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南

荏南是江家的掌上明珠,是一言一行皆妥帖懂礼的大家闺秀,想要的伸手就能得到。 只有荏南自己知道,她心里最想要,又触碰不到的是什么。 她虽是江家小少爷默认的未婚妻,但她一直觊觎的,却是这江家的大家长江庆之。 她想拿下他一直戴着的金丝眼镜,吻一吻金丝眼镜下的眼窝,亲一亲她一直爱慕着的月亮。 “大哥,若是我就这么跳下去,你会接住我吗?”荏南站在露台上,身后是熠熠流彩。 江庆之没应她,只是走近了几步,张开了手臂。 她落入了月亮的怀中。 【隐忍深情的大哥江庆之×乖巧坚韧的江家荏南】

第捌章 归人
江庆之从前加班就厉害,如今更是没了节制,明之不管浪荡到几点回家,总能看见二楼的灯一直亮着,有时喝酒喝多了起夜,还能从黑暗的走廊中看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光亮。
次数多了,他便知道了些蹊跷,大哥的房间是不让任何人进的,除了荏南,可如今荏南不在,他只能自己大着胆子潜进去了一回。
果然,他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瓶药。
“真是不中用啊!”明之把玩着那瓶药,叹了口气。
他拿去质问大哥,江庆之却只是接过那盒药锁进了抽屉里,神色淡然。
江明之跟门神似的杵在那里等一个解释,江庆之睨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开口说了一句:“我心里有数,也不怎么吃。”
江明之仔细看了下他的神情,知道大哥说的是实话,才转了调笑的语气,说道:“大哥,你可曾料到你有一日会陷得这样深?以前你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可照样该怎么过怎么过。如今囡囡走了,你便连晚上都睡不着,安眠药也吃上了,既然这样,那你当初何必非要送她走?”
明之本来没指望等到答案的,可没想到江庆之在长久的沉默后居然回答了他:“不过是睡不着罢了,总比她没了命好。”
江明之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如今你还是这么想?”
江庆之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眉心浮现出淡淡的纹路。这四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折磨不是假的,他没有一天不挂念着囡囡。
天气热了,他想着囡囡如今有没有减衣裳,是否还会贪凉睡在沙发上。
下雨了,囡囡一向不记得带伞出门,有没有人记得去接她。
她爱穿漂亮衣服,以前每月都能添上几件新裁的旗袍,别看这么小个人,在穿着上最是讲究,他也是多亏囡囡的磨炼,才明白了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样式之间有些什么不同。
她爱吃草莓蛋糕,爱吃新鲜的樱桃,爱吃一切难寻到的金贵玩意。以前,江庆之的行事历里总是根据时令记着要替她采买这些东西,早已成了习惯,如今,他总是下意识地绕去红宝石蛋糕店买一小块草莓蛋糕,可提回家后才记起来,那个会笑着扑到他怀里的人并不在。
所有这些细小的改变仿佛锉刀一点点磨去他的生趣,并不激烈,却如同伤口一样潜伏在身体里,总在夜深人静时发作。
时间过得越久,那疼痛就越阴狠伤人,他也想睡得安稳些,才偶尔在累极的时候服些药。
他剩的,也不过这些手段罢了。
江庆之去年受了伤,这一年来也没有怎么好好保养,每每到了湿冷天气就会发痛。
江庆之自然不会把这些事往外说,他不说,明之是绝不会注意到这些的。明之如今已经把学籍正式转到了震旦大学,江庆之冷眼看着,任他自去折腾。明之依然每天逍遥自在,偶尔看到他大哥锁着眉头,也只当作他又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调笑两句转头就忘了。
这便是家里只有男人的坏处了,江庆之的伤没有好好将养,眼看就要落下病根了。
转眼又要到新年了,是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家里没多少氛围。江庆之今年早早给帮佣们放了假,于是家里就只剩下他与明之。
江明之还算有良心,提前回家,到家一看冷灶无人,顿时就生出了想跑的心思,无奈他已经看见了院里停着大哥的车子,放大哥一个人在大宅里,人也没有,饭也没有,未免有点太凄凉,于是他摸了摸后脖子,还是认命地上了楼。
明之敲了门进去,问大哥要不要吃点面条,这是他唯一勉强能弄的吃食,看在一母同胞的分上,愿意分大哥一碗。
江庆之对他的厨艺敬谢不敏,只让他回房去,今夜不许出去鬼混了。明之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开了门打算出去,突然探回半个身子,说道:“大哥,新年快乐。”
他的笑容一向蛊惑人心,今天这笑却格外真心,看着多了几分稚气,让江庆之想到小时候自己每每在父母面前替他扛下责罚,明之就会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自己,满是感激。
江庆之难得露了个笑,回道:“新年快乐。”
江庆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批着公文,玻璃隔绝了北风,只听见炉火中偶尔爆出的断裂声,燃起的光将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
他累了便起来去窗前站站,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鹅毛似的漫散在夜空中,被风割成破碎的形状。
江庆之点了根烟,默默地吸着,呼出的烟雾短暂地模糊了视线,然后又散去了。
如雾的烟,结霜的窗,漫天的雪,在这个无人的夜晚,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庭院走了过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香烟落了地,被碰灭了,却无人去理,书房的门被猛地打开,一阵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曲深的楼梯上。
江庆之冲到了楼下,拉开了门,狂啸的风雪一下子吹满了内室,可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红斗篷,脸也被冻得发粉,对他笑了。
“大哥,新年快乐。”
四百多个日,四百多个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在囡囡轻轻唤的那一句“大哥”下,一击即溃。
江庆之似乎丧失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他的嗓子里堵着硬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就这么立在门内,看着门外风茫雪虐中那个藏在红斗篷下的小人。
她的鼻头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偏偏在这么暗的夜里闪着点光。
在漫天风雪里,她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妥帖收藏。
荏南受了一路霜寒,脸庞被刀子似的北风刮得没了知觉,在他体温的熨烫之下,终于涌上一股刺麻感。她叹了口气,伸手环住大哥,回抱她心爱的人。雪地上映照着门内暖色的光,两个相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为这寒天里添了丝缱绻。
碎琼乱玉,吹不进这一角。
荏南没多说一句,就被江庆之用西装裹着抱上了楼,放到炉火前。被雪打湿的鞋袜被脱了下来,一双小小的脚被冻得有些青了,衬着纤弱的脚腕更加不堪一握。
江庆之半跪下来,手触上她的脚跟,仿佛握着一块冰,而这本该无知无觉的冰因为他手心的温度而颤了一下,好像要逃离似的。
她便是为了受这些罪,才从他身边逃开的吗?江庆之想过囡囡在外面不知道碰到多少比这还难的境遇,他素来狠心,可如今只是看到了囡囡冻伤的脚,心底就溢出一股酸痛。
他将囡囡的脚放进怀里,隔着层薄衬衫,感受到小小的脚趾被烫得动了动,弄皱了他的衬衫,也搅乱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
江庆之专心地为她暖着脚,就好像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让他去做一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凭沉默填满空白。
“大哥。”荏南开了口,江庆之抬了头,从镜片后望着她,目光深沉如水,将温柔藏在后头。
荏南自顾自地低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一年多里,最初我想你想得厉害,日日夜夜都想,每到一个地方都想,吃了一点苦就想,好多次都想逃回来,在你的庇护下生活。
“后来好一些了,我有了好多朋友,每天有好多事情要做,就没那么想你了,也不再每天夜里哭,开始过得开心了些。
“再后来,我几乎不怎么想起你了,看见花不会想起你,吃到好吃的不会想起你,受了委屈也不会想起你,过得好好的。”
她抬起头来,眼里闪成一片,却没让一滴眼泪掉下来,维持着一种摇摇欲晃的理智。
“可如今瞧见了你,我才知道都是假的,我不再想起你是因为……因为我从来没忘记过你。”
荏南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大哥,里面盛满了混合着少女与女人的悸动和温柔。
“我原来想着,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若你死了,我会忘了你,然后好好活着,可能会和别人生儿育女,也可能不会。
“反正这世上可做的事情多了,如今这世道,若能给民众做些好事,我这辈子照样能过得有意义。哪天要是运气不好,天上掉下炮弹,那正好,我就能去找你了。
“我知道生命宝贵,安稳难换,可颠沛流离了一年多,我还是想来找你,想见你。
“我已经想好代价,计算好得失了。若是我中途死了,那受折磨的是你;若是你死了……”荏南说得有些艰难,却还是咽下了喉咙中的哽咽,继续倾诉着,“若是你死了,我也会独活。”
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她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回音,但她已经不忐忑,也不害怕了。她自己做好了打算,也选出了答案,无论回应如何,她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一声叹息如同羽毛下旋,荏南掉进怀抱当中,温柔的唇落在她的额心,然后悄然吻住了她。
江庆之投降了,早就投降了。
那个清晨,他冷硬的外壳就已经溃裂出缝隙。
后来,那么多日日夜夜都如刻刀一般刮着江庆之的神经,一刻不得安息,他痛,他忧,他念,他悔。
囡囡不愧是江庆之带大的,最知道如何惩罚他。
以女子的名誉为代价,在众人面前捅破这一切,为的是将自己划入危险区。素来受宠,又与江庆之纠缠不清的江家养女,这里面有多少文章可作,一旦这事为人所知,无论江庆之再想如何撇清,江荏南也必然会被视为击碎江庆之的突破口。
她失踪一年多同样是一次赌博,若她死在外面那便算了,若她在二哥的照拂下能活,那么在大哥的翼下自然也能活。
更重要的是,她要用这一年多的时间让大哥活在折磨里,让他时刻忧心、时刻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放开她。
她用命作饵,诱江庆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无法将你拉回人间,就与你同坠深渊,万人亦不可阻。
江庆之没有说什么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只是就这么吻着她,一直吻着她。
大概在这个世道,天长地久这种话太过自欺欺人,只要这一瞬是真实的就足够了,有情人在这一瞬相拥过,便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他有多久没有亲吻囡囡了,连梦里也不曾出现过她。江庆之看起来断情绝性,可到底不过是肉体凡胎,心还是会跳,血也还是热的,理智再多,也依然会沦陷于无望的爱中。
如今,这份爱有了回音,以这样沉重的代价回应着他,江庆之没有办法,只能束手就擒。
他还半跪在地上,仰首吻着囡囡,宽大的手掌扣住荏南脆弱的后颈,将她从椅子上扯了下来。荏南还是冻得像一块冰一样,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太久,手脚都冻僵了,即便在火炉边也无法暖和起来。
江庆之将她抱住,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荏南在他怀里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将自己献给大哥,每一寸都紧紧相拥着。
他们不要未来,不要明天,只要这短暂一刻的真实体温。
江庆之就这么看着她。明明身后才是壁炉,荏南却觉得光亮和温暖全是从那双眼睛里来的。
大哥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的,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周到而有距离,唯独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蒙着一层雾,她原来看不透那层雾后面是什么,如今她已经都清楚了。
荏南环着他的脖子,直起身子轻轻吻了他一下,然后隔开些距离,看着那些雾气散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倒影。
江庆之追了过去,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回吻着。
他的手顺着荏南的背滑下,蝴蝶骨深深硌在掌心,比什么都更鲜明地提醒着他,这一年多荏南过得如何。
荏南以前虽然纤细,可细看还是圆润的,吃多了小肚子还会鼓出来,她总嫌这样不好看、太过孩子气。如今便是想那般稚气都有些难了,肉肉的小肚子没了,那一节节的脊骨就这么突兀地梗在那里。
江庆之想让他的囡囡骂他、打他、怪他,好让心里的愧疚能稍稍平复一些,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这样吻着她。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呼啸着刮过玻璃窗的缝隙,吹得窗框发出细微的声响。屋内是暖和的,壁炉里的火光正亮,烈焰的暖色在深沉的砖石里反复回荡,火苗每摇曳一分,暗室里的温度就高上一分。
这场盛大的逃离终于落下了帷幕。
等荏南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已经大盛,照得满室光明,那些潜藏在暗夜里的纠缠似乎都被这样美好的阳光蒸发殆尽了。
她下意识地坐了起来,似乎有些恍惚,弄不清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已经回家了,可心似乎还飘在半空,晃晃悠悠,只剩一根线牵着。
她还在愣怔,那个牵着线的人开了门进来。荏南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不是亲密相拥的夜晚,也不是她诉说爱意的瞬间,她莫名地有些害怕面对现实,宁愿时间停留在未知的那一刻。
香气传了过来,是熬得浓浓的山药粥,隔着这么远,她都闻到了一点清甜的味道。
江庆之端着碗粥过来,还拿了能放在床上的小餐桌,就这么摆在她面前。荏南有些反应不过来,家里的规矩是最严的,便是吃饭时也不能多说话,也不能在房间里吃东西,更何况是端着食物到床上吃。二哥小时候起不来时想这么做过,被大哥一路拧着耳朵下楼吃饭。
她愣愣地看着那碗粥,徐徐上升的热气蒸得她眼睛有些疼痒,忙眨了眨眼,又呆呆地看向大哥。
“吃吧。”他只有这两个字。
荏南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声“哦”,然后拿了调羹盛了一口,刚放到唇上就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慢些。”江庆之叹了口气,取过她手里的调羹,轻轻吹了吹,才又抵到她嘴边。
荏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人将那风筝线缠了她的整个心脏,内里的血液想跑出来,外面的血液想涌进去,澎湃又压抑,悸动又心酸。
她张嘴吃了进去,有些甜,又糯糯的,很好吃。
“大哥,这个是你……”她没问完,总觉得不可能。
“张嫂做的。”江庆之面色淡然,一口口喂着她。
“哦。”荏南垂下眼,不再问了,乖乖地吃着。
楼下,明之起床了,已经有些晚,饿得厉害,进厨房搜罗东西吃,看见灶上有粥,正打算盛一碗,张妈凑了过来,劝道:“二少爷,今天这粥是大少爷做的,不准人碰的,你要吃,张妈重新给你做。”
江明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骂道:“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弟弟!”
明之百无聊赖地坐在餐厅里等张妈给他做早饭,江二少爷昨夜交际回来得太晚,所以即便睡到日上三竿,此刻还是哈欠连天,抬眼看见他大哥端着个碗从楼上下来,居然还是放在床上那种小桌几上面的,他眉毛都快挑到太阳穴了。
江明之以前也是在戏剧社凑过热闹的,时不时来一句莎士比亚的名言,看到这明晃晃的偏心,再想想自己以前被无辜拧过的耳朵,忍不住掐着嗓子来了一句:“Frailty,thy name is woman!”
江庆之稳稳当当地把东西放到了厨房才出来,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作怪,转身又要上楼去,被明之叫住,他满脸戏谑地问:“大哥,你便这般喜欢?”
兄弟俩年纪相差大,加上江夫人被保护得很好,从来都是未嫁人的娇小姐一般,所以江庆之从小便自觉承担起了照顾幼弟的责任,颇有些长兄为父的味道。
江明之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见过大哥对什么表示过特别的喜好,仿佛对什么都没有执念,明明是江家大少爷,做些什么便吃些什么,买了什么便用什么。小时候他也闹过脾气,江庆之养了一年的花,他说砸便给砸了,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钢笔,他非得抢,江庆之虽然每次都揍他,但是他知道江庆之从未真正为这些生过气。
江庆之便是这样,总是万事不放在心里,你看不出他在乎,也看不出他不在乎,永远那一副不露声色的样子。只有逼,把他逼到极点,才能窥探出他到底在乎什么。
明之坐在餐厅里的椅子上,就这么笑着等大哥的答案,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按他的随意性子随口这么调笑一句。
江庆之回头来,镜片折射出从远处照过来的一点光,脸上神情淡漠,没有漏出一丝情绪。
他往楼上遥遥望了一眼,再回头时,眼中已如春日初初化开的冰河,暖意藏在下面,几不可见,却闻潺潺声,他的唇角只轻轻弯了一点,然后答道:“喜欢。”
这大概是江庆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喜欢什么东西,他从来不会让人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今却这样痛快地承认了。
江明之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骂道:“大哥,你真是栽了啊!”
江庆之没有理他,转身上了楼,去找那个还在等着他的人,只留下明之一个人在餐厅,盯着大哥的背影,玩味地笑着。
就这么一会儿,荏南又睡了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也太困了,吃饱了以后躺在软得像团云的被子里,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开始还是靠着,后来便不住往下滑,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就瘫倒在被子里了。
江庆之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了,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小儿女贪睡的趣景,只是睡觉也不老实,身子滑下去时,连带棉被也挤得半落,手脚都只盖了一点,只有脸红扑扑的,跟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就这么看着囡囡,伸出了手离着一寸的距离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嘴唇,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
她瘦了些,之前的脸软嘟嘟的,吃东西时便像小松鼠一样鼓囊囊的。囡囡骨架子生得小,是最能藏肉的,所以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其实身上软腴得很。可如今,她单薄得很,也抽条了,真的成了大姑娘。
他错过了多少,在他无法回溯的时光里发生了多少他注定缺席的小事,让他的囡囡变了模样。
从八岁之后,囡囡就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一天,他哄着她入眠,给她讲故事,喝掉她喝不完的牛奶,和她跳第一支舞,就算出差也会每天通一个电话。
他从未和她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
江庆之观察着荏南的每一寸变化,看见她瑟缩了一下,再看到落到床脚的被子,垂目微微叹了口气。无论离开他多久,囡囡还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
到上班的时间了,江庆之起身,提起掉了一半的被子。
他掀开,躺了进去,将她抱进怀里。
荏南有些懵懂地从昏沉中惊醒,有些茫然地四处看着,如同一只被风雨惊醒的雏鸟。她感到有人轻轻地按住她的小脑袋,揉了揉她本就有些乱了的发丝,把她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睡吧。”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后她真的犹如陷入摇篮,又仿佛坠落梦境,继续睡去了。
荏南回江家这件事古怪地在交际圈没有掀起波澜,想也知道是江庆之在背后施了压,可明里暗里的打探并不少,连家里的亲戚都悄摸地打听。
不少人还没忘记之前那场盛大无比的订婚宴,第二天便取消婚约,接着江家小小姐失踪了一年多,这事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更遑论中有门道、消息灵通的还察觉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江庆之满世界在找那位小小姐,这事被强行压了下去,可聪明人都知道,冰山只要显露了一角,便代表着水面下潜藏着庞然之物。
这些暗里伸出的手,无论来自哪里,全都被斩断在江公馆二楼小阁以外。
江庆之这个人,一旦决定把一个人护在羽翼下,就连滴雨都不许落进来,连朵花也不许谢。
荏南这几日过得随意极了,像飞了很久终于归巢的燕子,盘在舒服的窝里,用翅膀盖着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况且有那么个人在外面,便是她自己好奇,也绝不会有机会稍闻风雨。
不管外面什么样,江公馆里都是一如往常的寂静,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将空气中旋落的微尘照得分明,木楼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正打算上楼,却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小心地往那边瞧了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厨房里,身为江家现任家长的江庆之脱了西装,挽起袖口,一只手上捧了个圆圆的面团,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在上面捏一下。
女孩子不敢再看,悄悄地上了楼,来到荏南房间前,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回应,只好又敲了一下,这次才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荏南还混着些睡意的声音响起:“大哥,我不要吃东西,我就想睡觉。”
开了门,荏南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头短发清清爽爽的女孩子,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一下子扑进对方的怀里,跳着叫着:“阿竹,阿竹你怎么来了!”
萧竹腼腆地笑着,任荏南把自己抱了满怀,她如今留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恬静,让人看了就觉得跟阵风吹进心里似的。
萧竹没有问荏南去了哪里,也没有打探她如今怎样,只是牵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下,才微微叹气说:“瘦了,瘦了。”
荏南低头抿嘴勾了下唇,然后才抬起头来绽放出灿烂的笑,开玩笑道:“那不是正好吗?正觉得以前有些胖了,如今这样才是窈窕淑女。”
话说得轻松,萧竹却明显有些担心,不过她一向体贴,见荏南并不想多说,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萧竹来得有些早,荏南又赖了床,所以直到现在还没吃早饭,两个人正趴在床上叽叽喳喳,又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荏南跟小狐狸似的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反而把头埋进枕头里闷笑,惹得萧竹在旁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自己去开门好,还是就这么待着好。
所幸外面的人大概也是知道她这脾性,敲了几下就自己推门进来了。江庆之照样是端着那个能放在床上的小桌几,这几日荏南的早饭全是在床上吃的,什么规矩都没了。江庆之大概是铁了心要将她喂胖回去,一日三餐让张妈给她做各色吃的。荏南的胃就这么大,每每吃了些就塞不下了。于是,日日花样翻新,加上江庆之几乎是盯着她吃饭的,所以荏南一日吃得饱过一日。
江庆之看到埋在枕头里不说话的荏南和旁边明显有些无措的萧竹,眉毛都没抬一根,只是朝萧竹微微颔首,再把小桌几放到了一边,然后伸出手一下扣住荏南的腕子,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背,轻轻巧巧就把她拎了起来。
萧竹明明看到荏南被拉起来时唇角翘得老高,可等转回正面抬起头来时,却抿着嘴抱怨道:“你把我拉得都疼死了。”
这话说得实在无赖,江庆之明明一直托着她的背,便是握住手腕都刻意避开了关节,在萧竹看来,实在是有些……有些冤枉。
无奈苦主自己不争气,一点不想鸣冤,只是揉了揉荏南本就睡得和鸟窝大差不差的发顶,然后把小桌几搬了过来,嘱咐道:“吃了早饭再玩,吃完摆在一边就好。”他说完便出去了。
萧竹和江庆之接触不多,一直是有些怕这个大名在外的江家大哥的,虽然每次看到他时,江庆之的态度算得上随和,但是他的威严不是轻易能收起来的。如今看了荏南在她大哥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萧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没有说话。
待江庆之出去了,荏南一下子从被窝里跳出来,跪在床上的小桌几前,揭开了保温的盖子,看到里面捏成小猪模样的包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不拿筷子,就这么用手抓着咬了一口。
甜甜的,是流沙馅的,她虽然喜欢吃甜的,可这几日吃了好多甜的,也有些腻了,这掺了咸蛋黄的流沙馅反而让她的胃口更好了。
荏南招呼着萧竹,说道:“阿竹,一起吃吧,我们家张妈的手艺很好的,最近越来越厉害了,真的很好吃。”
萧竹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小包子,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抿嘴笑了。
萧竹陪了荏南一整天,到了晚上两人开了小小的灯,在暖黄的灯光下说笑着,荏南将手伸到台灯下,让光流泻在她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浮动着。
萧竹偏头看着荏南,总觉得她这次回来哪里不一样了。她心思灵巧,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情,再结合荏南一向的言行,便明白了几分,今日见了这情景,便什么疑问都没有了。可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望着荏南的侧脸,问道:“荏南,你如今……幸福吗?”
少女在流转的光晕下转过头看她,然后笑了起来,露出一点小小的虎牙尖,看起来天真又动人,说道:“幸福,我从没这么幸福过。”荏南转过头去,望着灯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投下一点影子,抿了唇,却又忍不住翘起一点弧度,“我同你说实话吧,我早就喜欢他了,从来都只喜欢他。原来我总猜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同我在一起。后来我知道缘由了,却觉得比不知道时更伤心。”
“可是,哪怕最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乖乖听话,就这么放弃。我最怕的不过是他不爱我,只要他爱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萧竹看着荏南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有神,便什么都不想说了,什么都不想劝了。她禁不住有些羡慕,羡慕荏南能这么勇敢、这么坚强,也羡慕荏南的坚持全是有回报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荏南送萧竹出门,走到楼梯时,正碰见从外面回来的江庆之和江明之,荏南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的。
还没等她开口问,江明之就先开了口:“哟,小竹子来了,怎么现在就要回家了,不多玩一会儿?”
萧竹抿着唇笑了,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有站在旁边的荏南才看得清。荏南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她二哥说:“二哥,天有些晚了,阿竹家管得严,她肯定是要回去的,你能送送她吗?”
江明之笑得倜傥,不闻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在楼梯下遥遥伸手,仿佛邀人共舞的英俊公子。萧竹转头看了荏南一眼,那个梨涡变得更加明显了些,然后小声和她说了句“谢谢你”,便朝着楼下的那个人走去。
荏南看着二人一起远去的背影,噙着浅浅的笑,又无比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好还是坏,不过总觉得无论是好是坏,好歹是个结局,要么如愿要么放下,总好过如今这样心被吊在半空。
江庆之在楼下看着荏南出神,轻轻咳了一声,荏南这才回过神来,半咬着嘴唇,压住忍不住要翘起来的嘴角。
她最近老是如此,只是看着大哥,心里便忍不住生出欢喜。
荏南眨巴着眼从楼上“哒哒哒”往下走,走得有些急了,一下子掉了一只拖鞋下去,连忙停在了中途,禁不住觉得有些丢脸,怎么见到他就连鞋子都穿不稳了。
江庆之没有笑她,面色未变,捡起掉落到他身旁的毛绒拖鞋,抬头看着立在半途、看上去有些可怜的荏南。
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迈步踏上楼梯,一步步地向荏南走去,然后停在了下方几阶的地方,正好和她差不多平视。
荏南被他的目光捕获,大哥眼神里的暖意连冰冷的镜片都无法隔绝,如果不是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庞,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了起来,两个傻瓜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彼此,眼神交缠,连空气都漾出一片缱绻。
江庆之大概终于察觉两人这样站在楼梯上,而且囡囡还赤着一只脚,实在是有些傻气,微微欠了下身。
荏南想起之前大哥也曾这样低下身子为自己穿鞋,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为这么一点小事便很高兴。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还是觉得高兴。
她忍不住抬起一只脚,可没想到下一秒便离了地,江庆之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揽住大哥的肩膀,但其实他早就托住她的背心,将囡囡圈在怀里。
荏南和她心爱的人有过分离,如今又相聚,说过好多令人脸红的话,连少女心底最隐秘的情绪也毫无保留地告诉过他。如今,她被这样圈在他怀里,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都在这么近的距离间无限发酵。她发丝的香气萦绕着二人,大哥衬衫下身体的温热熨烫着她,连飞起的发丝擦过皮肤都带着酥麻麻的电流感。
江庆之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极稳地将囡囡带进他的房间。
江公馆要办晚宴了。
荏南离家这件事对外的口径是去澳大利亚探望和照顾养父母,因此晚宴便是以归家宴的名义举办的。由于是江家时隔许久的社交,颇引人注目,便是江庆之想办成低调些的家宴,也抵不住各方涌来的关心,堵不如疏,索性办成了一场高朋满座的盛宴。
荏南自然能想到她当时突然出走又久久不归,背后有多少猜忌,有多少人暗暗戳着她的脊梁骨。不过,荏南不是那种在意这些虚浮名声的人,倒没有往心里去,一切如常地等着那天的到来,倒是江庆之一直在旁暗暗注意着她。
荏南如今也有几分猜到她大哥的心思,因此每次注意到江庆之若有似无的余光,心里总是有几分甜。
到了那天,排场实在不小。荏南的礼服是她自己挑的,后颈往下露出一片雪肌,肩颈被夜空似的深蓝色礼服衬托得纤细动人。她抽条了许多,穿起这浓色的裙子也压得住了,多了些妩媚。
这条裙子确实让荏南想让看的那个人看到了,眼角动了动,颇为欣赏,只是在她想要上前时,江庆之轻描淡写地让她去加条披肩。
“晚上凉。”
真是个好理由呢。
荏南如今也有了些历练,没费什么劲就压下去了想往上翘的唇角,让他先下楼招呼来宾,她换好衣服就下去。
荏南加了条披肩,想了想,又从梳妆盒里找出那对耳环,看着那弯弯尖尖的耳钩,露出了一点带着怀念的微笑,随即戴了上去,打算下楼。
楼下已经有些喧嚣,交谈声叠在一起,混着乐队的试音,震动着水晶灯上溢彩的钻坠。深胡桃色的楼梯一半被照得光亮一半隐在阴影中,她一阶阶往下,深蓝色的裙摆将将扫过木制台阶,迈进光中,仿佛被吹散了云的夜空,开始有碎星闪烁。
江庆之明明还在与人寒暄,可却比谁都更早发现,他微微抬头,从金丝眼镜后看着缓缓步下的那个身影。
周围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江庆之突然的改变,他虽然还是那副自持的样子,却莫名让人觉得柔和了一些。
荏南走到他身边,大大方方地挽住大哥的手臂,在场的都是人精,面上半分神色都没变,恰到好处地和荏南寒暄着,仿佛她从来没离家过。
过了一会儿,江庆之要去和合作方打招呼,荏南便自己到一旁去吃些东西,她拿了小小一个碟子,装了些点心,走到露台上背着人吃。
和那些老套的罗曼史电影一样,女主角躲在露台时,总是有煞风景的人没察觉,在附近说闲话。
荏南在黑暗里听着那些风言风语,什么“孤女”“有蹊跷”“指不定是为了什么才送去国外的”“小姑娘家家的从小养在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猫腻”。她趴在栏杆上,支着下巴,有些懵懂地眨着眼睛,静静地等她们说完,却没想到话真是说不尽,越说越多,越说越过分了。
好容易总算安静下来,荏南却多少有些烦了,望向庭院里的灯,却意外地发现大哥正从葡萄藤架那里走来,那处还有一个身影,远远看上去似乎是二哥。
没等荏南反应过来,江庆之先发现她,便改了方向朝她过来了。荏南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哥,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西装笔挺、英俊非凡的男子立在露台下,遥遥望着她,专注而真挚,他的小姑娘站在露台上,身后是熠熠流彩。
“大哥,若是我就这么跳下去,你会接住我吗?”不知道为什么,荏南突然就想这么问。
这露台虽然是连着大厅的露台,但是地基打得高,因此也不算低。
江庆之没应她,只是走近了几步,张开了手臂。
荏南禁不住笑了,笑得越来越开心,一点不顾大家闺秀的体统,笨手笨脚地爬上露台栏杆,然后大声对下面说:“大哥,接住我呀。”话音未尽便落了下去。
冰雪女王掉进了她的锡士兵的怀中,被好好收藏。
锡士兵的心不再白白地熔化在壁炉中,他终于能对心爱的人诉说愿望。
“嫁给我。”
此刻,满天星星都比不上她眼中迸发出的光芒。
半年后,江庆之大婚。江父江母特意从澳大利亚赶了回来,一家人总算久违地团聚了一场,两人都很开明,对这个二媳妇变大媳妇的尴尬境况倒没有多说什么,全然接受了。
荏南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对从小收养她、照顾她的江父江母是最尊敬的,也最怕让他们伤心失望,因此迎接父母时多少有些怯怯的。
江母看着她,仿佛想起了她刚刚来江家时的情景,也是如此,像只小猫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依在庆之身旁,让人禁不住想摸摸她的头,抱一抱她,告诉她,不需再害怕了。江母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如同十年前那样,上前抱了抱她。
荏南在这拥抱里眼角有些酸热,不需多说些什么,有些腼腆地笑着,回抱了江母。
所有人都一副自然的模样,二哥依旧是那个风流潇洒的二哥,大哥也依然是那稳重自持的大哥,父母待她一如既往的亲切,荏南便慢慢放下心,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婚礼是西式的,自求婚后就请了法兰西的设计师,花了半年的功夫做好的婚纱,如云雾一般的纱一层层覆在她身上,比月光还要轻,拢了这么多层,如波浪一样,却依然衬托出玲珑的身段,莹洁如堆脂,精致的花纹藏在薄纱下,在眼波流转时隐隐可见。
江母进房时,看见这样的荏南,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是十几岁直接从娘家嫁给青梅竹马的江父,一辈子被捧在掌心里,所以直到现在还一副天真柔软的性格。她牵起荏南的手来回转着看,笑着称赞道:“囡囡真漂亮,怪不得庆之这么古怪挑剔的人都一门心思要娶你。”
荏南讷讷的,不知答什么好,红了脸,连耳朵都烧起来了,蔓延到脖颈上。江母看着笑了起来,将她按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垂下眼眸的荏南,突然有些担忧地问道:“囡囡,你老实和妈妈说,你是真的愿意嫁给庆之的吗?不是他逼你的吧?”
荏南有些惊讶,然后笑得弯了眼,有些害羞却坚定地说道:“我是真心想嫁给他的,我从小便想嫁给他,这世上我想嫁的人从来就只有他一个。”她眼睛里的光芒掩都掩不住。
“那就好,庆之从小就不爱显露心思,做事手段又深,他拍了电报过来,什么都不解释,只说他爱你,他要娶你,强硬得很,我总担心他是把自己的意思强加到你身上,如今知道你也喜欢他,我就放心了。”江母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对她说道,“虽然如今都是西式婚礼了,不讲究这些,可是我总是希望你们俩能圆圆满满、长长久久的,就让我这老人家迷信一次。”
木梳从如云的发丝间细细梳下,江母口中柔柔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五梳翁娌和顺,
六梳夫妻相敬,
七梳福临家地,
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
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荏南的眼底沁了点亮,却没让泪落下,她在这声声祝福里始终笑着,笑得美极了。
时间到了,江父敲开了门,作为父亲,牵着荏南的手,将她送到她的新郎身边。
荏南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眼她从小长大的房间,坚定地向外走去,挽着江父,迎接她的婚礼。
她从那走过无数次的楼梯上缓缓步下,仿佛又回到了来到江家的第一日,她抱着小熊,大哥抱着她,见到人便把头埋在大哥肩上不敢看,连上楼都是大哥抱着她上去的。
如今,她只要走完这阶梯,便能成为他的新娘。
楼下无数的目光望了过来,或祝福,或好奇。只有一道目光是特别的,缠着她,护着她,那么温柔而又坚定,她的新郎长身玉立,在等着她的到来,等着牵起她的手。
荏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走向属于她的光明未来。
江荏南于二十岁时嫁于江庆之,婚后第五年,江庆之退出商界。
彼时,其胞弟已在商界初露锋芒,后接替江庆之之位,青出于蓝。
江庆之一生几起几伏,经历复杂,功过是非,难以一言以概之。
曾有传闻江庆之辞职背后的原因,是与其夫人有关,二人成婚三年后,江夫人有孕,临近生产时却因听闻江庆之于外地遇袭而受惊难产,几经抢救才转危为安。
据说江庆之遇袭正是与他欲退出商界有关,此后更是加快了退出的脚步。
由于夫人难产伤身,夫妇一生只有一女,然二人感情甚笃,相守一生,爱独女如珍宝,其女长大后回国,成为著名的外交家,也有一段不逊于其父母的传奇爱情故事。
晚年二人移居至檀香山休养,直至去世,再未分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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