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軒轅烈橫掃八荒,並吞六合,立國號虞,傳五代八十九年而至今上——軒轅德。 永興四年,今上在位正好二十年。 二十年間,今上躬節儉,平徭賦,倉廩實,法令行,君子鹹樂其生,小人各安其業,強無凌弱,眾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歡娛。 奈何,天下萬物盛衰有時,今上操勞國事,更不免老態漸顯。 六月間,今上一病不起,二皇子軒轅昊隨侍近前,奉湯問藥日夜不輟,太子軒轅玉卻宴樂東宮不知收斂。 然,孝乃百善之首! 於是,今上漸生廢立之心。 十月丁未日,今上各賜后宮佳麗四名與太子玉、二皇子昊。 至己酉日,今上得內臣報:太子已遍幸四名佳麗,而二皇子均以母禮事之。 由此,今上廢立之心愈堅,遂於次日昭告天下:太子失德,除為晉王,令即日就封……立齊王昊為太子,監理國事…… 辛亥日傍晚,詔書傳至豐郡太守府,是時,暴雪颶風乍起,徹夜不歇,至天明,治下八縣平地雪數尺,交通斷絕,房屋倒塌,死傷者不知凡幾。 次日,朝陽初升,風雪初歇,大豐縣南硭山北麓新豐裡人聲鼎沸,叫喊聲、嚎哭聲響成一片,不絕於耳。 虞製:八戶為鄰,三鄰為朋,三朋為裡,聚而居之。 新豐裡,七十二座屋舍沿大道兩側排開,南側靠山,北側鄰水,鱗次櫛比,儼然有序。 然,一夜暴雪過後,一些老舊的房舍已然化為廢墟,被厚厚的積雪掩埋,隻余一丁點兒飛簷拱角尚能分辨,裡人無分男女老幼盡皆奔忙其間,除雪、救人。 “亢哥啊……亢哥啊……” 一座靠山的屋舍已經化為廢墟,被厚厚的積雪掩埋,廢墟前,一個身材粗壯滿面虯須的青年匆匆而來,可是一看眼前的情形卻是雙膝一軟,跌坐在了雪地裡,涕淚交流,“老天怎地這般不看眼……竟把你埋了去……” “嚎個卵!” 一個面容白淨的青年隨後而至,一頭衝進了廢墟裡,挽起袖子就開始刨那壓在房簷上的積雪,刺骨的寒意卻讓他的聲音有些哆嗦,“快給老子刨……亢哥那麽硬的命……怎……怎能說沒就沒了……快刨!他……他正在等……俺們救他……” “對!先找到人再說……” 兩個接踵而至的青年也挽起袖子衝進了廢墟。 高瘦的青年揮著把鋤頭,矮胖的青年舞著把揚鍬,一時間,雪花四濺,茅草屋頂漸漸顯露出原形來。 見狀,三人都停了下來。 “嗚嗚嗚……” 依舊跌坐在地的虯須青年一見那屋頂卻哭得更大聲了,“房頂都貼著地了……人被壓在下面……哪還能活啊?” “樊屠!” 帶頭的白面青年被他哭得心煩,回頭就是一聲怒吼,“你狗日的有完沒完?快過來搭把手啊!” “唔……” 那虯須大漢被吼得一愣,連忙抹了把眼淚,爬起身來就衝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那白面青年,“俺來,讓俺來……” 說著,那被稱作樊屠的虯須大漢已然抓住了屋頂的橫梁,“呀”地一聲暴喝,便將那橫梁抬得離地三尺。 “啊……啊……” 隨即,屋頂下響起了淒厲的慘嚎聲。 “莫動!先莫動……” 那白面青年聽得精神一振,連忙望向了另外兩個青年,“朱邪,找東西幫樊屠把橫梁支起來,羅平跟我進去,把亢哥弄出來。” 說著,他當先俯身往屋頂下鑽去,矮胖的羅平跟著鑽了進去,高瘦的朱邪連忙去找木頭支橫梁。 “亢哥”家的房子不過就是兩間用木頭搭起來的茅屋,房頂上的積雪已被清理乾淨,自然也就沒有多少分量了。 朱邪很快從積雪下刨出根圓木來,幫樊屠把橫梁支了起來,隨後,那白面青年和羅平也抬著那個“亢哥”鑽了出來。 “亢哥!你還活著?!” 見到“亢哥”被抬了出來,樊屠連忙迎了上去,一看那被抬出來的“亢哥”,一張橫肉堆疊的大黑臉頓時笑開了花,“讓俺來,讓俺來……” 說著,他就伸出雙手要去抱那“亢哥”。 “我……快放我下來!我沒事,沒事……” 那“亢哥”卻只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見到樊屠伸出手先是一愣,旋即,那張清秀得過分的臉龐一紅,連忙掙扎著下了地,不自覺地後退兩步,拉開了與樊屠的距離。 “亢哥,你這是怎地了?” 樊屠笑容一僵,疑惑地望著“亢哥”,“怎地跟俺樊屠生分了起來?” “呃……” “亢哥”一滯,神色赧然,目光一掃四周,移開了話題,“這是……怎麽了?” “呃……” 周圍四人都是一愣,“昨夜那麽大的雪……你不記得了?” “雪壓塌了房屋?” “亢哥”恍然,連忙掉頭就走,“塌了多少房屋?快去救人啊!” 昨夜他的確還叫李亢,也可以稱之為“亢哥”,只是,那時的他還在另一個時空的公司裡加班! 當然,這些事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對!” 樊屠四人連忙跟上,“救人要緊!” 豐州地處硭山北麓平原,土地肥沃,水系發達,民豐物庶,雖然時常有水災襲擾,但是,豐州地處大虞國東南,氣候向來溫暖,初冬便遭了這樣的雪災,卻是反常得緊! 可是,如今偏偏卻遇著了,一眾地方官哪裡敢怠慢? 一時間,上至太守府下至縣衙,一乾吏目、役卒四出,匆匆趕赴各鄉裡視察災情、組織救援。 “哎……” 太守府衙大堂裡,何太守踱著官靴長籲短歎,“我豐州怎地就出了這樣的事……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災情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災情來得太反常了! 而且又是在這接骨眼上! 改立太子的詔書昨日才下傳達太守府,昨夜便出了這樣的事…… 若是有心人一琢磨,把這次災情跟天意扯上了關系,那……那這事就嚴重了啊! 千萬不要死人呐!千萬不要死人呐! 何太守困坐太守府,遲遲得不到回報,唯有暗暗祈禱著。 只要不死人……應該還能想辦法應付下來! 可是,房屋塌了又怎能不死人? 日上中天,明媚的陽光為白雪皚皚的新豐裡平添了一絲溫暖。 忙碌了一個上午,大道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乾淨,被埋在廢墟下的死傷者也全部抬了出來,人群圍著死難者的遺體,悲泣、嚎哭聲催人淚下。 新豐裡一共七十二戶人家,暴雪壓塌了十一座房屋,死者十三人,輕重傷員三十二人,如李亢那般被埋在廢墟下卻皮毛未傷者,再沒有半個。 躲在人群後面,聽著前面此起彼伏的悲泣、嚎哭聲,李亢也暗自神傷不已。 這究竟是哪裡? 龜兒的“亢哥”,你怎就沒留點記憶給老子! “亢哥,” 那白面青年從人群裡擠了出來,見李亢還在這裡發呆,便湊了過來,有些焦急,“你怎地還沒有去向亭長匯報?” “啊……” 李亢一怔,滿臉茫然之色,“為啥要我去啊?” “呃……” 見李亢如此反應,那白面漢子一怔,滿臉疑惑地打量著他,“亢哥,你……” “夏侯說得對,” 此時,樊屠正好也擠了過來,“亢哥你是裡正,當然要你去匯報才行!” 我是裡正? 難怪樊屠朱邪他們幾個“亢哥、亢哥”地叫得親熱了! 李亢渾身恍然,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神色複雜。 只是…… 龜兒的,這裡的人都是怎想的啊,竟然讓個嘴上沒毛的年輕小子當了裡正? 算了,既然成了“亢哥”,趕鴨子上架也得上啊! 李亢一咬牙,就要去找亭長,只是,要找亭長也得先知道亭長在哪裡吧? “夏侯,” 打定主意,李亢便開了口,“亭長……” “李亢!” 正在此時,一個粗大的嗓門在人群外響了起來,“李亢在哪裡?這裡災情如何?” 說話間,人群讓出一條道來,一個精瘦的漢子匆匆而來,還有一個身著皂衣腰挎長刀的差人跟在他身後,還牽匹喘著粗氣的馬。 狗日的,那個“亢哥”原來也叫李亢?難道冥冥之中真地自有天意? 李亢心中劇震,卻也不敢怠慢了來人,連忙上前拱手,據實匯報,“房屋倒塌十一間,死者十三人,傷者三十二人……” “怎地這麽嚴重?!” 那精瘦漢子腳步一僵,怔立當場,臉色慘白。 那差人也是神色大變,但語氣尚算鎮定,“死者遺體可曾歸置好?傷者可曾安頓好?” “死者遺體已經全部找出,” 李亢連忙指了指人群中央,又指了指遠幾座保存完好的房舍,“傷者暫且安頓在幾處結實的房屋中……” “做得好!” 那官差神色稍緩,“李亢,照顧好傷者,安撫好死者的親人……當今天子仁厚,府君和縣令大人也十分重視這次災情,待災情核實完畢便會奏請朝廷賑撫,賑濟和撫恤很快就會下發,一定要讓鄉親父老安心,斷不能節外生枝。” “是!” 李亢連忙允諾。 “好!” 那官差讚了一聲,牽起馬調頭便走,“羅季,跟我去永豐裡!” “是!” 那精瘦漢子回過神來,答應一聲,便匆匆地跟了上去。 “嘿……” 李亢一怔,連忙追了上去。 “你又怎地了?” 那叫“羅季”的精瘦漢子腳步一頓,回頭不耐地瞪著李亢,“我去了永豐裡還得回去向亭長匯報呢!” 虞製:十裡一亭, 裡有裡正,亭有亭長、亭卒,想來這羅季便是亭卒之一了。 “呃……” 李亢心中一虛,硬著頭皮答了句,“那個……大夫……還有藥物……” “哦,” 羅季神色一松,“陳大夫現在大豐裡,稍後就會過來。” 說罷,羅季匆匆而去,“你若是等不及,就派人去接他吧!” “救人如救火……” 李亢還待再追。 “亢哥,” 樊屠卻已追了過來,“又不遠,俺去接他便是……” “我去吧!” 那被樊屠喊做“夏侯”的白面青年也跟了過來,“樊屠去了怕是能和人打起來!” “嗯……” 李亢點了點頭,“你們一起過去……道路積雪,牽上牛!” 這個時代,百姓家怕是找不出馬來。 “要得!” 兩人答應一聲匆匆地走了。 “亢哥,” 兩人剛走,朱邪和羅平又湊了過來,“死了的怎辦?” 李亢一怔,輕輕地搖了搖頭,滿臉苦澀,“逝者已矣……” 在另一個時空,老子何嘗又不是逝者? 一個加班加到猝死的倒霉鬼! 還好,家裡還有個大哥,比我有本事,也比我孝順得多…… 只是,心中怎麽還會那麽不甘? 老子四歲上幼兒園,二十五歲碩士研究生畢業,寒窗二十多年,可是,剛工作兩個月卻這樣了……老子的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