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千千晚星

武泗坡小霸王唐好甜,名甜人不甜,混账起来第一名。人送外号“小甜儿哥”,叫您姐都是委屈你伟岸的形象了!耍无赖的专业户,坑钱小能手,就算我买你家大白米,不仅要给我市场最低最低价,还得签字画押绝不反悔。鸿丰少爷江非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然打小就练射箭,可惜还是一副一顿不吃就倒的单薄身子。小霸王赖上有钱公子哥儿,送胭脂——我觉得你在侮辱我的美?送簪子——插我头上像上香?缘分来得过于奇妙了吧,我就是把你衣衫划拉了那么一点点,你就让我蹲收押室?简直可恨!好了好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送你免费糖水喝,你来做我的小老师,从此以后手牵手……等等,练字就练字,你抓着我的手干嘛?

作家 野榈 分類 出版小说 | 14萬字 | 21章
第十章 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站在你身后
1.
江非夷每日的行程都是满满的,早上去城西的院子看周筠,白天待在公司里,晚上同柴尽冬一道回武泗坡,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了大半个月。
江选发过电报回来,说天津这边的事情还得再谈谈,孟老板人很实在,拜托他的事情尽心尽力,他的养子覃一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有机会,一定介绍两人认识。
葛算盘回了账房,去了姚安一个月,人也消瘦了许多,以前瞧着硬朗的人现在总佝偻着背。他对柴尽冬进鸿丰这事儿很是意外,私下里跟职员们偷偷打听过,听闻柴尽冬人挺老实,做事也实在,便没在江非夷面前多说什么。
七月十二,离中元节还有三天。
街上多了卖香蜡纸钱的小贩,支着摊子在路牙子边上叫卖。警察厅的人出面阻拦过,可挡不住百姓们的需求太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非夷早上从城西的院子出来时,管家陈伯叫住他。
“二夫人这两天精神越发不好了,连说话都显得费力。要不,叫沈大夫来瞧瞧吧?”
江非夷没见着周筠,说是还没起,他便没去打扰。若是精神已经颓废成这样,怎么没早些同他说?
陈伯不安地搓着衣袖,他其实没想瞒着江非夷,毕竟是二夫人的亲子,怎么着也不该不让他晓得。可前天夜里,周筠咳了血,照顾她的丫头慌神来叫他。丝帕被抓在手里,周筠下了死命,这事儿谁也不能说,若说了,便别在这院子里待着了。
“我想二夫人是怕你们担心,可昨儿个夜里又咯了血,要是还瞒着,我真是对不住江家了。”
江非夷变了脸色,急步往周筠的房间走去,陈伯跟在他身后细细讲着这两日周筠的饮食和汤药。
“方子肯定不会错的,我仔细瞧过,也问过送药来的小厮,说这方子就没换过。”
若是如此,那便是这方子已经撑不住周筠的身子了。
屋门还是紧闭着,江非夷轻轻叩了两下,里面的人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透出双眼睛,是服侍在周筠身边的桃儿。
桃儿比江非夷年长几岁,自小跟在周筠身边。见是江非夷在门前,她压低了嗓音说:“夫人还没醒呢。”
江非夷透过门缝去瞧,床上是躺着人,床幔放了下来,只能隐隐瞧见身影。
他示意桃儿出来,又问她:“夫人这两天出门了?”
太阳炽热,若是出门生了汗,对周筠来说也是件折磨事。
桃儿想了想,摇头:“夫人只在房间跟院子里走过,别处哪里也没去过。”
江非夷觉得这不是小事儿,只能叫陈伯赶紧去请沈大夫来。
一直提着心的陈伯这下松了口气,赶紧跑出门回江宅。
江非夷跟着出门,跟宅子外的柴尽冬交代着让他给葛算盘带个信儿,说今日怕是去不了公司了,让葛算盘多盯着些。
隔了半个时辰,陈伯回来,说沈大夫正在给老妇人针灸,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沈昌平大夫一直照料着周筠,只有他知道周筠这些年的身体状况,又该如何用药。
所以,江非夷即刻往江宅赶。
回了江宅,江非夷跟祖母宋兰九身前的牙婆子说了周筠的情况。牙婆子虽然同宋兰九一样不喜欢周筠,可毕竟是条人命,能拉扯回来就快些拉扯回来。
江非夷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沈昌平出来,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拉着他往外走。
两人刚跨出宅门,就见着陈伯从路口跑来。
“少爷,不好了!”
2.
七月十五,中元节。
糖水铺早早关了铺子,在后院里祭奠逝人。
柴小添无父无母,纸钱抓在手里,往一堆堆火茔撒着。黄色薄麻纸遇火即焚,片刻就被烧成黑色烟灰随烟荡在空中。
他仰头瞧着,竟胡乱猜着自己死后会不会有人给自己烧纸。
他腿弯被人蹬了一脚,回头一看是唐好甜手里举着几根香,递给他三根:“又瞎想什么呢?”
柴小添叹了口气:“甜儿哥,你说,这么多年也没人来找我,我爹娘是不是早就死了?要是这样,也该让我晓得。虽然我没见过他们,可给他们烧堆纸也是能办着的。”
他脑袋上挨了狠狠一巴掌,唐好甜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呸呸呸。”
柴小添举香三鞠躬,直起腰又说:“不然他们就是存心躲着我,也许早晓得了我在这里,可就是不愿意认我。”
柴尽冬从前院过来,到自己画的火茔前,燃火烧纸,起身点香,也分给柴小添三根:“我跟好甜是你的亲人,我们的家人也就是你的家人。”
唐好甜点头:“你爹娘在什么地方我不晓得,可是我娘在这里。”她指着跟前的火茔,又指着柴尽冬跟前的火茔,“你大哥的爹娘、弟弟在这里,你拜过,就也是你的家人。”
柴小添心里很感动,鼻头耸动,扯着嗓子喊:“爹!娘!”
前院里,麻三听见声响,来瞧,就见柴小添哭了一鼻子,问:“好甜!你又揍他了?”
唐好甜莫名添了罪,心里很不痛快,可面前的人哭得鼻涕口水齐齐往外冒,她下不了手。
江非夷没来,晚饭备得简单。
柴小添瞧着那碗清粥,怪想炒鸡蛋的味道,筷子在碗里搅了搅,想起江非夷,觉得难受。
“要不,咱们去看看他吧?”
柴尽冬这两日没去公司,说是放假,其实是江非夷不在,他也无事可做。
他点点头,赞同道:“跟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唐好甜不认同:“这种时候,应该给他些时间让自己走出来。”
“就是这种时候,他身边应该有人陪着。”柴小添不懂,伤心难过的时候,没人在一边,压抑的情绪就会越积越多。
“你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唐好甜反问他。
“我是他的朋友,不只是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是,而是在任何时候我都是。”柴小添说得越来越急,“也许这个时候他并不需要我,也许他愿意一个人待着,可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样悲切难过的情绪里越陷越深。”
唐好甜被他说得无话反驳:“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柴小添转头问柴尽冬:“哥,你去吗?”
柴尽冬点点头,他也担心江非夷。
两人便计划着等夜深的时候去江宅,那时候不能从大门进去,只能翻墙。
“为什么要夜深了才去?”唐好甜斜眼,觉得柴小添这小子越来越滑头。
柴小添嫌她不懂:“这时候有人陪着他,还能说说话。等夜深了一个人,指不定他胡乱想什么呢,我们就得这个时候陪着他。”
唐好甜似懂非懂,收了碗筷没搭理两人径直回了房间。
房间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着镜子里的脸,问:“唐翊,那时候他们两个也是这样陪着你的对不对?”
镜子里的人没说话。
她又说:“那时候你觉得他们两个人好烦,一直在你耳边吵,你不喜欢这样的陪伴,可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陪伴才让你很快走出来了对不对?”
3.
亥时,江宅院墙外晃荡着两个人影。
柴小添弯着身子跟在柴尽冬身后,一只手扯着衣领遮了半张脸,眼睛左右瞧着怕碰见人,没注意柴尽冬停了脚步闷头撞了上去。
柴尽冬回头看他:“你做贼呢?”
柴小添觉得柴尽冬不懂:“夜深人静的,咱做的是翻人院墙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瞧了脸,明天就上报了。”
他嫌柴尽冬太木讷,不想跟他多解释,抬脸敲了敲院墙:“就这儿了?”
柴尽冬点点头:“从这里翻进去是茅房,是四面院墙中最矮的一处了。进去后穿过长园再左转,就到了江非夷住的南院。”
他曾经跟着江非夷来过江宅,又从南院往东院送过文件,对这条路很是熟悉。
“那成。”柴小添拍拍手,半蹲着身子,手撑着墙,“你先上,我殿后。”
柴尽冬没客气,这种客气在他们两人之间根本不需要。
他踩上柴小添的肩,一鼓作气翻了上去。
柴小添觉得肩上一轻,下一秒突然又有了重量:“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肩上有人,他只能抬高眼皮去瞧,却发现肩上的人是唐好甜。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唐好甜个子不高,手攀不着墙头,“你站起来些,柴尽冬也搭把手。”
等三人翻了进来,柴小添又开始挤对唐好甜:“不是说不来,女人啊,总是口是心非。”
她的胳膊肘撞上柴小添的胸口,唐好甜瞪他:“我说了不来吗?别瞎给我扣帽子。”
打头阵的柴尽冬已经到了长园,朝两人挥手:“这时候还吵什么,快跟上来。”
如柴小添所想,江非夷的房间还亮着灯。
三人猫着腰缓步前行,到了映着光亮的窗户下,不管里面的人现在怎样,打开窗户要往里翻。
唐好甜扯着柴小添的衣裳:“都到这儿了还翻啊?”
柴小添嫌她磨叽:“你翻过别人家的窗户吗?”
唐好甜摇头,嫌弃的意味更加明显:“这不现成的机会嘛。”说着人就跳了进去。
江非夷本来坐在书桌前整理着周筠留下来的书信,听见有声响,起身去看。
这下不得了,他的房间里多了活生生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正跨着两条腿要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他没有显露出过分惊讶的表情,好像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一样。
唐好甜跳下桌子,拍掉身上的灰,指着柴家两兄弟说:“他俩担心你,死活要来看看你。”
柴小添嗤之以鼻,抱着柴尽冬的肩:“就我俩?”
唐好甜矢口否认:“我是怕你俩出事才跟着来的,现在瞧着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她大大咧咧地去开门,却被江非夷叫住:“既然来了,就喝口茶再走吧。”
唐好甜被柴小添这么一臊,面子上磨不开,装作有些勉强的样子回身:“你都这么说了,我便再坐会儿。”
接过江非夷递来的茶杯,她浅抿了一口,煞有介事地称赞:“好茶!”
江家二夫人没了的消息是在七月十三一早传开的,见了报纸,那就是真消息了。
前一日江非夷扯着沈大夫到城西的院子时,周筠已经辨不清人了。
干哑的喉咙里好像藏了根银针,扎得她连话也不能好好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江非夷,眼角的泪水落在枕巾上。她摇摇头,示意江非夷凑近一些。
没了一炷香的时间,人就断了气。
再后来,江非夷发了电报把消息传给远在天津的江淞,然后回了江宅。
宋兰九人就站在宅子外的台阶上,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远远看了一眼拿白布盖着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就回了屋。
扎纸到棺材,挽联到寿衣,全是江非夷一个人做主,谁也没帮忙,谁也不敢到他跟前。
4.
“所幸,明日就结束了。”江非夷泡好茶,给每人斟了一杯。
“那两位江老板?”柴尽冬问他。
江非夷愣了一下,其实也就刚刚的事,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觉得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说:“赶着戌时落钟的时候到的,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路,人累得回屋便睡下了。”
他说得很轻松,好像这些天忙前忙后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另一个人揽下所有的事情。
而他只是一个看客而已。
一壶茶,四个人,从夜深坐到天微亮。
路上还没什么人,只有卖早点的小摊贩支起了木棚。两三缕热气腾空而起,向天渐亮的远方飘去。
柴小添先翻出围墙,脚下踩着块石头,接住了柴尽冬,又催着攀上墙沿的唐好甜。
“甜儿哥,快点儿,晚了就给三叔发现了。”
唐好甜一脚跨出围墙,听他念叨完又转头看墙下的江非夷。
他一夜无眠,眼下泛着青,抬脸看她的时候更为明显,明明不好受,还要顾及着他们三人出来送一送。
她弯腰伸手,叫他:“江非夷。”
“嗯。”他轻轻应着。
“一起走吧,一碗热粥两个包子,肚子里暖和了,心里也好受了。”
江非夷几乎没有犹豫,应着她:“好。”
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小小的掌心里生出了不少茧疤,虎口的地方最深,应该是常年翻搅大铁勺落下的。
他这双手其实也有茧,小时候练习射箭,茧疤生了一层又一层,那时候疼得会哭,现在看着已经没什么感觉。可这时候牵着她的手,他心里有些难受。
她是个女孩子,不管身上何处落疤落茧都不好看。
翻出院墙时,正好旁边的小门被人从里打开。
一个小厮打着呵欠出门,被一行四人吓了一跳,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来偷东西的,正想叫人来,先被一人捂住了嘴。
“莫声张。”
声音听着耳熟,小厮大着胆子回头,才晓得是自家少爷。
“我去送送朋友,若是父亲找我,你跟他说我很快回来。”
小厮点头,等人走远了才敢大喘气。
柴家两兄弟在前,唐好甜跟江非夷并肩跟在身后。
他们没走出多远,只拐了一个巷口,街景大开,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此刻正是早市,提着菜篮的妇人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一会儿嫌萝卜不新鲜,一会儿又觉得青菜叶子蛀了不少虫眼……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街市里此起彼伏,人间不过热闹如此。
“以前总觉得这世界上的声音太多,多得吵人,可当一个人在寂静的环境里待久了,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才觉得可怕。”江非夷瞧着路上的行人,心里突然敞亮。
唐好甜点了点头:“后来想一想,世间万物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彼此感应,这样才会觉得不孤单。”
她转头看着江非夷:“昨晚柴小添说要来,其实我不同意。可是后来我想到那时候刚到邑北,抗拒一切的我就是被吵闹的他俩从寂静的深谷给拉扯出来的。所以我听进了他的话,我们是朋友,不是在你需要我们的时候才是,而是任何时候都是。”
江非夷也停下脚步看唐好甜,她的眼睛清亮,里面像藏着一汪水,盈盈地往他心里淌来。
江非夷从小在周筠身边长大,跟在那样的一个人身边,他其实不是很开心。
所以他常常不清楚,是不是可以任性地跟身边亲近之人过分请求些什么。
他这两日也有过清闲的时候,深夜烛火里,他常发呆,等清醒过来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便总会这样想。
可等睡一觉再醒来时,他还得为周筠的大小事务做主。祖母宋兰九不喜周筠,所以他靠不得;父亲江淞还在赶回来的路上,他靠不到。
他只有一个人,他只能一个人。
可这日一早,他空荡的心里寻到了答案。
站在他身侧的这人告诉他:“江非夷,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站在你身后。就算你不需要或者看不见,但你要知道,你的朋友,就站在你身后。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累了有我们给你撑着。”
前面,柴小添和柴尽冬回头朝两人招手,催促着:“快一些,磨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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