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念橋小心翼翼地扯著傅晴明的袖子,觸到冰冷的絲帛,傅晴明停下,看他一眼,問道:“害怕?” 他點點頭,眼角留意到牆壁上凝固的血跡,下意識地離傅晴明更近一點。 傅晴明略微皺眉,到底沒有收回袖子,任念橋扯著,領著念橋去了長廊最深處。 在最深處,牢房漆黑陰暗,稻草鋪滿角落,嵇靈玉席地而坐,手腕上的鐐銬看上去非常沉重。 “七殿下!”念橋見到了人,立刻松開了傅晴明。 這間屋子像是前世關他的地方,那時他如何也叫不到人,如今嵇靈玉又經歷一遍。 嵇靈玉被關了幾日,只是衣衫皺了一些,深刻的眉眼抬起來,目光落在牢房外的念橋身上。 傅晴明在長廊站著,看著念橋趴在鐵門外,神色極為冷漠。 念橋見嵇靈玉沒有受刑,稍稍放下了心。 念橋不明白,他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傅大人,我能不能給七皇子送膳食?” 念橋聽話地應了,他出來的著急,身上也沒有帶銀子,此時便把主意打在傅晴明身上。 “傅大人。”念橋知道傅晴明一向煩他,如今嵇靈玉在這裡,傅晴明應當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原本便認識。 傅晴明說完便出去了。 “可厭之人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許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 嗓音冷漠,隱隱帶著警告。 “你似乎很關心七皇子。”傅晴明說,“他是皇子,你與他主仆有別,下次再出頭,不會是杖刑那麽簡單。” 告訴了,只是念橋忘了。 念橋立刻松開傅晴明,他面向嵇靈玉,嵇靈玉視線在他們二人掃一圈,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念橋跟在傅晴明身後出去,他問道:“七殿下是不是過幾日便能出來?” “念橋。”嵇靈玉突然喊了他一聲。 念橋知道自己上次確實衝動,他便沒有反駁,低聲道:“我知曉,但是七殿下待我很好,我不忍看他被冤枉。” “有勞傅大人將念橋帶過來,此事與念橋無關,還望傅大人不要為難他。”嵇靈玉說。 他其實是想湊近和傅晴明偷偷講話,哪知這畫面在其他人眼中便容易產生誤會。 “晴明哥哥,我這般不對嗎。” 馬車駛向皇宮,念橋一路掀開車簾向外看,看街巷之中賣的點心,還有水盈盈的糖葫蘆,糖人兒和桂花糕。 下一句念橋不記得了。 “念橋,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傅晴明視線一直很冷漠,此時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能。” “七殿下還要再委屈幾天。” 嵇靈玉笑起來,寬慰念橋道:“這個我自然相信。念橋,你好好在千闕宮待著,不要亂跑。” 念橋眸中帶著些許不高興,他微微仰頭看著傅晴明,身上的香味兒朝傅晴明面上撲,細軟的手指柔若無骨,握著傅晴明的手腕,像是半個人要栽進傅晴明懷裡。 “不要讓我擔心。” 傅晴明略微拱手,對嵇靈玉道:“若是他沒有參與其中,我自然不會為難他。” 傅晴明不告訴他,領著他出了詔獄,對他道:“無論是七皇子還是太子,你與他們都不是一路人,記清你的身份。” 他乾巴巴地安慰著嵇靈玉,瞅著嵇靈玉,一雙鹿眸亮晶晶的。 憑念橋的膽子,自然不願意來詔獄,念橋小臉如今還在白著,細白的指尖握著鐵門欄杆,和沉暗的牢房形成鮮明的對比。 傅晴明朝他看過來,他知傅晴明不喜他這般,他便又把車簾放下來了。 念橋唇角抿緊,他見隔壁牢房的侍從在給犯人送膳食,傅晴明分明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念橋不喜歡傅晴明這幅口吻,他在心裡偷偷反駁,嘴上應了一聲,與傅晴明一同上了馬車。 詔獄的膳食很差,但是他總是忘記了,嵇靈玉再怎麽說也是皇子,何況如今並沒有定罪。 念橋等著傅晴明認同他,傅晴明卻平靜道:“先生可有告訴你下一句。” “傅笠大人帶我過來的,我一直想見七殿下。”念橋有些後悔,他過來也沒有準備,什麽都沒有給嵇靈玉帶。 “殿下,你怎麽樣?”念橋關心地問。 念橋問:“他待我好,我自然會待他好。待我不好的人,我便遠離。這是先生上課教的,君子是非與共……知之適之。” 嵇靈玉起身,先是看了傅晴明一眼,問道:“我在這裡沒事,念橋,這不是你應該過來的地方。” “不必為我準備膳食。”嵇靈玉說,“你先出去,讓我和傅大人單獨講兩句話。” 念橋聞言隻得退出去,傅晴明看著少年乖順地離開,隔著一扇牢門與嵇靈玉相望。 嵇雪容答應了會將嵇靈玉帶出來,應當要不了幾天。 念橋:“殿下,你放心,傅大人會還我們公道,一定不會讓殿下蒙冤。” 一路規規矩矩地到了千闕殿外,念橋下了馬車,傅晴明什麽都沒有說。 第二日,念橋仍舊在千闕宮待著,傅晴明派了人過來找他。 是方定戎。 方定戎給他帶來了一個盒子,四四方方的長木匣子,是傅晴明捎給他的。 傅晴明會給他什麽東西?念橋有些狐疑,他接過來道聲謝,當著方定戎的面打開了。 裡面是鮮紅欲滴的糖葫蘆,還有四四方方的糖人兒,以及兩遝桂花糕。 桂花糕聞起來綿軟黏膩,念橋左看看右看看,都是他那日在街上看到的,傅晴明居然會給他買? “都是給我的嗎?”念橋不確定的問。 方定戎略微點頭,東西送到了就要離開,剛轉身卻被扯住袖子。 念橋想要打聽打聽消息,自從方定戎被調走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方定戎。 “你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上次我送你的手帕,為何會在傅晴明那裡。”念橋略有些不高興,這真是個告狀精。 他送塊手帕都要交給傅晴明。 方定戎停下來,對他道:“主子問了。” 意思是傅晴明問他,他當然要說。 念橋:“那你現在被調到了哪裡,日後還會盯著我嗎?” 方定戎說:“聽主子吩咐。” 什麽都聽傅晴明的。 念橋眼珠子轉一圈,他抓不住方定戎的把柄,方定戎對傅晴明非常忠心。 “那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狩獵場那日,那些侍衛是被誰殺了?” 他在狩獵場逃跑,只有那些侍衛發現他,侍衛都被殺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聞言方定戎抬了抬眼皮,他相貌生的英俊,五官深刻,皮膚偏異族深膚,那雙眼眸看人時略微泛幽色,因為常年沾血腥,隱隱也帶著一層戾氣。 念橋還在低頭從四方盒子裡挑挑練練,以往傅晴明沒有給他買過這些,他都好喜歡,哪一樣都不願意給方定戎。 他知道規矩,向別人打聽消息怎麽能不給好處,最後他從裡面挑出來一遝桂花糕,拿出來的時候在心痛。 “這個給你,我最喜歡桂花糕了,不要告訴晴明哥哥。”念橋把桂花糕給了方定戎,嘟囔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方定戎掌心被塞熱乎的糕點,對上少年澄澈的目光,他略微沉默。 “我不能說。”方定戎淡淡道。 念橋等半天等了這麽一句,他瞪著方定戎,這個木頭方才為什麽不說,偏偏等他給完點心再告訴他。 “還有事嗎。”方定戎又問他一句。 念橋有點生氣,他又不好意思把點心要回來,只能看著方定戎走了,氣的他在原地跺腳。 大理寺。 案幾上放著十幾條收集來的罪證,侍衛跪在地上,低聲道:“大人,這些證據足以證明七皇子是被誣陷,可要放人?” 原本根據一支箭,實際上也沒有辦法將七皇子定罪,將七皇子關在詔獄,純粹是景和帝厭惡七皇子招致。 傅晴明問道:“大皇子那邊情況如何。” 侍衛:“大皇子的傷勢已經穩下來,如今沒有大礙。” 行書上按下欽印,一紙書信,有侍衛前往詔獄,最後一間牢房打開,鎖鏈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侍衛躬身道:“七皇子,請。” 嵇靈玉身形單薄,他從牢房陰影處走出來,身邊好似也融了一層陰冷。 手腕上的鐐銬拆卸,嵇靈玉似是隨口一問,“可是找出來凶手了?” 侍衛搖搖頭,回復道:“尚未找到元凶,但是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此事與七皇子無關。” “七殿下但請放心,大理寺與刑部正清廉明,此事一定會查清楚。” 大理寺坐落於盛京南部,傳聞這裡是陰氣最重之地,詔獄門口有一座蒙眼商鞅石像。 千年前商鞅立法,蒙眼於法堂之上,端的是公正廉明,此處是三法堂之一。 嵇靈玉踏出詔獄時略微停頓,看著那座蒙眼的石像,眼底閃過一絲諷刺。 七皇子回宮的消息傳到千闕宮,念橋提著的心放下,已經為嵇靈玉準備好了洗澡水和飯菜,準備迎接嵇靈玉。 然而嵇靈玉沒有先回來,殿外有人求見,念橋噔噔噔地跑去開門,見到的卻是歐陽先生。 他有時覺得七皇子十分厲害,原先歐陽先生並不待見他,後來先生卻能容忍七皇子日日叨擾,如今七皇子被冤枉入詔獄,歐陽先生竟親自前來探望。 念橋乖巧地喊了一聲“先生”,將歐陽先生請進去。 之後他才見到了嵇靈玉,嵇靈玉聽聞歐陽先生過來了,先去換了一身衣服,然後便去了偏殿。 見客通常是在正殿,如今卻在偏殿,念橋百無聊賴地靠著石柱,瑤池抱著花籃過來。 “念橋,今日不用你守著,你回去歇著吧。” 念橋想留下來,對上瑤池笑眯眯的模樣,他說不出來拒絕的話,估計這是七皇子的意思,他便答應了。 “我知曉了,瑤池姐姐,有事盡管吩咐我。” 瑤池笑起來,“七殿下不喜受人議論,念橋,今日之事,你可不要跟其他人說。” 念橋好奇地朝殿裡瞅一眼,他說,“我又不會跟別人說。” 偏殿中。 嵇靈玉對待歐陽先生向來有禮,他親自為歐陽先生掌茶,掀開衣袍跪在地上。 “學生近來難以脫身,耽誤了先生的課程,望先生見諒。” 歐陽先生神色嚴肅,此時見嵇靈玉跪在地上,不由得歎了口氣。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平白受牢獄之災,既為境遇所擾,何談逸樂之困。” “不算平白,父皇公正,此次牢獄之災,也為學生免去猜忌之嫌。”嵇靈玉說。 “我既已過來,便是做好了決定,蘭佑,你又何必對我隱瞞。” “古來相澤,難可說也,今猶如此。” 古往今來,陷入沼澤之中通常難以脫身,如今也是如此。他既然身在朝政黨伐之中,注定難以獨善其身。 只是不知……眼前這位七皇子能否化骨成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