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坐鎮亳州的達魯花赤,即鎮守官額日敦巴日就被兒子赤那吵得頭痛。 父子倆都不會說漢語,說起話來蒙古語嘰哩咕嚕的,語速很快。 “我一定要把張大姐兒搶過來,他們說我殺了她的未婚夫,我沒有,但就當是我殺的也可以,我要搶她當婆娘!阿布,我要她當我婆娘!” 赤那不過才十七歲,生得五大三粗的,看起來如一個壯年大漢。 他頭頂上的頭髮剃了個禿瓢,隻留了額頭前面的一點,左右留了一個繒辮。 這種髮型名作“小圓額”,乃蒙古五花八門的髮型中的一種。因草原上虱子一類的蟲子多,所以遊牧民族多有剃頭的傳統…… “阿布,你聽到沒有?!我要搶張大姐兒當我婆娘!” 額日敦巴日道:“嚷什麽?你又不是沒女人,那麽多女人還不夠?” “張大姐兒是城裡最漂亮!身份最高的!我要搶她當婆娘!”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是不能搶,但要再等一陣子。” 赤那道:“我不管!她夫家都被人殺了!我再不搶就被別人搶了!” “沒人跟你搶她。”額日敦巴日道,“說話小聲點,又不是在草原上,這是在屋裡,你好好說話,我能聽得到,我還沒聾。” 說著,給了兒子一巴掌,額日敦巴日才繼續道:“我說過沒有,張柔是忽必烈的人,現在得罪張柔就是得罪忽必烈,再等一等。” “等什麽嘛?”赤那稍微小聲了一點。 “聽我說,汗廷那邊已經有很多人對忽必烈不滿,可汗也對他越來越猜忌,很快就要派人南下,清查忽必烈的黨羽。張柔這種世侯也逃不到,到時候,再去搶他女兒,懂不懂?” “不懂!” “忽必烈重用漢人世侯和士大夫,已經……” “我不要聽這些!我就要搶張大姐兒!” 額日敦巴日終於忍不住,又重重給了兒子一巴掌。 “叫你等著就等著!還有,我給你說這些事的時候認真聽了!一天到晚女人女人,不成器,我打死你!” “打啊!”赤那大吼道:“神虎額日敦巴日,你這隻老虎老了!打不過年輕的狼了!你要敢打我,我一定打趴你!” “滾出去!滾出去!” …… 赤那氣呼呼地摔門而出。 他在城內還有個園子,裡面養了許多美女。 今日他打算先去城外打獵,有獵物打就打,沒有的話就獵殺幾個漢人驅口玩兒。回城了再去園子裡玩。 至於搶張大姐的事,肯定是等不到忽必烈完蛋那麽久,只要過陣子把阿布煩得受不了了、阿布只能答應了,他就直接去搶。 赤那跨上馬,領著隨從們縱馬奔過長街。 不遠處的巷子中,李瑕與林子轉了出來。 “那人就是達魯花赤的兒子赤那了。” 林子道:“不像啊,這看起來都有四十歲了吧?” “就是赤那,我聽到的他隨從喊了。” “你想怎麽樣?” “若問我想。”李瑕道,“我想把這亳州城的達魯花赤殺掉。” “別開玩笑了。”林子低聲道:“你看這裡防備森嚴,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說,不是我想怎麽做,而是能怎麽做。這就是迷信刺殺和運用刺殺之間的不同。” “不懂你什麽意思,我們到底怎麽做?” “先跟著赤那吧。” 一路上看著長街上被馬匹踩亂的小攤,李瑕跟到了北面城門,失去了赤那的蹤跡。 李瑕渾不在意,囑咐林子在城門附近蹲著,他則到書店裡逛了逛,仿佛真是一個書生。 林子也是無奈,完全想不明白李瑕為何忽然盯上了赤那,這與正事又有何相乾? 大半日之後,李瑕拿著兩本書回來,問道:“赤那進城了嗎?” “沒有,你買的什麽書?” “陵川文集、仲疇詩集,郝伯常和張九郎的詩文。” 林子冷哼一聲,罵道:“漢奸出的書,擔心看瞎了眼。” 說話間,馬蹄聲傳來,卻是赤那一行人打獵回來了…… 李瑕遠遠望去,只見這隊伍中蒙古大漢七人,漢人六人,刀上帶著血,卻不見獵物。 還有一個蒙古大漢脖子上多了一個長命鎖。 他們出門時,李瑕就留意過這人,當時脖子上是沒這東西的。 “跟上吧……” 對方是騎馬,李瑕是步行,一路上依舊是看哪裡的攤子被糟蹋過,以此跟著赤那。 拐進三義街的時候,突聽前面傳來了哭喊聲。 那是個女子的啼哭,撕心裂肺。 蒙語的大喊聲與狂笑也跟著喊起,之後有人用漢話喊道:“哭什麽?跟著貴人,往後你有福享嘍……” 李瑕往前走著,目光看去,見說漢語的人是赤那身邊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該是他的通譯。 前面有一個賣面條的攤子已經被砸得不成樣子,攤主的屍體還在地上,也不知被捅了多少刀,滿地都是血。 一個女子被捆了起來丟在馬匹上嚎啕大哭,想必是那攤主的婆娘。 李瑕又往前走了一些,聽那些蒙古語的對話,勉強能聽出個大概。 赤那似乎在說他看不上這個女人,賞給手下一個叫嘎魯的蒙古漢子。 嘎魯哈哈大笑,謝了赤那的賞。 一行人就這麽說說笑笑,載著那女人走了,輕描淡寫的樣子。 他們進到內城,到了某個巷子口,嘎魯再次大聲謝了赤那的賞,說是先回家把女人放下,再來護衛赤那。 李瑕遠遠跟著,轉頭對林子道:“你跟著赤那,我跟著他……” 這是城中一片富貴人的居所, 偶爾可以看到有巡丁路過,李瑕並不敢離嘎魯太近,最後隔得很遠看到嘎魯帶著女人進了一間宅子,過了一會牽著馬出來。 李瑕記下這個位置,繼續跟著嘎魯到了一座佔地廣闊的大宅院附近,只見前面守衛更多。 這裡該是赤那的別院了。 不一會兒,林子從另一條巷子間探出頭,二人重新匯合,暫時離開了這裡。 “方才那個通譯進去了嗎?”李瑕問道。 “沒有。”林子道:“赤那到了這裡,就把他趕走了。” “知道那通譯住哪嗎?” “不知道。” “好吧。”李瑕道:“那他運氣好,活過今晚了,今晚我們先把嘎魯殺了。” “你說什麽?” 林子愣了愣,低聲道:“今日這事,北邊每天都有,你打抱不平也沒用,管得過來嗎?” “倒不僅是因為這個,而是我們確實需要殺掉他。” “你瘋啦?” “沒有。”李瑕道:“我就沒選擇去殺那個‘范經歷’,因他有防備。我很理智才選擇了嘎魯,他肯定想不到自己成了我的目標。” “我們是要去拿情報的,不是來當殺手的……” “我就是在解決問題,籌碼太少了,只能這麽做。” 李瑕心平氣和地說著,手裡還捧著書卷,文質彬彬的樣子。若有人從遠處看來,只怕會以為這是一個世家子弟讀書人正在與小廝談論詩詞歌賦。 “如果殺一個人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多殺幾個,殺到能解決問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