之間的戀愛關系,也是基于情非得已的理由,而無法令惡招心滿意足。
不止如此,夢境還自動提取出了前女友的回憶作爲噩夢的素材,這反倒叫惡招接觸到了前女友變成現在這樣的經過。
半年前,前女友投入了富家子弟的懷裏,惡招失意地離去。然而就在那之後,富家子弟卻面無表情地推開了前女友。
原來在當初惡招與富家子弟鬥毆之後,後者的目的也改變了。他已經在追求惡招的女友這件事上徹底敗興,反倒是專注于如何侮辱惡招。如今目的已經達成,惡招的女友對他來說也沒用了。他甚至還說了,那個玉石手镯其實是廉價的赝品,實際上他家裏有錢歸有錢,卻不可能給他那麽多錢用來玩女人,他也不可能真的冒着被家長打罵的風險爲女人如此大手大腳花錢。說完後他便揚長而去,隻留下捧着赝品手镯的前女友發呆。
這下,前女友徹底成了孤身一人。
離開了惡招無微不至鞍前馬後照顧的她,又變回了那個餓着肚子上課的窮人家女孩。以她的條件要想再找到新的男人倒也不困難,但是在這般潦倒的境遇下,她反而自省,并且産生了另外一番思考。
她看着那些重新變得不方便的事情,回憶着過去的點點滴滴,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惡招那些行爲裏蘊含着的真摯的溫度。
她想到了打腫臉充胖子也要在自己面前逞強的惡招,又想到了省吃儉用努力供自己上大學的鄉下父母。對她來說,惡招說不定有些像是自己的家人,而諷刺的是,有時候人反而會對自己的家人更加漠然。不知不覺地,過去的她竟像是順理成章地享用父母的付出一樣,享用起了惡招的付出,以爲那是自己理所當然的東西。
有些東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貴。
或者說得難聽些,有些人就是賤性。在失去惡招之後,她才終于愛上了惡招。
沒過去多久,她終于無法忍受心裏的愧疚以及愛意,要與惡招破鏡重圓,卻被拒之門外。她早已失去了惡招所有的信任,破鏡再也不可能重圓了。在絕望地意識到這點之後,她傷心欲絕地離去,然後就遇見了趕來安慰失戀朋友的獵手。
一段時間之後,她與獵手交往了。
獵手幾乎就是另外一個惡招,性格和作風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在交往之後,獵手也像是惡招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還沒心沒肺地縱容她的任性之處。而這次,她再也沒有忽略對方細心的關照,同時也告誡對方不要縱容自己的任性。因爲她向來聰明,所以每當出現自己表現不好而獵手沒有指正的情況,她都能夠在事後反應過來,并且再三要求獵手必須提醒她自己。
人是會變的,會随着經曆而改變。在經曆了過去的種種之後,她産生了諸多如何與獵手、與自己相處的心得。
兩人一開始相處得磕磕絆絆,後來便也逐漸适應了這種相處模式,感情快速地升溫。甚至再也不能說簡單的戀愛關系,而是真正的愛情關系了。不過半年後,他們就開始計劃什麽時候結婚,規劃着遙遠的将來。
而那終究是與惡招無關的事情了。
如果他那天沒有将前女友拒之門外,或者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吧。但是他又如何能夠知曉前女友有着這般心路變遷。甚至如果不是法術的力量,他這輩子都不可能了解到這些。
看完這些,惡招的内心世界都沸騰了。他意識到,前女友是真的成長了,成長得那麽美麗,就像是初次遇到的她給自己的内心帶來的幻象一樣。她在自己這裏絆倒之後重新站了起來,并且在成長的盡頭找到了自己真正重要的寶物。
但是……憑什麽?
自己和獵手有什麽差别?就因爲自己來得比較早嗎?
憑什麽自己得做她成長的台階,而不可以做她的寶物?
原本應該在那裏的,是我才對啊……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身上的最後一枚符印。
惡招和獵手的故事,開始了。
在閱讀完這份記憶的兩天之後,獵手自缢的消息傳到了我這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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