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贅物件,不戴了。” 她張開手臂,大宮女春蟄上前幾步,服侍她穿起見客的大衣裳,披上保暖雲肩,又跪倒在身前,擺弄著她身上壓裙裾的玉環絲絛,細心地以掌心壓平裙擺處的褶子。 服侍穿鞋時,薑鸞搖頭,“要下大雨,繡鞋不好穿出去,換雙結實的皮靴來。” 苑嬤嬤親自趕了人回來,見她穿戴,吃了一驚,露出擔憂的神色,“公主別聽那些狗奴碎嘴,公主才多大,連笄禮都未行過,朝堂的事自有大人做去,公主只需要好好地將養身子,無病無災的,就是替朝廷分憂了。” 薑鸞抿嘴笑了一下,透過銅鏡,看了眼自己稚氣的五官。 “嬤嬤在身邊從小看到大,總覺得我還小。我上個月過了十五生辰,雖然未行笄禮,已經不小了。” 她在燈下打量著自己的手。手指柔軟纖長,掌心細嫩,指尖一個個的粉色月牙,“再遲只怕來不及。” “來不及什麽?” 苑嬤嬤愕然問。 薑鸞卻答非所問,換了個話題問白露,“點點呢?我帶著點點一起過去。” 點點是臨風殿裡新養的貓兒。 如今才三四個月大,玉雪粉嫩的一小團,養在精巧的金籠裡,鼻尖和肉爪是粉色的,只有兩隻耳朵尖各有一點小巧的黑色,仿佛白紙沾染了墨點,兩隻綠琉璃色的眼珠在暗處顯出幽幽亮光。 喵嗚~從金籠裡提溜出來時,點點嬌嬌地叫了一聲。 薑鸞把點點抱在懷裡,吩咐拿雨具,免公主儀仗,隻點了春蟄、白露兩人隨侍,“去兩儀殿看看吧。” 抱著點點,穿起避雨鬥篷,拉起風帽遮住了大半個頭臉才出門。 叫了步輦在外頭等著,春蟄和白露一左一右,以十二骨的大油紙傘撐在頭頂,遮擋隨風飄落的雨絲,抄近路去兩儀殿。 才出寢殿幾步,文鏡小將軍得了消息,果然一路急跑過來阻攔。 “皇城局勢不穩,我家督帥有令,公主請勿隨意出殿!” 薑鸞盯著面前虛虛擋著、又不敢當真碰著她身體的披甲手臂,笑出了聲, “不是幽禁,卻又不許隨意出去?這就是你家裴督帥下的令?那如果我不是‘隨意出殿’,而是有正經事辦,‘慎重出殿’呢?” 文鏡出身軍營,軍中令行禁止,哪裡遇到過這麽難纏的人。 不攔不行,攔著又不對,憋得臉色漲紅。 “算了,不為難你。”薑鸞抱著點點,坐上了步輦。 “找幾個可靠的,在我身後三步外跟著吧。” 作者有話說: 【1】節度使,古代地方軍政長官職務,簡稱節度。 【2】背景架空仿唐,尊稱皇帝為‘聖人’ 不管官職怎麽變動,反正姓裴的是男主(手動狗頭.jpg) 第3章 兩儀殿是前朝三大殿之一,又稱內殿,是天子和親近重臣議事的要地。雖然是三大殿裡規製最小的一座殿室,非機要重臣不能入。 薑鸞居住的臨風殿在後六宮中間,過去著實不近。 穿過幾處殿門,視野盡頭遠遠現出兩儀殿的宏偉輪廓。 步輦走到半途,果然開始下大雨。 隨著震耳欲聾的春雷聲,湍急的雨水從長廊兩邊的瓦當滴水處垂掛下來。路過兩儀殿前的寬敞中庭時,她在大雨中聽到有人在數數。 “……二十七,二十八……” 沉悶的打擊聲響起。 薑鸞坐在步輦高處,目光居高臨下望去,看到四名手執刑杖的禁軍,冒雨站在側殿中庭,漢白玉雕刻的盤龍台階下,正在行廷杖。 杖下的人體已經失了活氣,在雨中絲毫不動彈,刑杖沉悶落下,仿佛擊打一塊死肉。 此處已經不屬於后宮,兩儀殿處當值的內監覷見這邊動靜,小跑著趕過來引路, “公主還請沿著長廊走,聖人和晉王正在兩儀殿內。這邊晦氣,莫要髒了公主的眼。” 薑鸞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受廷杖的是個文臣。宮廷裡多少年沒見這樣的事了。 她回頭看去,文鏡果然帶了八名親信,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頭。 他的職責是護衛安全,目光始終盯在她身上,並未被前朝廷杖大臣的場景分心。 薑鸞撥開引路內監虛虛阻攔的手,下了步輦,指了指大雨中受杖的官員, “這是什麽人?為什麽受廷杖?” 引路內監彎腰卑笑,“朝廷的事,奴婢哪能知曉呢。奴婢只知道這是位禦史台的禦史,約莫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惹得聖人在兩儀殿裡發下滔天大怒,親自吩咐下來四十廷杖,生死不論。” 引路內監抬手一指廊下,“公主請看,那邊監刑的,豈不正是禦前受寵的大內監,吳公公?” 監刑的吳太監原本站在長廊裡避雨,此時撐傘不緊不慢走過來, “此人區區七品禦史,竟然當著聖人的面言辭不敬。聖人下令廷杖四十,以儆效尤。還剩十余杖,不論死活都得打完,下雨天,公主當心血水髒了腳。” 黃豆粒大小的雨點砸下地面,地上趴著的受刑之人忽然細微地動彈了幾下,官袍下驀然伸出一隻沾血的手,痙攣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人還有氣?”吳太監湊過去觀看,咂舌感慨,“命硬。” “天子……”氣息奄奄的禦史忽然睜眼,目光死死盯著薑鸞的方向,啞聲道,“……德行有虧,理應……遜位……”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