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陸初五並不在侯府裡做事,可是他的消息卻一向很靈通。尤其是和自家妹子有關的事,他自然更要留心十倍。 前幾日,侯府裡發賣的李媽媽那一家人,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自然是打聽得一清二楚。當時還尋思著這李媽媽從前就欺負過自家妹子,這回還和妹子打起來了,實在可惡。看熱鬧時還趁亂丟了兩塊土坷垃到那人牙子的車上,正正好好打在那李媽媽的腦袋上。 這會兒看到荷包裡的寶石,他著實有些被震住。像這樣陷害構罪的事兒,他從前不是沒有聽過,在茶樓裡飲茶扯閑話、市集上瞎逛悠時,這樣大戶人家的私密事聽得多了。可是但凡這樣的事兒,一般都是當家主母陷害受寵的姨娘或是俏麗丫頭的,何曾聽過居然是一小姐用來陷害自己的奶娘呢? 越想越覺得納悶,他忍不住就去看自家妹子,心裡暗想:難道雪兒也知道這事兒?或者,根本是她家小姐授意她去做的……可到底是為著什麽呢?按說,攆走自己的奶娘,可等於是擰斷了一條手臂啊!這位小姐現在看來也是個精明人,怎麽又會做出這等事呢? 心頭千思萬緒,他一時之間也理不清楚,可是因為想得太過入神,就沒有立刻回答於清瑤的問題。 於清瑤倒是並不在意,只是淡淡笑著。 雪兒卻是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捏一把陸初五,可是礙著於清瑤在場,不好做得太明顯,隻好一聲輕咳,沉聲道:“哥哥,小姐是信得過你才讓你做這麽重要的事,你可不要辜負了小姐的厚望啊!”最後幾個字,她咬得極重,在陸初五抬頭看她時,又瞪圓了眼睛。 於清瑤在旁瞧著,便抿著嘴笑了起來:“雪兒,我先走上幾步,你後面趕過來就是。” 知道是要留些時間給她與哥哥話別,雪兒感激地福了下身,還沒等於清瑤走遠,已經一把揪著陸初五的衣袖:“哥哥,這麽好的事兒你還遲疑什麽?難道小姐肯為你贖身……哥哥你再不是奴仆,就連以後我的侄兒侄女,也再不是人家的奴仆……”說著話,她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陸初五卻是皺了下眉,看著那道窈窕的身影穿過鬱鬱蔥蔥的樹叢,才低聲道:“李媽媽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她偷了二小姐的寶石才會被賣掉嗎?怎麽這會兒……” “哥哥怎麽知道的?不是說不準外傳的嗎?”雪兒先是一驚,但立刻就嘀咕:“李媽媽就是偷東西了……” 可是偷的卻不是傳聞中價值連城的寶石! 陸初五皺起眉,看著雪兒,眼中現出一絲憂色:“雪兒,二小姐真的待你很好?”也不等雪兒回答,他又嘀咕道:“不能讓侯府中人去做……真的是想要放了我們……” 低聲嘀咕著,他忽地煩燥地抓了抓頭髮:“不管了,你還是快點出去吧!要不然,你們二小姐又要著急了。” 不管怎麽樣,總算也是個機會,就這麽讓機會白白溜走,他到底不甘心。 不知道在梨苑中,陸初五心思百轉,於清瑤一路緩行,沿著石徑往精舍那頭走去。掐算著時間,這會兒田氏應該已經沐浴完畢,大概已經在丫鬟們的服侍下睡了。而兩位嫂嫂,就算是從放生池回了跨院,也不會特意找她,所以,其實她並不是那麽著急的。 此時正值暮春,草長鶯飛,春光綺麗,夾道而生的花樹草木,有好些是於清瑤說不上名的,雖不似牡丹園那樣華美,也不如桃李成林的嫵媚,卻自有一番淡雅的風情。於清瑤一路行來,最後便停在一株玉蘭樹上,這玉蘭,不是常見的白,而是幽幽的紫,紫得甚是雍容,碩大的花朵挺立枝頭,自有一股亭亭玉立之態。立在樹下,不必深呼吸,已覺鬱鬱香氣沁入心脾,令人沉醉。 靠在樹乾上,於清瑤合上雙眼,仰起頭來。在這香氣中,仿佛那縈繞在心底的寒意也漸漸被驅散…… 她喜歡這樣浮動在寧靜空氣中的香,同之前穿過集市中嗅到的繁雜的氣息一樣,讓她覺得是自由的象征。不同於侯府的壓抑,也不同於夢裡的絕望,帶著讓人暖…… 凝著的眉忽然微微一動,她睜開眼,下意識地轉頭望向石徑盡頭。的確是有腳步聲的,雖然很輕,可是,她就是感覺到正有人慢慢走向這邊。 “可安,你這人就是沒趣,這樣的日子,不呆在前頭看美人,偏偏要轉到後頭來看什麽花啊?難道你不曾聞女人香香勝百花嗎?”帶著幾分輕佻之意的聲音,有些熟悉。 聲音才一入耳,於清瑤就立刻猜出來者何人。雖然知道這天相國寺裡必會遊人如織,可卻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撞上那浪蕩子。於清瑤目光忽閃,暗生警惕。雖說彼此沒什麽糾葛,可到底那日曾在街上撞見,要是被撞上了,認出來也是麻煩。 抽身而返,她快步往梨苑那邊走去。自梨苑繞過來的路上,有幾塊嶙峋的太湖石,雖然不是很高,但避上一避總是好的。她想得甚好,可是還沒走到那幾塊太湖石前,雪兒已自梨苑裡走出來,遠遠地瞧見於清瑤,就立刻叫著叫了起來:“小姐!” 於清瑤暗自叫苦,隻來得及示意雪兒禁聲,遠處已經傳來那林華清的笑聲:“咦,這園中居然也有和你一樣,不愛湊熱鬧的小姐啊!看來,是老天爺可憐我重義氣,才讓這園中除了香花還有女人花啊!” 這樣的話,實在輕浮,雪兒聽見,立刻就漲紅了臉,偷眼看著於清瑤,又是不安又是惶惑。 此刻再避,已經沒有用處,於清瑤眼珠一轉,已經淡淡道:“小姐想是已經回去了,不如我們回去找找看吧!”聲調雖平淡,可她的聲音卻拔高了些,好確保外頭的人能聽到她的聲音。說話間,她拉起雪兒的手,眨了眼,就拉著雪兒往外走去。 走不多時,就看到正慢慢往這頭晃來的人影。這次,卻不是三人行。背著手笑吟吟走近的人,只有一襲青衣的郭可安,還有照舊一身炫目錦衣的林華清。 眼睛一瞥到來人,於清瑤就立刻拉著雪兒避到一邊,垂下頭去,看似恭敬地肅手而立。這樣的作派,完全就是豪門大戶中奴婢見到貴人的模樣,恭謹而柔順,並無半分招人注目之處。郭可安和林華清踱步而過時,也並未多加關注,似乎是真地把她們看作是哪家的奴婢了。 於清瑤暗在心中籲了一聲,待兩人一走面前,立刻拉著雪兒拔腳就走。她隻道這算是逃過一劫了,卻不想她才走了幾步,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輕“咦”聲:“那邊的丫頭,你且站一站。” 目光一瞬,於清瑤想當作沒聽到,更加快了腳步,卻不想身後的聲音拔高兩分,竟是大喝道:“呔,那女子,怎麽見了救命恩人反倒跑得那麽快?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心口一跳,林平安暗自著惱。剛剛她明明把頭垂得很低了,而且之前相見時,她更是戴了帷帽的,怎麽這林華清還是認出了她呢? 雪兒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著於清瑤,不知是該跑還是該停。眼見於清瑤慢下腳步,回過頭去對著郭、林二人輕輕一福,她就也跟著回身福了下。 低垂著頭,眼見一雙黑面薄底的快靴踱到面前,於清瑤不覺皺了了眉,可是卻仍然保持著恭順之態, 並不抬頭。 只聽得頭頂上方,林華清低聲笑道:“果然是這個丫頭,我就說覺得眼熟,再一想剛才聽到的那聲音……可安,對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你就沒什麽好說的?” “原來是因為雪兒……”於清瑤心中暗歎,也不再故作懵懂,抬起頭來,目光飛快掠過林華清帶著笑意的面容,便落在一旁郭可安的身上。 不同於林華清的張揚,郭可安雖然在京中也素有頑劣之名,可是平素裡卻並不喜誇誇其談,人看起來也忠厚許多。對於這救了自己的少年,於清瑤還是打從心底裡感激的。 深深一福,她笑著道謝:“那日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銘記於心,只是現在小女子還要去尋人,便就此別過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林華清已經“嗤”地一聲笑出來:“尋人?去尋你家小姐?你這女子實在狡猾,剛才分明就是聽到我們的聲音才渾說些什麽小姐、奴婢的,想著就這樣避開咱們兄弟。眼看現在避不過了,就不再裝什麽下人了是吧?” 於清瑤暗惱,也不去瞧他,只是對著郭可安一禮,就想離開。只是她才轉身,林華清就閃到她面前,雙臂一展,竟是直接攔了下她。 立國百年,大周的男女之防比之前朝、盛唐之時更嚴苛了幾分,像於清瑤這樣與陌生男子站在一起,雖不是獨處,已是不妥。林華清這樣直接攔她,更是已經是赤·祼祼的調戲。 雖然於清瑤心裡並不覺惶恐,可是此時此刻,卻還是立刻連退兩步,漲紅了臉,喝斥出聲:“公子,何以這般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