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蹊回到金陵城的那天,是五月十七,距离阿凝的生辰还有五日,正正好。云千凝正在府内百无聊赖地看着池里还未开苞的粉荷,那一簇簇嫩粉随风飘曳,像极了少女无处安放的心事。木槿紫的裙摆边散落着几张有些泛皱的信笺,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俨然是那人的笔迹。她正欲伸手够到那株菡萏,却听到府门一片嘈杂声,门房似乎喊着公子回来了,云千凝激动起身,想要跑过去见他,可是又怕自己显得太过急切,踌躇半晌,那人却已经进了府,见过阿娘后,便直接来寻她。他比她更想她,更迫不及待。“阿凝。”裴千蹊站在不远处,看着呆呆望着她的少女,满腹心思都写在脸上,连手中的菡萏都被她落在了地上。时隔一个多月未见,阿凝似乎又长高了些,像春日的柳树,抽芽生长,婀娜多姿,站在不远处,柔软的乌发随风飞起,仿佛掠进了他的心里。“千蹊哥哥!”矜持犹豫都被抛之脑后,云千凝提裙向他跑去,还没跑上几步,少年已经朝她奔来,在距离她仅有一寸的距离堪堪止住,眸光温柔地笼罩着她。“阿凝,我一切安好。”他和她告知自己旅途的一切,让她无须担心。“嗯。”云千凝轻轻点了点头。明明他没有抱住她,可是她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心中所想,这比直接抱住她更令人害羞,抬头望着暌违多日的清俊少年,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越跳越快。云千凝欣喜地与他说了会儿话,他都一一耐心应答。“阿凝,这个给你,生辰快乐。”裴千蹊从怀里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段木雕,那木雕用柔软的布帛包裹得很好,拆开来也未有一丝损伤,可见主人一路的悉心呵护。“呀!”云千凝看着桃花坞木雕成的可爱少女,爱不释手,看着自己的模样被镌刻在古色古香的木头上,惟妙惟肖,清晰娇美,便能猜想到那人该是多么用心雕刻,钻研抚摸,心湖荡漾波动,抬起头,她认真地望着凝视着她的少年,声音娇软:“千蹊哥哥,这是阿凝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裴千蹊看着思念已久的娇颜,终是没有忍住,上前揉了揉少女的乌发,蓬松柔软,还带着她特有的体香。手心递来另一只玉白的簪子,他的声音温和低沉:“阿凝,这些时日,谢谢它的陪伴。”不知怎的,看见那只白玉簪,云千凝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书房见到的那幅画,小脸腾的变红,杏眸也不安地眨了眨,愣了一会儿,才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只玉簪似乎因为跟着他太久,有了他的温度,放在手心,仿佛烙铁不断灼烧着她。要不要与千蹊哥哥说,自己无意间在书房看到了他的画……云千凝想了许久,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捏紧小拳头,正要和他坦白,却听到流缨在一旁唤他们二人:“裴公子,三小姐,夫人喊你们进去说话呢。”骤然被人打断,云千凝不满地看向来人,小姑娘正要发作,却被裴千蹊止住了,他看着她,眉目含笑,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模样。轻轻牵起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再也没有放开的意思。“阿凝,我们走吧。”他好像越过了某个心知肚明的界限,温柔过后便是不容拒绝的强势,那只好看的大手有力地握住她的,似乎有不寻常的心跳声从相接的手心传来。云千凝颤了颤,害羞地想要缩回来,却被他轻轻按住,修长的十指穿过她的指尖,包裹住整个掌心,熨帖而温暖。少女脸颊上的桃花似乎开得更盛了,初夏的热风吹过两人的衣襟,木槿紫和月白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缠绵热烈。二人与崔氏说完话出来,已至黄昏,暮色霭霭,微黄的日光笼罩在二人身上,裴千蹊将云千凝送至她的厢房,站在风口,替她挡去晚间微凉的夏风。二人之间似乎萦绕着一层桃花色的胧雾,暖暖地,轻轻地,温柔地拨动着两颗年轻的心。云千凝第一次觉得从主厅到自己的厢房路途有这么短,似乎没走几步就到了。低声说了许久的话儿,连裴千蹊在姑苏每日吃的什么茶点都一一和她说了,到最后,还是他见时辰已晚,婢女们都隐晦地看了过来,裴千蹊才低垂着凤眸看着害羞的少女,语气含笑:“阿凝,天色已晚,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找阿凝。”他已吩咐小厮将带给她的其余东西先送至她的院子里,等她回去便能见到了。“嗯,千蹊哥哥,你也是。”云千凝日间本想说那幅画的事情,可是被流缨打断,眼下却没了说出口的勇气,纠结再三,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想着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和千蹊哥哥说罢。裴千蹊看着少女的背影淹没在重门朱影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她飞扬的裙裾,这才转身回屋。宁远侯小女儿十七岁的生辰,金陵城的勋贵世家们差不多都来了,云千凝从上午被流缨催促着起来打扮,梳洗完毕与人寒暄,一直到晚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女子过了十二岁便可以相看夫婿订下婚约了,但云家把姑娘看的金贵,到了十七才开始张罗,因此对这一年的生辰极为重视。佳婿是不用了,除去崔氏还有些犹豫,宁远侯早已在心中选定,因此席间对于那些少年公子的过度热切反应稍显平淡,倒没给自家女儿招出什么桃花来。席间,自己的准姐夫郑公子送来两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寓意福泽绵长,定远侯府的大夫人送来一块双凤白玉璧,韩国公府送来一支如意坊三年才出一次的三翅莺羽珠钗,云千凝一一谢过,命流缨放去屋内好生保管。到了晚间,她坐在堆满了各色礼品的黄花梨长方桌旁,手指一一拂过那些琳琅熠熠的珠翠,最后来到一方锦盒前,轻轻停下。千蹊哥哥这次从姑苏回来带了许多东西给她,随意挑出一件,都不会比这些精挑细选的礼品差,唯有眼前这个精致的小锦盒,千蹊哥哥说要到了生辰那天才能打开,云千凝有些好奇,又有些忐忑,洁白的手指在那小巧精致的锁上流连许久,最终扣在了纯金色的锁头上。“啪嗒”一声,锦盒应声而开,想不到开关就藏着这么多精妙的设计,云千凝的目光向下看去,待看清盒子里的物事时,先是一愣,然后小脸一红,转头看向周围并没有他人,这才拿出锦盒里的东西。那是两块洁白的古玉,色泽莹润皎白,年代久远,饶是以她这样的身份,见过太多古董珍宝,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但这不是令她害羞的地方,而是那两块古玉是一对,拼凑到一起,正好完整无缺,宛如天边皓月,闪着柔软珍贵的光泽,照亮了少女绯红的脸颊。珠联璧合,琴瑟和鸣。自古以来,送这样的礼物,只有一个意思。“千蹊哥哥……”少女喃喃自语,胸膛的心跳得飞快,她低下头,唇角微弯,眸色温柔,如同春风吹开天际绯红的层云,现出漫天芳华,美得惊心动魄。小手抓紧那两块古玉,轻轻摸了摸,极为珍惜地将它们放进了盒子里,然后,云千凝跑出了门,想去透透气。她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欢喜,已经溢满了整间屋子,触目所及,也尽是他送来的首饰珍宝,如果再待下去,自己的心便要跳出胸膛了。浑身都莫名的发热,她下意识地往府中的花园走去,却在凉亭处看见了那个颀长优美的身影。裴千蹊站在月色下,玄色的衣襟几乎与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洁白的侧脸尤其瞩目,凤眸沉凝,似乎正望着她所在的院落的方向。他……在这里等她?胸口的火焰越烧越烈,云千凝抓紧手里的帕子,想要逃开,可是却发现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瞬息之间,他已经看见了她,凤眸中似乎有火光一闪而过,云千凝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越靠越近。“阿凝。”他轻轻唤她。既然她出来了,想必是已经打开了锦盒,看见了那两块玉璧,见她眸光羞涩,脸颊绯红,裴千蹊今晚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阿凝出落得越发娇媚动人,今天席间,少女顾盼生辉,言笑晏晏,不自知地吸引了多少少年的热烈目光,他只想将那些少年的眼睛通通蒙住,或者当着他们的面搂住她的软腰,深深地吻下去,告诉他们,这是他从小就认定的人,不允许任何目光的觊觎。或许阿凝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他可以慢慢等到她也像自己一样爱上对方,但是他决不允许其他人的参与,凤眸里一片幽暗,满腔深情和与生俱来的筹谋交缠在一起,只为了彻底拥有眼前的少女。裴千蹊靠近她,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软糯香甜的体香,几乎让他心猿意马,握紧大手,稳住心神,他缓缓开口:“阿凝,你愿意吗?”“千蹊哥哥……”云千凝看着那双自小便极其喜爱的凤眸,里面盛满了三春之水,让她没有任何理性思考的能力,偏偏他的话语还继续响在耳畔:“我……心悦阿凝已久,久到我也忘记是何时将阿凝记在了心里,想去哪里都带着她,从前我只觉得一日三秋很酸腐,可是这次去姑苏,我却觉得尚嫌不足。”他的话宛如最温柔的惊雷,牢牢落在她的心房。“那幅画,是我想和阿凝表白的心意,今日的玉璧,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