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膠》告訴我們,和老人住在一起,那是相當的麻煩——矛盾此起彼伏,從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後來的相看兩厭,或許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不信?不信就問問身邊已經結婚的前輩們,當然肯定不乏三代同堂還其樂融融的婚姻典范,但仍有絕大多數人會生逃避的心——而且以她顧小影的實際qíng況來說,暫時也的確不適合和公婆住在一起。所以,經過無比糾結、無比痛苦的思考,顧小影終於理出了這樣一條思路:管利明和謝家蓉的養老問題她顧小影一定要負責到底,但現階段是不能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 詳細點說就是要先給他們老兩口買套房子,再通過定期的同居逐漸培養他們對新生活的適應能力。若是他們將來年老了,她顧小影也會選擇住在一起相互照顧,以便盡贍養的義務。但在他們彼此完成這種相互了解與相互理解的磨合之前,還是分開住比較好。 呼——琢磨完這些後,顧小影終於松口氣,心想:這種思考真比寫論文還累人啊! 當然在累人的思考外也有未曾料到的驚喜。 比如,向來不怎麽關心國計民生的顧小影開始看《南方周末》或者《瞭望新聞周刊》了——她是這樣想的,既然管桐能陪她一起看動畫片、法國電影,那她去看看管桐的世界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當然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像《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之類的報刊她尚無力挑戰,所以也不打算逞能。 可是沒想到,這一看還上癮了——《南方周末》的經濟文化專版、《瞭望新聞周刊》的社會文化熱點分析,不僅鞭辟入裡,而且時效xingqiáng、篇篇都能被編到講義裡,顧小影看得茅塞頓開,眉開眼笑地給管桐打電話,隔著一根電話線談感想。 管桐樂了,說:“老婆你還真是有理想有追求啊!行!越來越有嘗試了!” 顧小影撇嘴,給點陽光就燦爛:“那當然,像我這麽敬業的人民老師,多楷模啊!” 管桐在電話那邊哈哈大笑,然後聽楷模敘述自己關於另買一套房子的想法——顧小影毫不避諱地展望了五個人住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將可能存在的後果,承認了居住本身的無障礙,但也很真誠地提到了彼此的學習習慣——偶爾的終止倒無所謂,但如果每天都要受到gān擾,會不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尤其是管桐本來就是個習慣了用私人時間給公家gān活的人,如果長期受到嘈雜生活的影響而降低工作效率、減少睡眠時間,那會不會影響到工作? 所以顧小影也不繞彎子,gān脆對管桐講——若是有兩套房子,不僅可以在管桐需要加班時或者補眠時有個去處,而且等孩子稍微長大一點後,也不至於連自己的獨立房間都沒有…… 管桐在最短時間內被成功地說服了! 不過顧小影不知道,其實管桐之所以迅速認可她的意見,不僅是因為她推心置腹、qíng真的換位思考,還是因為他總得讓爸媽和老婆都能夠延年益壽——只有家庭內部的和平,才是共同長壽的根本啊! 就這樣,得了口諭的顧小影十分開心地踏上了選房看房的道路——目標很簡單,以省委宿舍為圓心,以一公裡為半徑,所有六七十平方米以內的新舊房子皆在考慮范圍之內! 不過看房子這件事顧小影沒有什麽經驗,想來想去還是叫上了許莘和段斐——段斐很閑,閑了就容易在家自怨自艾,為了不讓她胡思亂想,就得給她找點事qíng做;許莘更閑,而且有輛從爹媽那裡敲詐來的二手小奧拓,屬於義不容辭的司機。 於是,顧小影的生活因為這次她不願意想起的意外而有了新的轉折,當然也多了新的期待這使她整天都神采飛揚,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恢復了正常的光澤,顧爸看著欣慰,顧媽也終於放心。 又過一周,顧爸顧媽公休假結束,終於踏上了回F城的客車。顧小影再次恢復了單身生活,但整個人的jīng氣神兒已經從之前的萎靡不振變成了現如今的鬥志昂揚。 嚴格說,顧小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句話果然是世間無敵的經典名句——反正你家就算沒有這樣的問題也會有那樣的問題,所以照搬照套誰家的鬥爭經驗也沒用,最簡單的還是對症下藥,找自家的問題、開自家的藥方。既然誰也甭指望別人為自己改變,那咱主動尋找中間道路還不行嗎? 說白了,只要肯齊心協力開動腦筋,小藍jīng靈還能打敗格格巫呢! 所以,哪怕生活抵死不從,但關鍵時刻也得霸王硬上弓! ——不得不說,即便顧老師是個滿腦子huáng渣渣的女流氓,但那是多麽智慧的一個女流氓啊! (12) 後來的日子當然也不是順風順水——若說管桐和顧小影從此就可以大徹大悟再不吵架,那根本就是做夢! 事實上沒過多久這兩人就吵了一架,起因是顧小影某天晚上給管桐打電話,本來是說點“你那裡天氣怎樣”、“今天忙不忙”之類的話題,可是說著說著就拐到了顧小影剛剛參加完的一場某同事的婚禮上。因為那婚禮的形式實在是很làng漫,顧小影羨慕了很久之後終於憋不住地第N次回憶起自己那場慘淡的婚禮——蚊子、蚊香、烈日、汗水,還有那個沒有“dòng房”的dòng房花燭夜,真是想不刻骨銘心都不行。 於是顧小影就忍不住開始發牢騷:“管桐,你看看人家的婚禮才知道,一輩子就一次的儀式,那才叫莊嚴,那才叫神聖。我看著新郎給新娘戴戒指,新吻新娘的額頭,宣誓說從此永不分離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好感人啊!再回頭想想自己,真是啊,除了被蚊子咬、被汗水泡,什麽都沒有。” 管桐在電話線那邊笑一聲,試圖緩和氣氛:“其實也沒啥,婚禮這東西,不過就是個符號……” 話音未落,顧小影的小宇宙就被點燃了:“什麽?符號?管桐你是研究過符號論美學啊,怎麽在你眼裡什麽都是符號呢?我想買漂亮衣服的時候你說衣服不過就是個符號,我說將來得給咱孩子取什麽名字的時候,你說名字不過就是符號,我說晚上做什麽飯吃的時候你說吃什麽都行,不過是個符號……你是不是看什麽都是符號啊?” 管桐又笑了,顯然電話jiāo流最大的麻煩就在於看見對方的臉,所以管桐不知道顧小影此時此刻已經恨不得這個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可以酣暢淋漓地將其剝皮拆骨抽筋! 管桐還企圖做顧小影的思想工作:“都已經過去了,再qiáng調那些沒有意義的事多làng費時間?有這工夫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比如你可以看看書、備備課……婚禮這種事,你覺得重要就重要,覺得不重要就不重要,反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絮絮叨叨說了幾分鍾,突然發現聽筒裡沒有了聲響,管桐還想:這丫頭現在的脾氣真的是好很多了啊!想不到這麽容易就不發火了? 忍不住“喂喂”幾聲,管桐問:“小影,你還在聽嗎?” “我聽著呢,”顧小影聲音冷冷地開口了,“管桐,我得承認,你說得都對,婚禮的確是做給別人看的,的確就是個符號而已。按照你的理論,咱們穿什麽衣服、說什麽飯、住怎樣的房子、開怎樣的車、孩子聰明不聰明、老婆漂亮不漂亮……統統都是符號,是不是?” 管桐不知道顧小景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不吭氣了。 顧小影接著說:“就說你們當官的吧,出門的時候坐奧迪A6 2.0還是2.4,開會的時候坐台上還是台下,吃飯的時候坐主賓還是副主賓,被介紹的時候是主任還副主任……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究其本質也不過是符號,對不對?” 管桐更不敢吭氣了——結婚一年多,如果到這時候還沒發現這是他老婆爆發前的先兆,那他真是白混了。 顧小影冷笑一聲:“管縣長,當多大的官、主持怎樣的工作、分管哪些部門……這些明明都是符號,可為什麽包括你在內的很多人還要趨之若鶩?你看不上我在乎一場只能作為符號而存在的婚禮,而你自己卻可以為了一個同樣作為符號而存在的官職奮不顧身,這算不算律人恕己?” 管桐啞口無言,他的大腦似乎有點短路,可是僅剩的那點清晰又告訴他似乎顧小影這樣說也沒錯……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們是怎麽把吵架上升到美學高度的呢? 過很久,管桐才歎口氣,略有些煩躁地說:“老婆,其實當時你也說婚禮太麻煩了會很累人的,可後來嫌婚禮太寒酸的也是你……你每次吵架都要翻這個舊帳,你累不累?” 顧小影一愣,氣焰霎時滅了一半——似乎是到這時她才想起來,當初,的確是有過這樣的一番對話的。 那是在決定回R城舉行婚禮之前,管桐大學時的好友結婚,管桐作為伴郎忙了個四腳朝天。婚禮結束後回家的路上,管桐苦不堪言地抱怨:結婚真累人,他家多少親戚啊,怎麽能來五十桌? 顧小影一直在旁邊看熱鬧,卻也心有戚戚焉地答道:五十桌看得我頭都暈……等咱結婚的時候,可別弄這麽大的排場,不然光敬酒也能累死我。 彼時,管桐累得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卻仍是能記住顧小影的這句話。 可是,他不知道,女人要的未必是五十桌客人的氣派,卻不能不看重一場婚禮的誠意。 電話線這端,顧小影深深吸口氣,努力壓住那些怒火,沉聲道:“好的,管桐,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提起這件事。過了今天,我再也不拿這場婚禮說事兒,可是今天,我得把這話說透了,免得你總是覺得我無理取鬧。” 顧小影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咬得清晰:“管桐,你不是喜歡用符號解釋問題嗎?那我告訴你,我們周圍的世界,就是一個充斥著各類符號的世界,我們的物質、我們的jīng神追求,哪個不是符號?可我們為什麽還要要住大房子、有好的職業、好的前途,不還是因為我們對符號有一種本能的向往嗎?所以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是講究符號的,只不過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於,女人覺得重要的那些符號,恰恰是男人們認為不重要的符號,而男人覺得重要的,又是女人們不在乎的。說白了就是大家的審美基礎不同,看待事物的標準不一樣。可是,你不能因為基礎不一樣就覺得別人的標準毫無道理,對不對?”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