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床上這個,是誰 天色不算很晚,還有夕陽余暉撒在山上。 街上人多了起來。 有些人家嫌家裡悶,晚飯吃的不熨帖,便在門口拉一把小桌子,一家人圍著小桌子吃幾口。 吃過飯的人家來到路口巷子口乘涼。 所以盡管白天已經過去,但老鎮卻更熱鬧了。 癩蛤蟆脫下褂子搭在枯瘦的肩頭,露出的皮膚黑乎乎的——這不是被太陽曬黑的,二流子大白天總躲在家裡睡覺,怎麽會被太陽曬黑? 他身上黑色的是皴,一身老皴養了好幾年,跳蚤都咬不動! 皴是二流子的寶,冬天防風保暖、夏天防蟲咬蚊叮,就是濕熱的時候讓人忒不得勁,伸手一搓就是一塊泥疙瘩。 癩蛤蟆趿拉著鞋子歪歪扭扭走在街頭,身上露出來一副乾肋巴,上面生了許多疥瘡。 疥瘡乾涸成了疙瘩,就像癩蛤蟆背上的皮脂腺,這也是他獲得如此外號的原因之一。 街上乘涼的人也把他真當作癩蛤蟆。 看見他走近,乘涼的人立馬收拾東西走人。 癩蛤蟆本想蹭點吃食,結果鎮上人防他跟防洋鬼子似的,他人影一出現不等靠近,一個個閃的更快。 見此癩蛤蟆惱了,站在路口掐著腰罵娘:“日你們祖宗的娘們,當爺們是鬼呢?一家兩戶的在門口吃屎,看爺們來了跑什麽?爺們再給你們拉一泡呀!” “不就是家裡有兩口飯嗎?有什麽好嘚瑟的?真是,小六他弟弟爬上他爹的腦門——小氣到頂了。你們以為老子誰家飯都吃?狗屁!你們這是豬腚上畫個鼻子——以為自己好大的臉!” 他罵了一陣肚子更餓了。 本來今晚他準備去曹家混一口飯吃,結果到了門口還沒有擦把汗就讓人家護院拎著棒槌給打跑了。 但他不敢罵曹家。 因為曹家有錢有勢,看他不爽那是真能揍他。 站在路口罵了幾嗓子,他扯著脖子借著白天最後的余光往四周看。 他擠著水泡眼看的很仔細,專門看屋頂上的煙囪。 既然外頭吃飯的人家沒有願意孝敬他的,他就決定找戶人家主動上門去蹭吃混喝。 作為一個資深二流子,他知道蹭吃混喝是門手藝活,不是誰都能蹭上的。 蹭飯這種事有講究。 去的早了不行,人家看你來了不開鍋,一直熬到你走。 去的晚了也不行,人家都吃光抹淨了,去了只能跟狗搶著舔盤子底。 所以得在開鍋剛準備開飯的時候上門。 於是他就盯著煙囪看。 煙囪冒黑煙的不能去,這是剛做上飯。 煙囪冒白煙的等一等,這是停了火準備開吃了。 他瞄了兩家煙囪冒白煙的趕緊去後窗使勁抽了抽鼻子。 這是二流子蹭飯的另一個竅門,聞味探路。 別費勁巴拉的上了個門,結果人家一掀鍋蓋,結果裡頭放了一鍋子的高粱餅。 高粱餅子可不好吃,剌嗓子,二流子寧可餓肚子不吃這個。 他今晚運氣好,找上的第一戶人家後窗就有油香味。 這把他給高興壞了。 有油香不是炒菜就是炸貨,不管是炒是炸,那這頓飯都錯不了! 他歪著脖子準備進門,結果繞到正門一看覺得納悶:這不是窮的一家子拉血的窮六子家嗎?他們家能吃得上油?別是家裡宰了孩子用孩子肉熬油吧? 癩蛤蟆一邊想進去佔便宜一邊還在心裡頭埋汰人家,但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因為他認為窮六子一家窮鬼,自己願意上他們家門這是給他家面子! 他正要走進去。 一隻毛茸茸的小手從後面撈住了他腳腕。 這會剛好月色升起,一陣夜風吹過癩蛤蟆打了個哆嗦,他慌忙低頭看去。 一個白頭黑紋的怪東西瞥了他一眼。 這眼神有點似嗔似怒的味道。 癩蛤蟆嚇到了,這什麽玩意兒?渾身長毛怎麽眼神還這麽媚呢?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施主且留步。” 癩蛤蟆回身倒退兩步,看見一個年青道士面色肅穆的出現在他面前。 剛才勾他腳腕的東西屁顛的跑回了道士身邊,道士從手裡包袱摸出一樣東西遞給它。 雞翅膀! 燉的! 癩蛤蟆一下子坐倒在地捂著腳腕叫道:“雲松道長,你的守山神獸剛才啃我一口,嚇得我腿抽筋了!” 對於他的汙蔑,雲松並不生氣。 他凝重的看著癩蛤蟆說道:“施主,你腿抽筋不是被本門神獸嚇得,而是你體虛,被鬼給纏住了。” 癩蛤蟆聽到這話噗嗤一下子笑了:“道長你這套說辭糊弄那些傻逼大戶吧,我這樣的江湖人不信你這一套,哼哼……” “不信你就滾蛋,最快今晚最遲明晚,哼哼。”雲松臉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 癩蛤蟆指著他手裡包袱道:“要咱滾蛋行,你把裡面的酒肉給咱,然後咱從這裡給你滾到巷子口……” “沒有,滾蛋!” “那道長你可攤上事了。” 癩蛤蟆獰笑一聲從懷裡抽出一把攮子。 然後就往腳腕上扎了兩下,再然後抱著小腿開始慘叫: “道長老爺放狗咬人……” 就說出這八個字,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對面的道士從身後抽出一把駁殼槍。 槍口黑洞洞的。 大熱的天,他感覺一陣涼瘮。 這是真家夥! 癩蛤蟆不廢話,爬起來一瘸一拐就跑了。 他跑遠了想撂一句狠話,卻看到那道士和身邊的小獸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著他。 一人一獸的眼神很嚇人。 他罵了句娘陰沉著臉回家。 說是‘家’,其實就是鎮上幾個潑皮二流子能落腳的破房子。 房子沒門,去年冬天天冷,他們沒柴燒就把門給劈了燒了。 當然他們這種人的住所沒必要有門。 家裡窮的耗子進門都得心疼的嚎,所以絕對沒有小偷上門。 至於有人走錯門?那可好了,他們巴不得有人進來。 男的扒衣裳女的扒褲子,狗進來扒皮,蒼蠅走一趟也得從腿上扒兩個屎疙瘩下來。 沒有大門,那屋裡頭有點什麽味在外頭都能聞得見。 癩蛤蟆還沒有到門口聞見了燉雞的香味。 他這下子腿上傷口也不疼了,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去準備開吃。 只剩下地上零散的雞骨頭。 三個衣衫凌亂的漢子在回味的打飽嗝。 見此癩蛤蟆心頭無名火起,旁邊的二流子很趕眼力勁,立馬叫道: “蛤蟆哥別生氣,你不是去曹家找曹大少了麽?我們尋思曹大少出手闊綽,怎麽也得請你下館子喝大酒玩娘們吧?所以我們自己摸了個雞燉上過過癮……” “別他嗎說了,”癩蛤蟆撿起一塊雞脖子嘬了嘬,滿臉恚怒,“他嗎嗎賣批的,老子連他家門都沒能進去,更別說讓他請去喝酒玩雞了。” “連曹家家門都沒進去?”一個刀疤臉驚駭,“不會是曹大少那邊真出事了吧?” “可是報應也不能報應在咱身上,咱就是幫他辦事的。”先前說話的二流子說道。 剩下的二流子年紀最小,他長得相貌清秀,身上穿著乾淨,形象上與其他三人格格不入。 聽了同伴的話,他悠悠說道:“別自欺欺人了,咱是辦事的不假,可那姑娘就是毀在咱手裡的……” “但咱沒殺人!” “與殺人有什麽區別?” “這他嗎嗎的當然有區別了,你個搞臭腚的懂什麽?你除了懂去偷看男人洗澡還懂什麽……” “蛤蟆哥你看,他又拿那個說人家!” “說你個雞兒,你個臭牛子、你個搞臭腚的!” 兩個潑皮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吵了沒兩句揮拳要開打。 癩蛤蟆一腳踢翻桌子吼道:“閉嘴!我他嗎跟你們這些狗逼說過多少次?那件事跟咱沒關系!” “咱那天去嫖妓喝酒了,沒他嗎撞見什麽城裡姑娘!” 年青潑皮哼了一聲站起來往外走。 癩蛤蟆怒問道:“小魚,你去哪裡?” 小魚不耐的說道:“去咱屋睡覺!” 剩下三個潑皮坐在破落堂屋裡,月亮升了起來,銀白的月光照進屋裡。 有些慘淡。 三人相顧無言。 癩蛤蟆想了想要說話,刀疤臉猛的往後竄並驚恐大叫:“外面!” 另外兩人急忙往外看。 外面黑黝黝的,只有一點月光零零星星的照著。 “刀子你一驚一乍幹什麽?”癩蛤蟆怒道。 刀子惶恐說道:“我我我剛,剛才,真的我剛才看見窗口吊著個腦袋!” 癩蛤蟆和另一個潑皮皺眉。 刀子急忙叫道:“真的,不是眼花,就是一個腦袋在外面,然後眼睛一花又沒了!” “那你到底眼花沒有?”另一個潑皮問道。 刀子怒道:“那腦袋沒有脖子!就是個腦袋瓜子!” 聽到這話癩蛤蟆下意識抖了抖。 他猛的想起了先前那年青道士的冷笑。 你體虛…… 你被鬼纏住了…… 他咽了口唾沫,說道:“行了,你肯定看花眼了,算了睡覺吧,娘的,還以為今晚能吃個大的,就從早上一直沒吃飯,結果吃了個屁!” 屋子有兩個房間。 癩蛤蟆和相對乾淨的小魚住一間,另外兩個睡覺喜歡磨牙放屁打呼嚕的睡一間。 他陰沉著臉進屋。 屋子裡一片漆黑。 恰好烏雲蔽月,夜色變得異常濃鬱。 黑暗在浮動,天地之間好像潑灑了濃墨。 癩蛤蟆覺得心情沉重。 他抬頭想看看星光。 太黑了。 太壓抑了。 然而陰雲厚重,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 黯淡的夜空死氣沉沉。 屋子裡更是死寂,除了他的呼吸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響。 等等! 他意識到屋子裡沒有呼吸聲後突然嚇一跳。 小魚呢? 方才就回來睡覺的小魚呢? 他努力瞪大眼往破床上看去,眼前朦朦憧憧,光線太差了,他看不清床上的情況。 於是他試探的問道:“小魚、小魚?” 屋子裡依然死寂。 他有些恐懼,又有些急眼:“日你嗎,小魚!我叫你呢!” 床上還是毫無聲息。 一股寒氣從他腳底板鑽到了腦門。 就在他準備轉身跑的時候,床上響起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嗯?” 聽到這聲音癩蛤蟆松了口氣。 小魚這孫子睡著了。 他走向自己的床,但道士的話和刀子的驚叫又出現在他的腦海。 於是他中途轉向去了小魚床上擠了進去:“往裡讓讓,今晚咱睡一起。” 他躺下後閉上眼睛。 門外院子裡忽然傳來腳步聲:“吧嗒、吧嗒、吧嗒……” 這聲音讓他忍不住打起寒顫! 濃鬱的寒意從他心底往全身發散! 他努力往小魚身邊擠了擠壯膽叫道:“外面是誰?” 小魚的聲音響起:“哥,是我,我剛去上了個茅房……” 哥…… 是我…… 癩蛤蟆猛然呆住了。 這是小魚的聲音。 小魚在院子裡。 那自己身邊……這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