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在你身边

——来年,我们一起看樱花吧。 ——好。 一年开一次,一次仅盛开一周。 樱花树下的相约,原本就是很难的。 那时年纪小,喜欢一个人,还很傻很单纯。 怎会想到,他会转眼消失不见。 后来的很多年,她都在寻找有关他的踪迹。 当箱根的大雪落在苏黎世的夜,当采尔马特的星空燃起了爱丁堡的烟火。 她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她左右。 她不知道,他爱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在她还不懂爱是什么的时候。 小小的樱花,藏着春夏秋冬和整个宇宙。 花开花落间,留下了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风景。 还有,懵懂的喜欢和那个穿着雪白衬衫的少年。

作家 景行 分類 出版小说 | 13萬字 | 25章
第16章 对与错,不是我们说了就算
窗外是阴沉的天。灰色的云层涌动,远处的东京塔显得格外暗淡。
窗内的情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宽敞的会议室,因为低沉的气氛, 显得有点逼仄。
半年以来,溪云的股价一直在低谷徘徊,最近更是一跌 再跌。若依抬首望向长桌一头的父亲,虽然她不知道这些年久居巴黎的 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到日本开四季度会议,但从他此刻的脸色来看,她知 道他的心情一定差到了极点。
在她手里的英国区业绩小有起色,但对于整个集团,助益非常有限。 亚洲有十几家酒店和餐厅也表现尚可,但其他的区域,情况可以说是很 难看。
屏幕上的 PPT 不断切换,她的心也越来越沉。这几年的盲目扩张 和错误的营销策略,确实让溪云失血过多,从去年开始的经济危机造成 的行业不景气则是雪上加霜,造成目前流动资金严重吃紧。
而最近的股 价——目光落在走势图上,她蹙眉,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她忍不住再 望向父亲,后者抿着唇,眼神阴沉,她顿时觉得心里的不安感清晰起来。
这种不安,在程定之告诉她,要回箱根老宅住几日后,变得更加强烈。 那个家,他们已经很久不曾回去过。
“定之。”倚在长廊躺椅上的柳雍云低唤了一声。
“少爷?”程定之上前一步,微微颔首。
“我才发现,原来樱花树落叶的时候也挺美,”柳雍云轻叹了一声,“你看,是不是?以前我都没怎么注意。”
“的确,”程定之点头望向庭院,“这几株树一直长得很好。”
“少爷,要变天了,要不你还是回房间里休息吧。”他又说。
“不碍事,透透气,”柳雍云摆摆手,抬眼看看他,不禁又笑了,“我俩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是‘少爷、少爷’的。”
“叫习惯了。”程定之也跟着一笑,望着眼前男人斑白的两鬓和有些苍白的脸色,突然感觉心酸。
“你说,很多事情,我是不是做错了。”一阵风过,吹起了地上 的落叶,窸窣声中,柳雍云的声音又响起,“我最近开始觉得后悔。”
程定之一怔:“少爷不要这么说。”
柳雍云低头一笑,表情有些自嘲,“你跟我说几句真心话吧,我又不会怪你。”
程定之只觉得心口一揪,似一口气上不来,憋得难受。
他沉默了 一下,才开口:“少爷,对与错,也不是我们自己说了就算的。到如今, 即便是后悔,也没有用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衡和心思,别人未必能 理解,也没法指望别人都能理解。”
“是吗?”闭上眼,柳雍云仰头靠在椅背上,神情疲倦,“反正, 马上我们也要相聚了。到时候,我任凭他们处置吧。”
“少爷,你千万别这么说。”程定之闻言脸色骤变。 可是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逼得柳雍云直起身,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挡住嘴,一丝血还是从唇边溢了出来。
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柳雍云只是接过程定之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完全不在意后者脸上的担心之色。
“这次让若依回来,她可有说什么?”平静了呼吸,他又问。
程定之摇头:“她什么都没问。” “这孩子的性格是结合了我和她的,顽皮起来,是学了我的张狂,可心思沉的时候,就像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柳雍云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无奈,“就是那种狠劲啊,就像当年,我拿她一 点办法也没有。”
“有时候,她确实像极了小姐,”程定之也轻叹了一声,“对了,我 看英国的业务她做得很好,接下来,是不是考虑把其他区域也交给她?”
“不用那么快,”柳雍云摇头,“一来,她会怀疑,二来,她还需 要些时日磨炼。找个合适的时间,可以先把欧陆交给她。”
“欧陆吗?”程定之蹙眉。 “我当然知道眼下最难做的是欧陆,但若是把亚太给她,恐难服众。
如果她能在逆境里做出一番成绩,才算能当重任。”
“嗯,也只有如此了。”程定之颔首同意。
“我累了,自己先歇会儿,你走吧。”他轻叹,又闭上眼。
程定之瞅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声“好”,遂转身缓步离开。
“若依。” 有人在叫她。
“若依,醒醒,要吃晚饭了。”
“我还要睡,我困。”她蹙眉,不满地嘟哝。
“不行。”清冷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接着,她额上一痛,是被那人弹了一记。
修然哥你好讨厌——声音骤然消失在唇际,若依睁大眼,猛地坐起身,一时间,失了心魂。 她捂住脸,在昏暗的房间坐了许久,才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初秋的凉风迎面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才从刚才的梦境中彻底清醒。 只是个梦而已。一样的住处,一样的床,一样的风景,而曾经陪伴她的那个少年,一去不复返。
走出门外,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涌入呼吸,她闭上眼,胸口涨满了酸——如果她睁开眼,会不会变回从前的自己,而他,就在眼前?
缓缓地,她睁开眼。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 嘴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她裹了裹披肩,继续往前走。
走到厨房的时候,老师傅站在窗前,对她和蔼一笑:“小姐,今天吃荞麦面,快好 了呢。”
她点头致意:“好的,辛苦您,我去叫父亲。”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仰面躺在椅中的柳雍云微微侧头。
“溪言。”他唤了一声。
若依的步伐一滞,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
“爸,是我。”她平静出声。
柳雍云一震,原本有些迷蒙的目光也清明起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缓缓开口:“为什么你一直不问你妈妈的事?”
“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若依看着他,“我只知道,我是你们生的。还有,我知道你是爱她的。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等你想让我知道的时 候,自然会告诉我。”
柳雍云的眼神微动,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伸进外套,从胸口掏出一 块怀表。
“这块表是你爷爷传给我的,”他递给若依,“我在里面放了你妈妈的照片。”
若依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来打开。
小小的一张照片。
上面的女子,躲在一枝樱花后面,笑容俏皮明媚。
她看得竟有些痴了。
这就是她母亲。
“她可真漂亮,比我漂亮多了。”她看向父亲,忍不住赞叹。
“确实,”柳雍云嘴角弯起,“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看照片中的母亲,若依觉得心里不安——这么多年都讳莫如深,为何现在突然提起? “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握住手中的怀表,终于问出这几日旋绕于心的疑问。
柳雍云摆摆手,“没有,你别多想,只是最近有些忙,觉得有点累。
人老了,一歇下来就会想些没用的。” 若依看着他,这个曾经玉树临风的男人,此刻一身风霜躺在这里,确实,他已经老了。 忍不住,她伸手去牵他宽厚的手掌,如同小时候一样,“爸爸,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怎么行?”柳雍云笑,“你总是要嫁人的啊,和听风商量下,尽早把婚事办了吧。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若依一怔:“我还不想那么快。”
“为什么?”柳雍云看向她,“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嗯。”她轻应了声。
只是相处得好就可以吗?可为什么,梦醒的深夜,会觉得胸口缺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抬起头,天边那一丝暮光终于被沉沉乌云遮住,顷刻间,漫天的雨珠坠落。
风雨袭来,院子里的樱花树经不住这突然的摧残,落叶掉了一地。 物是人非事事休。 忍住眼中骤起的酸意,若依将怀表还给父亲,拿起一旁小桌上烧着的茶壶:“外面有点凉了,我给你再倒杯热茶,然后我们去吃饭吧。”
柳雍云点头,接过茶杯,忍不住又轻咳了一下,他以掌相掩,遮住了淡黄色的茶汤里渗上的那丝血色。

回到爱丁堡,又碰上一场秋雨。
苏格兰这样的天气,一件薄外套已 经挡不住凉意。若依捧着一杯咖啡,坐在向日葵咖啡馆外面,看着街上 人来人往。她摘掉了杯套,双手握住杯身,感觉到热烫的暖意自指尖传 来,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位服务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条薄毯,她惊讶地接过,转头看到伯 格靠在柜台一侧,与她视线相接时,嘴角微微一弯。
这人,若依忍不住微笑,本质上是个标准暖男啊。 翻了翻手机上的备忘,她才想起要给叶听风打个电话。
“亲爱的,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看歌剧?我秘书给我订了两张 票。”待电话接通,她故意放柔了声音,带着有些恶作剧的心情亲昵地 唤他。
“只有后天上演吗?这周别的时候可以吗?”叶听风沉默了下, 问道。
“你后天有事?”她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异样。
“我要去趟圣安德鲁斯,后天是观雨的生日,我想去看看她。” 若依听到电话那头忽然低沉的声音,顿时一怔。
“需要我陪你去吗?”她关切地问。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叶听风礼貌地拒绝。
若依知道他心情不佳,便没再多说什么。
挂了电话,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谁都有各自的爱恨嗔痴,也只有自己能解。 抬眼望去,那晚与李修然分别的街头,此刻熙熙攘攘,许多人擦肩而过。
罢了,还是化感伤为斗志吧。反正一味自怨自艾,也没什么用。她 自嘲一笑,放下咖啡杯,结束这短暂的午休时光。
事实证明,她的斗志要比自己想象中强大。
随着销售数字增长的, 是她头顶突然出现的白发。虽然只有一根,但足以让凯伦大呼小叫。她 激动地拔掉了那根长长的银丝,如捏着重要罪证似的放在若依掌心,郑 重其事地说:“老板,你需要休息,需要娱乐,需要男人。”
若依看都不看地扔开那根白发,无奈捂住脸:“凯伦,不要讲笑话。”
“我再认真不过,你已经连着好几个周末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凯伦把一张卡片递到她面前,“去挑件漂亮的小礼服,周六去巴黎。”
“什么东西?”若依困惑地打开,是一张邀请函。
“我们的合作伙伴利威食品继承人的生日聚会,”凯伦耐心地解释,“虽然那位格林先生已经结婚了,但他只有三十二岁,相信参加他生日 聚会的朋友们也不会是些无聊的老头。”
“一定要去吗?”若依几乎要哀号。
“一定要,程先生特别转达了令尊的旨意。”凯伦利落地斩断了她的侥幸心理,“放心,我和黛西会替你看好酒店的。”
凯伦说罢起身离开,但要关上门的那刻又转身做了个鬼脸:“不要浪费你的青春。”
青春。
若依望着桌上那根银丝,有些愣怔。 这些年的等待里,起初,她几乎数着日子在过,度日如年。
后来,就渐渐麻木了对时间的感觉。曾经,在稚嫩又美好的年华里,她毫无保 留地向一个人奉献了所有,她清楚地记得他给的痛楚,他给的甜蜜。
有 时候闭上眼,都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划过她年轻姣好的身体,如火 燎一样滚烫的感觉,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间,那么温柔。如今,她有些 疑惑,有他的岁月,没有他的日子,究竟哪种算是浪费?

夜巴黎诚如作家所言,是一场浮动的盛宴。衣香鬓影间,人们觥筹 交错。若依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黑色礼服,在向格林表达祝福并送上礼物 之后,就试图将自己藏在宴席的角落,却不知黑发黑瞳的她,衬着一身 黑衣和雪白冰肌,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一晚上,来搭讪的人很多,她都 客气拒绝了,瞅着时间差不多,就提早离席。
下了楼,独自迎着热闹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远处的埃菲尔 铁塔在夜色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迎面走来的情侣说着什么,一起笑弯 了腰。
一切都美得像画一样。可是她,却在这繁华如梦的夜里,不知该往 哪里去。
裹紧了披肩,挡得住外面的冷风,却挡不住胸腔的凉意。 “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的。”
那天,她亲口对他这么说。
这一刻,却又这样轻易软弱。 打个电话给他吧,假装是喝醉了。
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哪怕是饮鸩止渴。
她这样想着。
于是,她拿出手机,却在摁亮屏幕的那瞬,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没有他的号码。
她竟然没有他的号码。
他送鞋的那次,她曾以为是他的号码,欢天喜地地打过去,电话那 头却是洛云。她闹了个笑话。
所以,她不想去主动要。
而关键是,他从来没想过要给。
路边的餐厅,笑闹声不断传来。
她缓缓蹲下来,抱着肩,狠狠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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