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樓二樓的氣氛有點沉悶。 子明與范龍甫正襟危坐，面容如老僧入定。 客座上兩邊分別坐了一個宦官模樣的人，也是端坐，不動如山。 以子明的記憶力，不會記不起其中一個就是八年前領他去禦書房的黃門侍郎。 還有一個棋師負責傳達棋譜，他只能站著。 白美美進入二樓，立即帶來一陣清風。 凝重的氣氛被吹散，子明看著她沏茶，心情舒暢。 白美美動作輕柔，行雲流水。看不出以前的刁蠻公主，不但學會了繡花，也學會了沏茶。 在座的幾位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姑娘！ 不過立即垂眉低眼，不能失禮。 白美美放下茶具，站在子明背後，安安靜靜。 范龍甫拿出一個錦盒，放在八仙桌上的托盤裡面。 規矩，一切照舊。 然後他撚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右上角。 子明第一步，還是下在天元上。 兩步棋傳到下面，大家都很平靜。天外飛仙嘛！就是這樣。 陳老現在不用開口講解。這第一步天元，到底是好是壞，他也沒有悟透。 范龍甫很快落下第二步。 九品棋師，已經可以隨意揮灑了。 這盤棋，他沒有心裡負擔。皇上的任務可以說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棋藝交流。 不用去考慮輸贏，一考慮就落入下乘。 落下第一顆子時，他的眼裡就只有棋。 或者，他眼裡無棋。 這一步是右下角小目。 子明第二步立即高掛角，范龍甫二間夾擊，子明大飛，范龍甫靠斷。 這就是“妖刀”定式。 雙方落子如飛，一直交手十來個回合，范龍甫慢了下來。 這仿佛就是兩個武林高手，一上來就刀光劍影，把下面的觀眾看得眼花繚亂，大氣不出。 “妖刀定式，與征子大有關系。天元那顆白子，起到關鍵作用。”陳老一步一步講棋，指出這個定式的關鍵。 “那范龍甫九段，為什麽還要選擇這個定式呢?”有人舉手發問。 “當然黑可以下。也許范九段有自己的理解，下一步就知道了。”陳老只能講到這個程度。 講深了，大家不理解。 妖刀定式，凶險萬分。 妖，變化多端也。 刀，一刀致命也！ 這局部，是雙方鬥智鬥勇的貼身肉搏戰。 就像兩人走在懸崖間鋼絲上決鬥，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范龍甫胸有成竹，那顆天元白子，當然在他的計算之內。 他落下一子，局面頓時向平穩處發展。 鋼絲，可以加上一條。 天下的道，並不是只有華山那一條。 子明看了范龍甫一眼，心裡讚歎:隨機應變，拉長戰線。這是把決戰化解，進入持久戰的節奏。 那麽，這一步，你能避讓嗎? 子明放下一顆白子，讓范龍甫進入長時間思考狀態。 白美美連忙給子明續茶，再加上一個笑臉。 卻見子明閉目神遊局外了。 得，白獻殷勤了。 范龍甫的長時間思考，並不是隻考慮應對子明挑釁的那一招。 他要計算每一種選擇後面關聯的招法。這種計算，可以推演到一百步以後的結果。 這一百步中，又有分叉支流的變化。就像一顆樹，分成幾根支杆，每根支杆，又分出無數樹杈。 這是一個龐大系統的計算工程！ 不但要計算，還要判斷比較利弊，然後再決斷。 圍棋，被廣泛應用在軍事，政治，商業等領域的決策思維參考，說明了它的博大精深。 博弈論，不正是圍棋的思維方式嗎? 子明卻神遊在九天之上了。 天元這顆白子，不就是丹田的金丹嗎? 陣法的陣眼，禁製的禁根難道不就是那顆天元白子嗎? 一個星系，不就是一顆恆星牽引行星在轉動嗎? 那這個宇宙，不也是繞著一個中心在運轉嗎? 道化萬物，萬物歸道。 道不就是宇宙的中心嗎? …… 這番由裡到外，由小到大，由近到遠，子明漸漸感到觸摸到了道的腳跟。 我是誰?道是什麽? 既然道化萬物，那麽我就是由道所化生。 我就是道，道就是我。 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道。 反之亦然。 那麽，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子明神遊一番，豁然開朗。 自己的道心更進一步，修為自然就有突破的跡象。 九轉大還金丹，晉級的艱難程度，是其他修士的幾倍！ 他撚起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上。 范龍甫早已經做出了選擇，落下黑子了。 這兩步的時間較長，觀眾裡已經有人不耐煩了。 汗昌棋院的棋師棋士們，卻屏住呼吸，在棋局裡徜徉。 他們，拚命的吸收理解這一局的精華。觀摩巔峰對決，對自己的棋藝提高，是一個天大的機會。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但這個層次的對決，即便是外行，也會有所感悟。 世界萬物，萬理都是相通的。 子明落下一子，范龍甫很快就接了下一手。 關鍵處已經想透了，就無需多想了。 很快，棋盤上就黑白交錯，已經快要收官了。 范龍甫知道，正常收官下去，是自己的要輸一子的結局。 盤面上看來黑白混雜，犬牙交錯。其實，都是圍繞中間那顆白子，那個天元，展開的一系列變化。 這顆天元白子，就是全局的中樞。 這就是，一子定乾坤！ 范龍甫摸出兩顆黑子，放在棋盤上，表示認輸。 官子已經沒有意義了。雖然相差微妙，但他看來，就是鴻溝。 這一盤，他雖敗猶榮。 子明是仙人。 能夠與仙人一戰，感受仙人的手筆，他收獲最大。 白美美感到驚訝，這就認輸了?有沒有拚搏精神嘛?我就是死了一條大龍，都不認輸呢！ 不過子明贏了，當然開心。她一臉榮光煥發，就像自己贏了一樣。 陳老接過棋譜，有點啞然。他反覆判斷，知道黑棋的收官結果是輸一子。 但是還有幾十手可下。 萬一呢? 不，沒有萬一！ 他腦海裡過一道閃電，知道了一些以往腦海中有些模糊的棋道感悟。 “黑棋中盤認輸！”他大聲說道。 他也明白了，天元那顆白子，已經定了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