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期待 雲鶯看著趙崇眉眼的不悅, 再想一想,又懷疑是否自己不知情知趣了—— 或許皇帝陛下想看一出“愛妃呷醋”的戲碼,偏她太“懂事”。 哎呀呀。 現在說自己介意還來不來得及? 自然是來不及了。 且雲鶯也沒有興致陪著皇帝演這樣的戲。 因而,她衝趙崇微微一笑, 好脾氣說:“只要陛下高興便好。” 要多大度便有多大度。 趙崇心口悶堵, 緊抿著唇沒應聲。 曾幾何時,他會因她不會在他面前同他鬧別扭而認為她懂事, 如今卻寧願她不那麽的懂事。 雲鶯見趙崇悶不吭聲, 想著話頭已不在阿黃身上,阿黃應當不會被發作, 索性一面拉他在羅漢床上坐下, 一面主動將話題扯得更遠:“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 臣妾今日手氣不錯,方才打葉子牌贏下些銀錢, 正好讓小廚房添菜。”說罷便喊碧梧和碧柳進來。 趙崇不緊不慢開口,握住雲鶯手腕的那隻手沒有松開,且話音落下,他拽過她的手,將她指間那顆奶糖吃下。 雲鶯收起唇邊的淺笑,回望趙崇,慢悠悠開口:“陛下不是說過的嗎?” “愛妃似乎對朕不怎麽上心。” 而碧梧也抱著一隻甜白釉暗花梅瓶回來,將梅瓶放在羅漢床榻桌上,她目不斜視悄聲退下。 只是聽見趙崇這句話以後,她心底閃過疑惑,是因為給他倒的熱茶不小心讓他燙了嘴?抑或方才說的不介意? 待兩名大宮女出現,雲鶯先吩咐碧柳去讓小廚房添兩道菜,繼而對碧梧道:“去小庫房將那隻甜白釉的梅瓶取來,我要插花。”碧柳和碧梧各自應聲而去。 他更在意的卻是雲鶯記得他曾說過的話,記得如此清楚,無須多思索竟便輕輕松松說出口。 “陛下,臣妾該插花了。” 他瞥一眼,並未張嘴去吃糖而是抬手握住雲鶯的手腕。 雲鶯將手裡的梅花枝暫放在一旁。 縱然不介意, 見他情緒不佳為何一言不發, 也不哄一哄他高興? 她是不該介意,但她為何不介意? 雲鶯看見皇帝眉眼明顯比起前一刻變得舒展。 趙崇微怔之下記起這件事。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非常沒有道理。 而趙崇用騰出來的那隻手從梅花枝上折下兩朵梅花,又將那兩朵骨裡紅梅仔細插在雲鶯鬢發間。他手指愛憐撫過雲鶯的側臉,少傾捏一捏她的耳尖,強調般重複之前那句話:“你是朕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趙崇瞬間心情變得舒暢。 他手上沒有太過用力。 見雲鶯瞪大眼睛看他,滿是詫異,便眉眼不動,硬生生忍著疼將茶咽下,心底那股氣悶之感亦更加清晰。 趙崇一面吃糖,一面握住雲鶯手腕的手指松一松,轉而去握她的手。 “臣妾,永遠都是陛下的人。” 雲鶯無言,便全無掙扎的想法直接放棄插花。 說這些? 是數月之前,趙崇在清竹閣對雲鶯說過的話。那日他忽而至清竹閣,趕巧碰上雲鶯被月事折磨,再後來,他吻了她,冒出一句:“鶯鶯,你永遠都是朕的人。” 雲鶯便也沒有被他抓得手腕疼。 人都是你的。 試圖從皇帝的掌心抽回來手卻失敗,雲鶯嘴角微彎,提醒趙崇。 且如此的一句話同樣提醒他這個事實——沒錯,她是他的人,永遠都是。 趙崇氣悶, 端起茶盞喝茶,一口熱茶入口燙得舌尖疼。 對於皇帝的莫名其妙,在用過午膳、送走趙崇並躺下準備小憩時,雲鶯終究分出心神思索。 “鶯鶯自然永遠都是朕的人。” 不似剛剛那一口茶水帶著苦澀。 趙崇緊盯住雲鶯,眸光沉沉,帶著一點逼視。 趙崇隔著白霧看雲鶯,見她嘴角微彎,笑意淺淺,分明與往日無異,偏愈發讓人心浮氣躁。 嫋嫋熱氣從茶盞裡飄了出來,氤氳在趙崇和雲鶯面前。 這次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奶糖很甜。 眼看著皇帝飲下滾燙茶水的雲鶯以為他被燙了嘴又生不快,忙從糖盒裡取出顆奶糖喂過去。 他重重擱下茶盞。 奶糖送到趙崇的唇邊。 趙崇挑了下眉,不為所動,甚至換一隻手來握她的手。 她去淨過手後, 折回來從小爐子上取過銅壺為趙崇倒一杯熱茶。 其實也尋不見太多的端倪。 而問題若非出在她身上則多半出在皇帝身上。 今日之事,連同上一次的反常,似乎都昭示皇帝在乎起一些別的事情來。 她是經歷過的人,倘若非說自己全然看不出、看不懂便太假了。 但這種猜測隻讓雲鶯覺得好笑。 罷。 對於皇帝而言無非一時新鮮,才對她多幾分在意,誰知哪一日這心思便會落到旁人身上去。 她可不會傻乎乎期待什麽。 雲鶯攏一攏懷中袖爐,“無欲則剛”,真是一個好詞。 無欲則剛的雲鶯美美睡上一個午覺。醒來以後人懶懶的不願意動,她慢慢睜開眼,伸手去撩帳幔欲喊碧梧碧柳服侍起身,卻先聽見趙崇的聲音:“愛妃醒了?” 雲鶯一怔,視線隨即出現趙崇那張俊逸面龐。 她茫然坐起身,要從床榻上下來見禮:“陛下……幾時來的?” 趙崇摁住雲鶯讓她不必著急起來,摸一摸她的腦袋道:“也沒有多久,見愛妃睡著便沒吵你。”然而雲鶯的目光越過趙崇,看見床榻旁赫然擺著一張案幾,在案幾上面堆積著的,分明是奏折! 雲鶯:“???” 她又去看趙崇,比起晌午附近過來時,趙崇已經換過一身衣裳。 皇帝此刻穿著一襲紫檀色暗雲紋鶴紋錦袍,金冠束發。腰束白玉如意玉帶,卻綴著一枚有些粗陋的香囊,定睛細看,正是之前她贈與他那隻上繡著阿黃的香囊。離得近,更能嗅見他身上沉鬱的龍涎香。 趙崇皮相好,撇去那枚香囊,這幅風流打扮更顯倜儻。 若香囊換成玉玨、手中添上一把灑金川扇,往京城世家子弟中一站,便活脫脫一個花花公子、膏粱紈絝。 雲鶯暗暗打量過趙崇幾眼,抬眸對上他蘊著笑的一雙眼睛,她也笑一笑。 “臣妾失禮了,請陛下恕罪。” 趙崇從月漪殿離開,甫一回到勤政殿便沐浴更衣,將自己裡外洗刷得乾乾淨淨,又特地打扮一番,才回來月漪殿。本想讓雲鶯有耳目一新之感,卻發現她在午休。當下唯有命夏江取來奏折,他一面批閱奏折,一面守著等她睡醒。 花花公子,膏粱紈絝? 這幾個字實在談不上是什麽好說辭,便與誇讚搭不上邊,更談不上叫她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幸而她起碼曉得她所做的香囊粗陋。 那麽也該曉得,他不嫌棄。 趙崇又摸了下雲鶯的臉:“是朕不請自來。”又問,“愛妃睡得可好?” 話說罷,手掌沒有挪開,反而定住雲鶯的臉,讓她只能看著他。 於是雲鶯順利望見皇帝眼底隱隱的期待。 雲鶯:“……” 她維持著面上笑意,明白不誇獎上趙崇兩句是不行了,不得不道:“少見陛下如今日這樣風流瀟灑、玉樹臨風的打扮,叫臣妾險些挪不開眼了。” 風流瀟灑,玉樹臨風,這兩個詞倒不錯。 趙崇滿意又欣慰,低下頭去,額頭抵著雲鶯的額頭,輕聲:“朕今日不走,愛妃可以看個夠。” 雲鶯:“……” 她瞥向案幾上那些奏折,莫不是要在月漪殿處理朝事? 很快雲鶯知自己想得不差。 奏折被送到月漪殿,趙崇在殿內批閱,順便讓她從旁侍墨,以便能“大飽眼福”將他看個夠。 不僅今日如此,之後三不五時,皇帝要來上這麽一遭。雲鶯無法,隻當如殿內多出隻阿黃那樣,盡量不去在意這件事。又好在皇帝忙起來時常顧不上她,在雲鶯眼裡便與當初被拎去勤政殿習畫時大差不差。 皇帝終於比往日更頻繁入后宮。 而今眾人眼中雲鶯有孕在身,皇帝去月漪殿,也可謂無從嫉妒。 但在禦花園、在宮中各處,哪怕天寒地凍,妃嬪們比往日走動得更頻繁。 時不時的也有人能與皇帝偶遇見上一面。 可惜皇帝木人石心,不肯多看花枝招展的妃嬪們一眼。殊不知,趙崇乃是吸取之前在禦花園碰見崔婕妤那次的教訓,每每冷若冰霜、目不斜視,免生枝節。 悄然中,除夕至。 除夕這一天,宮中處處張燈結彩,宮人們也難得個個臉上有笑。 雲鶯坐在梳妝台前,由碧梧和碧柳為她綰發梳妝,為晚些赴宴做著準備。 大年三十,宮裡自也設下宴席。 除去皇帝陛下、太后娘娘,赴宴的便是宮中妃嬪與宗室,是以今日的宴席稱得上家宴。 “娘娘,勤政殿的夏海公公來了。” 小宮女匆匆進來稟話,雲鶯聽言側眸問道:“夏海公公前來所為何事?” 小宮女答:“奴婢見小公公們的手裡捧著不少東西。” 雲鶯看一看銅鏡,一頷首:“讓他進來罷。” 太監夏海是奉皇帝旨意來送東西的。 先是兩大攢盒的零嘴,繼而是綾羅綢緞、首飾簪子,另有名貴香料、金銀玉器,不可勝數。 “陛下說,這些零嘴請娘娘務必嘗一嘗,看一看是否合口味。” 雲鶯聽罷太監的話,便示意碧柳將其中一個攢盒打開。 芝麻糖、杏仁糖、松子糖、糖炒山楂、杏蜜餞、五香腰果、虎皮花生……裡面的每一樣吃食都如此熟悉,雲鶯心有所感,取了顆糖炒山楂放入口中,一嘗味道便知出自自己娘親之手,可以想見這些零嘴吃食皆是她娘親親手所做。 另一個攢盒打開,是與這個攢盒不同的吃食。 奶糖、蜜漬青梅、蜂蜜花生、蜜餞龍眼、翠玉豆糕、鴛鴦卷…… 雲鶯便嘗上一顆奶糖。 之後她彎唇對太監夏海道:“煩請公公與陛下回話,說我很喜歡。” 夏海離開月漪殿後,雲鶯多吃了一顆糖炒山楂,才命碧梧和碧柳帶著人將這些東西悉數收起來。 忙完這些時辰也差不多,她從月漪殿出來,乘軟轎去往蓬萊殿赴宴。 類似場合,雲鶯向來到得不早不晚。 隻她如今是個招搖的存在,無論走到哪裡、無論何時出現,勢必引人注目。 “淑順儀新年吉祥。” 榮安縣主今日來得很早,看見雲鶯,她走上前主動打了個招呼。 雲鶯客氣一笑:“榮安縣主新年吉祥。” 榮安縣主視線往下,看一眼雲鶯的小腹後移開,眉眼彎彎:“一直沒機會見淑順儀,也尚未同淑順儀賀喜,雖遲了些,但也恭賀淑順儀有喜了。” 雲鶯便道:“多謝榮安縣主。” 榮安縣主笑意不減,輕聲細語:“望淑順儀這頓團年飯吃得開心。” 雲鶯對上榮安縣主的眼睛。 她在這雙眼睛裡看見一種勢在必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