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折梨花

织尔作品合集: 包含 归宴: 苏安宴说要娶我,他亲口说的。 他在月下,在小舟,在繁星点点,在泛着光的湖面,有微风,有花香,有蝉鸣。 我和他说明日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没答我,却和我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想来求你嫁给我。 他说他会只娶我一个人,别人做不到,他做的到。 他说他从不食言。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满满的情意。 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心动过。 我从没有这么坚定的喜欢过一个人。 小时在人间: 我只是司命星君拿在手里天天盘着玩的小石头,我做错了啥我得下凡去对付那么恐怖的病娇啊!!!!我做错了什么!!! 病娇还说我睡了他??? 啊???我??? 我只是个石头啊!! 故梦: 或许...你们有谁见过自己下葬?温怀溪就见过,不仅见过,还参加了。不仅参加了,还有个人在旁边叨叨的问她什么感觉。她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人。 锦欢一世琉璃白: 世人皆知,宋述安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祸乱朝纲意图造反,是长公主力排万难才保住了江山。 齐璋未和: 《史书》记载,康历二十年,大局统一,新帝名讳安然,已故东宫太子越璟璋和皇后齐娣之子,建厌阴国,诏令越王朝子民终身为罪奴,为社会之最贱民也。

作家 织尔 分類 出版小说 | 18萬字 | 63章
三 穷极一生
宫里的贵妃死了。
这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爱的资谈,他们说元贵妃不是这几年才疯的,她一直很疯,只是这次把自己的小命疯丢了。
元贵妃的死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以往那些天天递折子的大臣如今各个喜笑颜开。
因为元贵妃死了。
他们逼迫着皇帝杀了元贵妃,终于成功了。
他们以为自己又能和以前一样左右皇权,毕竟历朝历代,朝臣都是这样做的。
黄烨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的那抹红影,看着皇帝走过去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把她抱了起来。
路过他时和他说:“元贵妃自裁乃皇宫大忌,废妃位,贬为庶人,不得入皇陵。”
话说的冷漠平静,黄烨垂眸,看见皇帝抱着元贵妃的手青筋暴起。
说到贵妃的封号,礼部当时来问了两次,皇帝都说再等等。
侍郎找了个时机拉走他问:“黄总管,臣初上任许多不懂的还望总管多提点。”
这么说着,黄烨就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他收到袖中瞧着那侍郎的神色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忧,陛下确实是公务缠身,封号一事咱家替您去问问。”
黄烨回到皇帝身边,将荷包打开,把里面的两块银元宝放在桌上。
“既是给你的,就收着,”皇帝看也没看一眼,“封号元吧。”
改来改去,还是定了元。
元,万物始也。
皇帝看着纸上的元字才和他说:“去把她找来吧。”
出宫时下了些小雨,小太监给他拿了伞。
到新界时挽心说万姑娘出门了。
“去哪了?”
“绣坊。”
黄烨点点头,进去等着。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她们回来,万时今脸上挂着笑,笑意虽浅,但心情看起来不错。
黄烨行了礼:“姑娘,圣上请您进宫。”
“黄烨?黄公公?”
黄烨听出了万时今话里的微微嘲讽之意,无非就是曾经的暗卫如今竟然当了太监。
万时今终于坐上进宫的马车,走了没几步就掀起车帘探出头问:“是苏安宴封摄政王的事吗?”
“奴才不知。”
他说谎了,她也确实没信,翻了个白眼,黄烨当做没看见。
他和万时今说,皇帝写了两个圣旨,其中一个就是关于她的,说到这他不合规矩的抬头看了眼她,又迅速收回目光。
万时今闻言笑了:“必定是赐婚的圣旨了。”
黄烨不再言语,马车到了皇宫便不让同行,他带着万时今一路来到了乾坤宫,大臣们早已等候在此。
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圣旨,从侧面走到万时今身前,朗声道:“万时今乃朕亲近之人,淑慎性成,风姿雅悦,可贤内则,朕心悦之。”
他的余光看见万时今抬了头:“着即册封贵妃,封号元,即刻入宫,钦此。”
“元贵妃,请接旨,”他将圣旨递给万时今,在她想起身时说道,“贵妃三思,苏公子的封爵圣旨奴才还没念,宰相卖国求荣,这苏府恐怕马上就要被封了,那苏公子的灵牌…”
黄烨停了话语,点到为止,他俯身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
万时今拿到皇帝让人带她下去。
黄烨继续念着另一份圣旨。
宰相之子苏安宴追封摄政王的旨意。
念完后,满朝哗然。
他们不懂苏安宴为何会被封为摄政王,也不懂皇帝为何会把万时今纳入后宫。
皇帝任由百官议论,有小太监来告诉黄烨,贵妃很激动,宫人们怕伤了她不敢靠近。
黄烨将话照搬给皇帝,皇帝起身离开。
他离开后,大臣们面面相觑,有想跟着离开的人,黄烨将那人堵在门口:“大人不如就在这讨论下政务吧。”
皇帝一直没有回来,来报信的小太监说贵妃晕倒了。
黄烨侧过身,请那些大臣离开,外头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贵妃醒来后去见了太皇太后。
贵妃求太皇太后让皇帝放了她。
贵妃让挽意找件红裙子。
贵妃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皇后。
黄烨刚说到这,皇帝放下书,他立马闭了嘴。
来到贵妃寝宫时,屋里都是砸碎玉器的声音,宫人们看见皇帝来纷纷跪下,贵妃半躺在软塌上。
黄烨比了比手势,宫人们都退下,黄烨关了门,站在门口。
屋内有吵架声,黄烨听见贵妃说,她要做皇后。
不多时,皇帝出来,让他再送些玉器过来,让贵妃砸的舒心。
第二日,黄烨奉皇帝的命将户部尚书的折子拿到了长秋宫。
皇后正在作画,看见这折子先是皱了眉,又问他:“这是何意?”
“陛下派奴才将折子拿给娘娘看。”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又如何能看?”
“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打开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变,黄烨继续道:“陛下说,此事由娘娘定夺。”
他回去复命,皇后说她会安分的待在长秋宫。
“不够。”
皇帝只说了两个字,第二日上朝时就听户部尚书哭诉自己的儿子昨夜横死街头。
皇帝说,爱卿你如此难过,便回家难过几天再上朝吧。
原话不是这样说的,意思是这个意思。
下了朝后,黄烨又去长秋宫给皇后说了这个事,皇后冷笑一声,问她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黄烨说自己不知。
皇后自言自语道:“元,万物始也,竟是这个意思,让她当贵妃还不够,还想让她当皇后?”
元,万物始也。
皇后曾经是辰王妃,皇帝做了皇帝,于是她成了皇后。
然而在皇后之前,同还是王爷的皇帝拜了天地的人,是贵妃。
只是成亲礼进行到一半,被先帝下旨退了婚。
黄烨退了出去,刚走几步就停下,一个黑影出现,带着银色面具朝他抱拳:“师父。”
“做的不够干净。”
“是,只是徒弟不懂,主上为何要杀…”
“闭嘴,这是你需要问的?”黄烨低喝一声。
那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皇帝杀户部的嫡子,一是要收了户部的权,而是因为,那嫡子曾经心仪皇后,即使后来娶妻生子,依旧对皇后有情。
皇后做的很多事都有他的帮忙,黄烨不明白皇后为何会觉得自己能瞒得过皇帝。
或许诚如贵妃曾经所言,皇后空有小聪明,并无大智。
第三日上朝,有大臣上奏皇后言行有失,搬出来的都是以前的事,百官议论纷纷,有的还把皇后的身世拿了出来,皇帝说了句“朕知道了”就退朝了。
当晚,皇帝去了长秋宫,黄烨依旧把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立在门口。
皇帝出来时,屋内有皇后的哭声,黄烨依稀听见一句凭什么。
他跟着皇帝一直走,走到了朝阳殿,贵妃的寝宫。
他以为皇帝会进去,可皇帝只是在门口立了一会就走了。
黄烨想起前些日子,皇帝想将朝阳殿改个名,还问他有什么建议,他说奴才不知,皇帝笑了声,再没问他。
后来,也没改名字,就让贵妃住进去了。
黄烨每天的工作就是侍奉皇帝,这和他之前做暗卫也差不多,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同的是,暗卫还有轮班的时候,做太监得一天不落的跟着皇帝。
他手底下的一个暗卫任务失败受了重伤回来,他得去看看,和皇帝告了假。
换上暗卫服黄烨在铜镜前转了转,竟然还有些怀念。
呵,刀尖舔血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看完那人回来的路上黄烨边擦刀边走到一家糕点铺子,要了两个板栗蓉拿着就吃。
回宫后小太监说皇帝与贵妃出宫了,黄烨无所事事就在皇宫溜达,在御花园找了棵树飞身上去。
偶尔会有宫人路过,有的在谈论今年过年,有的在说自己家中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睡也睡不着,黄烨又翻身下去,来到皇子府。
看见翊昭正坐在廊下仰头看天,他走过去问他看啥呢,本以为翊昭不会理他,但他这次却伸手指了指,顺着他的方向黄烨向上看去,是一片云。
翊昭扭头看看他又转回去看天,说了句:“臭。”
“抱歉呀,刚刚杀了个人,”黄烨从袖中拿出九连环,“买给你的,闲来无事可以玩玩。”
他将九连环放在一边,嬷嬷来了和他行了个礼,说大皇子今日又不吃东西了,早起到现在只喝了半碗粥。
翊昭经常不吃饭,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宫里有人说大皇子是个痴傻的。
这话叫他听了去,那人没过一会就断了脖子。
黄烨觉得翊昭这样挺好,他小时候也不爱说话,长大了依然是个正常的。
翊昭这样总比那些爱哭爱闹的皮猴子强。
翊昭仰头看着天,黄烨靠在廊上假寐,门外传来声响,黄烨坐起身看着小太监神色有些慌张。
小太监低声道:“太皇太后病危。”
皇帝很快就赶了过来,宫人跪了一地,黄烨垂首立于旁。
太医匍匐在地,说着药石无灵,老臣无能,陛下恕罪。
都是些套话,皇帝让他滚下去。
太医刚走,贵妃就冲了过来,带着凉风,衣袖从黄烨指尖划过。
她冲到太皇太后身边,黄烨听见她压着颤抖的声音说着:“凤兮凤兮,何德之哀,往者不可谏…”
他听见贵妃低声呜咽,像个小猫一样。
皇帝下旨太皇太后崩逝,国丧三年。
下朝后,整整一天,皇帝将自己关在乾明宫。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
御膳房的宫人来问过三回是否传膳,他们不敢直接问,都是问的黄烨。
直到日暮,黄烨轻叩殿门询问道:“陛下,该用膳了。”
过了许久也没有声响。
黄烨刚准备推门而入,皇帝打开了门和他说随他出宫。
他跟着皇帝出了城,来到湖边,他认得这里以前皇帝还没有做皇帝时就爱来这。
黄烨将伞递给皇帝,皇帝没理他,径直上了船。
他看着皇帝慢慢悠悠的飘到了湖中间,黄烨看了看伞,也没敢打。
他看着皇帝坐在小船上,只能看清一个背影。
“内官…内官!”黄烨晃过神,看见小太监焦急的叫着他,皇帝已经走远。
黄烨捡起掉落在雪地的披帛,快步追上皇帝。
皇帝将贵妃抱到朝阳殿,轻轻放在贵妃日常爱躺的软塌上。
“挽心,那个木梳来。”皇帝轻声道。
黄烨看着皇帝,觉得他如今这样同太皇太后离世那次很像。
那皇帝大概是伤心的。
皇帝拿着梳子将她散落的头发梳顺,又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
小太监在一旁低声道:“陛下,郑婕妤和大皇子来了。”
“不见。”
皇帝又看了贵妃好一会才起身道:“烧了吧。”
挽意带了些震惊,明知故问道:“烧…烧什么?”
皇帝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黄烨跟上,走到宫门口看见郑婕妤抱着翊昭立在门口,看见皇帝郑婕妤立马上前:“陛下,让翊昭见一面吧,他毕竟是贵妃的孩子。”
“他不是。”
皇帝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翊昭:“他是朕的孩子。”
贵妃遗体被烧成了灰,装在罐子里,小太监来问该如何处置,皇帝说找个地方扔了。
黄烨拦下办事的太监,将罐子拿回,独自出了宫,按照皇帝说的在已经被烧毁的新界后院的秋千下挖出了另一个罐子。
皇帝骗了贵妃,他说宰相将摄政王的尸骨带了回去,其实是他找人换了个地方埋着。
装着的是摄政王苏安宴的骨灰。
“将他俩送出天启,送的远远地。”
皇帝说这话时在看奏折,面上波澜不惊,声音也平静自然,只是那一炷香的时间都只在看那一份奏折。
黄烨在瓷器店买了两个做工精美的瓷瓶,将两人的骨灰装了进去,找来暗卫送出天启。
“送去哪?”
暗卫问他。
他也问过皇帝,送去哪?
贵妃与摄政王生于汴梁城,长与汴梁城,如今,要将他们送去哪?
皇帝沉默了许久,他说:“往东,撒到海里。”
黄烨心一惊,领命离开。
“往东,撒到海里。”
暗卫吃惊的看着黄烨,无法落叶归根,是大忌。
皇帝竟如此痛恨两人,将两人烧成灰还不够,还要撒到海里,让他们魂飞魄散。
“去吧。”
黄烨轻轻叹了气。
回宫的路上,他想起半年前,皇帝祈福回来的路上带着贵妃消失了一天一夜,回宫后让他把赵折竹找来。
“贵妃同你说了什么?”
“问我何时落雪。”
黄烨看见皇帝的指尖微微抖了下,他说:“给她织个梦吧,让她忘了他。”
“这个事情别说是我,就连师父也不一定可以成功,没人能保证后期会变成什么样子,陛下三思…”
“就这样吧。”
于是,赵折竹挑了个午后去了朝阳殿,贵妃昏睡了两日。
一个清晨,贵妃突然惊醒,满脸的泪痕,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出去,在皇宫跑来跑去,逢人就问看没看见苏安宴。
侍卫将她带了回去,关在屋里,皇帝下朝直接去了朝阳殿,推开门就看见贵妃蜷缩在床上。
贵妃抬头看见他,一脸欣喜的扑过来,抱住了皇帝。
黄烨有些吃惊,下一刻,听她说道:“苏安宴,你回来了!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死在雪地里,浑身都是血,吓死我了。”
皇帝静了一会,和她说:“时今,是我。”
贵妃歪着头看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脸颊:“苏安宴你怎么不笑啊。”
贵妃疯了。
她认得所有人,知道自己在皇宫,可她把皇帝认成了摄政王。
“时今,我不是苏安宴。”
贵妃静了一刻,后退一步,有些无措声音中带了些慌张:“你不是…你…”
她再次抓着皇帝的衣袖:“那你告诉我,苏安宴呢?他去哪了?”
见皇帝没说话,她有些急切:“说话啊,你说话啊!苏安宴呢?他死了吗?你说话啊!”
说完这句,贵妃就晕了过去,皇帝将她抱到床上,让黄烨找来折竹。
折竹来后给她把了脉,摇了摇头:“我不知为何会这样,织梦这件事很危险,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一直在朝阳殿陪着贵妃,直到上朝前才离开。
皇帝亲口,朝阳殿发生的任何事不允许透露一丝一毫,所有宫妃禁足自己宫内,无召不许出宫,连同皇后。
下朝后,朝阳殿的宫女来说贵妃跑上了树不肯下来。
皇帝到时,黄烨瞧着贵妃在树上笑。
“怎么上树了?”
“我下不来,你接着我。”
旁边一个小太监不合时宜的开口道:“这里有梯子,贵妃可以从这下来。”
黄烨一把将那小太监踹到两米远,皇帝看了看她,张开手道:“下来吧。”
贵妃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索性树不高,皇帝将她稳稳的接住。
贵妃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道:“这么多年有长进呀,初见你的那次还接不住我呢。”
贵妃真的疯了。
她好像被困在了摄政王还活着的那个世界。
她会摘许多花,捆在一起,说这叫捧花。
让皇帝拿着,告诉他可以和自己表白了。
她说,表白就是你们古代人说的定情。
见皇帝没动静,她叉着腰有些愠怒:“苏安宴,你不会忘了自己怎么和我表白的吧?”
“你说,万时今,我喜欢你,想来求你嫁给我”
“你还说,你的那个世界,男子一次只能娶一个姑娘,说会让我喜欢这里,说想娶我,只娶我一人。”
她认识身边所有的人,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任由宫人称呼她为贵妃,也不曾问过理由。
她将皇帝认成摄政王。
皇帝纠正过她,每到这时,贵妃都会无措,慌乱的看着周围,然后崩溃,尖叫,晕倒。
第二日醒来依旧如此。
折竹来看过,为贵妃把脉,说她体内的气息紊乱,不可再受刺激了。
“再织一次梦。”
皇帝说完,折竹骇然道:“陛下不可啊…”
“朕不想再从贵妃口中听见那个名字,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十次。”
第二次织梦时贵妃中途醒来,皇帝恰好坐在床边。
只差一瞬,贵妃拿着的匕首扎入皇帝肩膀的前一刻,黄烨袖中的银针刺入贵妃手腕。
皇帝抓着贵妃的手,拔出银针,声音带着冷意:“想杀我?”
“我说过,我会恨你一辈子。”贵妃说的咬牙切齿,好像面前的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黄烨跟着皇帝来到角楼,隔着皇帝的背影,他看见层层的宫羽。
“你们暗卫首先训练的是什么?”皇帝问他。
“断情绝义。”
“那她怎么没学得会?”
“奴才不知。”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又如何能真的做到断情绝义。
贵妃再次醒来时一夜白了头,她整日只是安静的待着,不同人说话,也不出声。
每天按时吃饭,吃的很少,睡的也很少。
皇帝经常会来同贵妃吃饭,两人都不说话,很偶尔的,皇帝会和她闲聊几句,只是每次都听不到贵妃的回应。
宫妃们不许出门,后宫安静的很。
黄烨奉皇帝之命去看新来的一起小崽子,暗卫每五年会新训练一匹,再从中选出一个首领。
暗卫的考核严苛至极,黄烨想想那些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回来之后,小太监说贵妃吐血了,皇帝赶到了朝阳殿。
太医战战兢兢的拜了又拜才敢说:“陛下,贵妃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恐…恐过不去这个冬天。”
又是那一套,药石无灵,回天乏术,老臣无能,陛下恕罪。
皇帝看向挽心,挽心说道:“午后奴婢陪贵妃散步,路过的两个宫女说昨夜星辰多,今日就是个好天气。贵妃听了这句,便问我她的吊坠在哪,奴婢不知贵妃说的是何种样式。贵妃找不到,就吐了血,问奴婢,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杀了吧。”皇帝说完,那两个小宫女就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赵折竹说贵妃内耗太重,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黄烨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从小泡在毒里,千难万险的活下来,被人打得重伤,跳了崖,为查摄政王的事,屠了一整座城,杀了三十万人,杀到内力几乎全废。
真是行啊,黄烨不禁有些佩服。
折竹说,若再行一次织梦,恐怕过不去这个月。
黄烨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贵妃面色苍白如纸。
皇帝让所有人都下去,他和贵妃独处了很久,久到天色暗了才推门出来。
皇帝独自去了慈宁宫,待了一夜,黄烨在门口站了一夜,临近早朝才进去找皇帝。
“陛下,该上朝了。”
黄烨看见皇帝跪在慈宁宫的床前,床榻上空无一人。
他想,皇帝大概是思念太皇太后了。
皇帝一个月也没有去过朝阳殿,挽心再来时,说贵妃醒了。
时隔半年,贵妃清醒了过来。
贵妃将皇帝递给她的药碗打翻,她说:“我说过,你若让折竹改了我的记忆,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好似不记得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
“你的一辈子有多久?”
黄烨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怒气。
皇帝下旨禁足贵妃,任何人不得探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里头在置办新年,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哪夜落了雪,叫朕起来。”
黄烨有些走神,停了一会才答:“是。”
过了三天,小太监拿来香烛,黄烨看见他身上的水珠,问他外头是下雪了吗,小太监恭敬答:“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眼看着越下越大。”
黄烨悄声走进殿内,看见皇帝只着了件里衣立在窗前,窗户紧闭着。
皇帝说:“去把那件衣服拿给她。”
黄烨退了出去,将挂在那的红衣拿到朝阳殿。
回去之后,皇帝问他,贵妃睡了吗?
他如实答自己没进去,只看屋内熄了灯,该是睡了。
皇帝一直等到卯时,没叫步辇,他走到了朝阳殿。
不长的一段路,雪却落满了皇帝的大氅,落在黑色的狐毛上。
黄烨经常陪着皇帝站在朝阳殿门口,有时是贵妃内卧的窗前,贵妃从不知道。
只有一次,是太皇太后崩逝的后两天。
那几天一直下雨,皇帝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去了朝阳殿,站到窗前,黄烨就停在他身后。
挽意说贵妃睡下了,皇帝才进去。
一直到快上朝,黄烨去提醒皇帝,见皇帝面色有些不好。
他不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贵妃不喜任何人,皇帝为何偏要去找不痛快。
他不明白,但他不敢问,这是杀头的大罪。
很多事,不是非要弄个明白,他懂,但是贵妃不懂。
自摄政王死后,贵妃一直在查他的死因,她不信骁勇善战的小将军能带领八万战士战败在八千兵的手里。
她不信,但她查不出来。
她当然查不出来,因为消息,是她亲手送出去的。
她将执笙亲手送到苏安宴身边,她以为那只是一个落了难的小男孩。
可她怎么不想一想,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怎么能从江南一路来到京城,正巧被她碰见。
执笙,是皇帝的暗卫。
摄政王信贵妃,自然也信执笙,执笙待在摄政王身边十年。
攻打蛮夷前一夜,执笙告诉摄政王,贵妃在赶来的路上,蛮夷也接到了消息。这是骗他的,可摄政王关心则乱,他信任执笙,让他带兵作战,自己连夜返回去找贵妃。
而路上,自然有拦他的人。
人们看见的,只有少年将军带领八万军,却败在了八千蛮夷手下。
他遭万人唾弃,回到漠北城,漠北百姓将他关在城外,任由他被蛮夷人射杀。
再之后,黄烨带着暗卫去将重伤的摄政王带回了京城,扔在了辰王府门口。
人们都以为是蛮夷人为挑衅天启杀死了摄政王,还砍断了他的手脚。
黄烨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皇帝与摄政王从小一起长大,该是深厚的情意。
贵妃先是执着于摄政王的死,她觉得不对劲,可她找不出来。
后来,她退了一步,只要求皇帝能封他为摄政王,再将她赐婚给摄政王。
再后来,她又退了一步,她想落雪时,去见摄政王。
世间事没有让她如愿,她亦不想让别人如愿,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从不是善人。
贵妃早上醒来,皇帝同她说,外头落雪了。
又给她描了眉。
黄烨同皇帝走在去上朝的路上,跟着皇帝停了好多次,他甚至以为皇帝会折身回去。
可他还是走到了大正宫,做到了龙椅上,还有不怕死的大臣上着参贵妃的折子。
他们义正言辞,他们慷慨激昂,他们同逼迫前几任皇帝一样逼迫着他。
龙椅上的帝王任由他们说着,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了朝,太监慌忙走来,黄烨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回去。
不过一刻钟,贵妃自裁的消息就传了开,黄烨虽皇帝走在宫内,他看见还没离宫的大臣们嘴角带笑。
他们如愿了。
贵妃的死没有在宫里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皇帝将朝阳殿改成了戏园,偶尔会到里面听曲。
朝阳殿原先的宫人也都派到其他宫侍奉,皇帝依着大臣们的劝诫,对宫妃雨露均沾。
大臣们还说,大皇子该由位份高的妃子养着,皇后膝下无子,不如养在长秋宫,做嫡子。
皇帝第二天将郑婕妤封为皇贵妃,大皇子搬到锦绣宫,由皇贵妃养着。
御史大夫直呼不可,皇贵妃位同副后,皇后无恙,怎可封皇贵妃。
皇帝说此事再议。
当夜,御史大夫死在家中,舌头被割了扔在酒壶中,眼睛也被挖了出来。
朝臣这才后知后觉,如今这个皇帝根本不受他们左右。
他心狠手辣,不顾及是否是朝中重臣。
皇帝似乎很喜欢皇贵妃,一个月中去锦绣宫的次数总会多些。
宫妃们是嫉妒的,同批入宫,只是个小顺常的她,这么快就做了皇贵妃。
可地位悬殊,她们不服也得服。
于是,她们就去找了皇后。
后宫就这样乱了起来。
皇贵妃派和皇后派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今日何贵人落了水,是林答应推下去的,明日张婕妤中了毒,查出与皇贵妃有关。
一桩桩一件件,皇帝视而不见。
前因不管,过程不管,皇帝只要一个结果。
调查清楚了,即便结果是错的,也照样落罪。
就这样过去了五年,皇帝杀了朝中半数官员,又提拔了半数,手段之雷霆,让人唏嘘。
黄烨觉得,皇帝是天生的帝王,他狠绝无情,手段凌厉,肃朝纲,顿宫规,样样做到极致。
百姓无不称赞。
他推行五年一次科考三年一次的县考,立学堂,办武场。
新年伊始,他站在宫城看着脚下万民朝拜,看着烟花漫天,新晋的科举状元趁着酒劲对他说自己的钦佩之情,愿意协助皇帝,创海清河晏的盛世。
皇帝只是沉默听着,眉眼未动,眼中只有漠然。
夜深,黄烨拿来披风,皇帝来到朝阳殿,说想听曲。
很不巧,唱戏的生了病。
很巧,容妃会江南小调。
也很巧,容妃刚好路过。
皇帝顺理成章的去了容妃宫里,黄烨想了想,并未提醒新年该去长秋宫。
不出所料,皇后第二日寻了个错处掌掴了容妃,掌嘴的婢女指甲尖利,划破了容妃的脸。
又是这些事,黄烨禀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耐。
他突然觉得,贵妃还在时宫妃没有闹腾的,真是清净的很。
他有些晃神,时隔五年,自己怎会突然想到贵妃。
午后,莫贵嫔求见,说是煲了汤,想来给陛下补补身子。
莫贵嫔是因与皇后长相相似被贵妃选入了宫,也正是因此,不受皇后待见。
荆南国的使团新年之后送了贡品来,又带来了王妃写给皇后的家书。
四年前,皇帝将丝芸郡主送到荆南国和亲,无论皇后如何求情都无动于衷。
而荆南国的国王,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
黄烨拿着那封信,丢到火炉中,火苗慢慢吞噬,不见声息。
有一日他不当值,在宫里随便溜达,路过锦绣宫,小猫跑了出来被他一把抓住。
他走进去,交给皇贵妃,看见院子西面的棚子下摆了许多新奇的物件,不禁多看了几眼。
皇贵妃注意到,准他去瞧瞧。
他走上前看,有个椅子模样还带着轮子,他伸手推了推,竟然能推动。
“这是轮椅,”皇贵妃在他身后说道,“坐上去,后面有人推着,就能走。”
还有电视,电脑,冰箱。
黄烨看着,只是些形状奇怪的木质物件。
“皇贵妃心思玲珑,这些东西奴才闻所未闻。”
“我只是怕我忘了。”
大皇子下了课回来,见着黄烨还主动说了话。
在皇贵妃宫里,他长得越来越好,眉宇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
“我的宝贝回来啦,”皇贵妃捏住大皇子的脸揉了又揉,笑眯眯道,“饿不饿?母妃做了鸡汤,你尝尝?”
皇贵妃性子跳脱,总爱把大皇子当小猫,摸摸头揉揉脸。还爱下厨,但手艺不好,总做些奇怪的菜,经常把大皇子吃到请御医。
上次做了个名叫拔丝地瓜的,端给皇帝吃,黄烨用筷子夹了一下,全都黏在了一起,无从下口。
上上次用六月柿和鸡蛋,皇贵妃说叫番茄炒蛋,问皇帝是否好吃,皇帝说味道一般。
“是你们这的盐不好。”
皇贵妃冷哼一声,将盘子端走,在锅里温着,等大皇子下课吃。
黄烨觉得皇贵妃有些不同,她虽与皇后争锋,但她不害人性命,对苦难之人也多有恩惠。
明明是庶女出身,却才华惊人,偶尔会说出些没听过的诗句,又说不是自己作的诗,皇帝也信了。
或许是因为她与寻常宫妃不同,皇帝总爱去锦绣宫坐坐。
有时温一壶酒,煮一盏茶,与她待在一起时,皇帝的话会多些。
皇贵妃还爱写些话本子,光怪陆离的,爱恨情仇的,各种各样。
每一个还起了名,《千与千寻》、《泰坦尼克号》、《宫锁心玉》等等。
每月办一次故事大会,皇贵妃派系的都会到朝阳殿听皇贵妃讲故事。
皇贵妃在宫里的声誉远高于皇后,皇帝也多偏爱皇贵妃一些。
只是原先那些爱上折子的朝臣死的死,贬的贬,无人再敢说什么。
皇帝宠爱皇贵妃,可宫闱内斗时从不偏向她,若证据确凿,即便是假的,也会降罪。
皇贵妃好似乐在其中,一年中总有些时候在皇帝面前哭啼啼的演戏,从刚开始的眼泪半天也挤不出来,到后面愈发娴熟。皇帝一到,眼泪立刻就掉下来。
皇后与皇贵妃斗来斗去,谁也左右不了谁。
皇贵妃的父亲是六品小吏,她又是庶女出身,在宫里也没有靠山。
皇帝任由两个人斗,不偏不倚,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还是对皇贵妃多加包容。
皇贵妃总能有些奇思妙想,让工匠做出些新鲜玩意,两个月前拿了个图给黄烨,请他帮忙找人做出图上的东西。
黄烨看了又看,也不知画上是何物,皇贵妃笑眯眯道:“旋转木马。”
两个月之后做出来了,皇贵妃和皇帝坐在上面,由十个侍卫拉着转圈。
“麻烦了些。”
皇贵妃只玩了一次,扔下这句就将其搁置。
宫里有人传,皇贵妃是天上的神女托梦,所以才会做出这些闻所未闻的物件,也有人说或许皇贵妃就是神女本人,她的到来会使天启国运昌隆。
渐渐地,皇贵妃的名声越来越大。
这不是件好事,黄烨明白,皇贵妃也明白。
物极必反。
但是皇贵妃依然我行我素,她找来钦天监观察天象,询问是否有五星连珠,吓得钦天监急忙报备皇帝。
五星连珠乃异象,只有书籍记载,并未有人真正看过。
有人猜测,皇贵妃或许会成为下一个皇后。
还有人说,皇贵妃会吸了皇后的凤运。
皇后忌惮此事,但奈何不了皇贵妃。
一日,贵妃在花园中放风筝,丝线断裂,风筝飘到了长秋宫屋脊,遮住了上面的飞凤。
风筝取下来后,当晚皇后突然高烧不止,连夜请了太医。
太医连施三针才将皇后的烧退下。
宫中流言四起,皇贵妃会是下一个皇后的说法愈演愈烈。
黄烨跟着皇帝照例来到锦绣宫,同皇贵妃吃饭时,听她直言道:“皇后的病是陛下的手笔吗?”
“怎么这么问?”
“我还以为陛下想让我当皇后呢。”
“你想做皇后?”
“一点也不,”皇贵妃一口回绝,“朝臣百姓如今对我宽容,是因为我不是皇后。若是做了皇后,这框框架架岂不把我框死在那。”
皇后没能熬得过这个冬天。
皇帝与皇贵妃踏雪寻梅时,皇后宫里的人来传话,说皇后想见皇帝一眼。
黄烨算了算,从皇后病重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皇帝未曾踏足长秋宫。
皇贵妃折下一枝梅花,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皇帝,笑着道:“陛下去看一眼吧。”
皇帝带着皇贵妃一同去了长秋宫,黄烨看着榻上的皇后,觉得很悲哀。
他突然想起摄政王死的那日,他问摄政王,是否有恨?
最好的朋友出卖了他,那是他的君主,是他决定奉献一生的人。
摄政王说,争抢而来的,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黄烨彼时不懂,如今悟了。
皇后的后位是从元贵妃手里抢过来的,她必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应验了。
皇后被病痛折磨活似个恶鬼,面色枯黄,头发也没有色泽,两眼凹陷,嘴唇干裂。
“陛下,臣妾爱了你一辈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皇后艰难的起身,她眼中满是血丝,颤抖的指着皇贵妃:“臣妾比不过万时今和陛下的年少情意,可她呢?她又是为何得陛下垂怜?如今来看臣妾,也是她答应的是吗?你我多年情分,竟抵不过她的一句话。”
皇后的眼中满是愤恨,委屈,不甘。
黄烨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想了半晌,才忆起:喔,是在入了宫后的元贵妃眼里见过。
皇帝有些不耐,皇贵妃道:“皇后姐姐若只是说这些,那便是我的过错。原本以为姐姐有什么要嘱托的,如今看来我劝陛下过来,倒是耽误了他的宝贵时间。”
“与你何干!”皇后咳出血来,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却跌在地上,宫女们将她扶起,扶到皇帝面前。
“陛下宠爱翊昭,可陛下忘了吗,我们也有一个孩子。们的孩子,他还没见过这个世间,还没叫一声爹娘,他就没有了,陛下你忘了吗?”
黄烨一惊,果然下一秒皇后就被皇帝掐住了脖颈,宫人一片惊呼,他看见皇帝贴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登时面露惊恐,泪珠滑落。
皇帝拂袖离去,皇后失声痛哭,黄烨余光见着皇贵妃一点一点往自己身边挪,悄声问:“你怎么不跟上去?”
“陛下不许奴才跟。”
“怎么看出来的?”皇贵妃满眼好奇,回头看看皇后,又问,“你知道皇帝说了什么吗?”
“奴才不知。”
“嘁,你日日跟在陛下身边,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黄烨跟着皇贵妃离开,听见这话时顿了顿,又提步跟上,沉默了一会道:“事关皇后落胎一事,奴才不敢说。”
皇贵妃闻言微微侧目,笑了声,转移了话题:“陛下先前赏我的红钏手镯磕碎了个角,国库内可有新的?”
“奴才派人去看看。”
“有劳了。”
走出长秋宫,天上落了雪,洋洋洒洒的。
皇贵妃穿的单薄,乘了步辇先行离开,黄烨望着长秋宫的牌匾,想起许多年前。
他奉命监视先帝宋予羡,竟看见当时还是五公主的皇后偷偷潜入先帝寝宫,二人行孟浪之事。
第三日,皇帝与贵妃大婚礼上,五公主带着赐婚的圣旨,当场将二人退了婚。
皇帝与皇后成亲后,皇帝未动皇后一下,只有一次,皇帝喝醉了酒,在皇后屋里过了一夜。
一个月后,皇后有孕,皇帝让黄烨寻来落胎的药,放入安胎药中,自此之后,太医诊断皇后再难有孕。
而如今,皇后竟还敢拿孩子说事,果然诚如贵妃所言,蠢而不自知。
黄烨端来毒药放在皇后面前,皇后问他:“陛下容不下我了?”
“奴才不知。”
皇后拿起杯子摩挲了一阵:“我原以为,他是不知晓的,原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
黄烨沉默。
“那他人证物证都有,为何还容忍我至此?他是不是…”
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刻动心…
皇后的话停在一半,又自嘲的笑了笑:“怎么会呢。”
皇后勾引先帝,是举国动荡威胁社稷的丑闻,必不会公之于众。
可黄烨觉得,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
黄烨拿起酒壶,将毒酒倒入杯中:“娘娘是天启的皇后,陛下说,娘娘母仪天下恭婉顺良,望娘娘见着太皇太后,代问声安。”
“他竟还让我入皇陵,”皇后接过毒酒,掉了滴泪,“我的结局,还是好过万时今的,你说是吗?”
“奴才不知。”
黄烨看着皇后将毒酒一饮而尽,等了一会摸了脉搏确认死亡后才离开。
皇后离世,皇帝悲痛,封锁后位。
长秋宫就此封存,宫人全都撤出,形似冷宫。
没了皇后,皇贵妃在宫里如鱼得水,宫里每年都会来些新人,无人敢撼动她的地位。
黄烨如往常一样日日跟在皇帝身后,偶尔还会陪翊昭练武。
小孩子长得快,没几天就快到黄烨肩膀。
下了朝,皇帝在乾明宫见大臣,黄烨奉茶,就听宰相说:“大皇子已及束发,可堪朝政,可为陛下分忧。”
黄烨这才恍然,原来都已过了这么些年。
他想起翊昭第一次打败自己,拉他起来时有些恼,让他不许让着自己。
黄烨笑了笑道:“奴才并未让大皇子,是大皇子天资聪颖。”
他学的是暗地里取人性命的阴诡招数,若正面对抗,他只会越来越不如翊昭。
大臣们一口一个夸赞,皇帝沉默良久,问道:“你么想说什么?”
“臣恳请陛下,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他们说大皇子如何神武,如何优秀,是天启的福星。
他们似乎忘了,大皇子是他们以前深恶痛绝的妖妃的儿子。
皇帝答应了此事,翌日上朝时,黄烨宣读圣旨,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闭口不谈,封太子生母为皇后之事。
“看来陛下当真是厌恶元贵妃。”
“你小点声,别叫人听了去。贵妃已经被贬为庶人了,听说都不许入皇陵,找了个下雨天,骨灰随便洒在了街上。”
“啊?烧了吗?”
“对呀,我婶婶以前在朝阳殿做过宫女,她同我说的。”
黄烨走到两个宫女面前,她俩脸色一变,连忙跪地,黄烨没有搭理,绕过她们离开。
宫里并不忌讳提贵妃,黄烨自然也不会责罚她们。
太子监国的第一个新年,皇帝没有到城楼接受万民的跪拜。
黄烨跟着太子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城下灯火璀璨,黄烨看见太子眼中点点的光。
他突然觉得,太子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那日之后,太子更加勤于政务,皇帝子嗣并不多,除太子外还有两个皇子和三位公主,太子与他们年纪差的多了些,加之不爱说话,关系并不亲近。
但皇贵妃是个好相与之人,对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
皇贵妃生辰,在锦绣宫开了席,皇子皇女们各个送了精巧玩意,小公主年幼淘气,趁着人多跑了出去,照顾小公主的宫女在宫里急切的寻找,不小心撞到黄烨。
黄烨瞧她的模样,该是刚进宫不久,眼中带着泪,黄烨让她别急,自己同他一起找。
暗卫说,小公主去了朝阳殿。
黄烨心里一惊,连忙追了去,进去后看见小公主坐在皇帝腿上咯咯笑着。
“陛下恕罪。”黄烨跪在皇帝面前请罪。
皇帝说过,无诏,不得进入朝阳殿后院。
“起来吧,把公主带出去。”
皇帝没有降罪于他,黄烨牵着公主离开朝阳殿,公主伸手要抱抱,黄烨将其抱起,就听公主说:“后院有个娘娘,长得很好看,衣服也好看,只是不说话,就在那坐着。”
“那是…谁?”
“父皇说,她是一个罪人。”
“公主,这个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其他人。”
小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又过了几年,一日当差下了雨,黄烨跑回了屋里,当晚就染了风寒。
太子听闻此事,请了御医来看,御医开了药。
“都是小病,劳烦太子挂念。”
“风寒是大事,”太子将黄烨扶起来靠在床边,“父皇让黄总管安心养病,这几日由小胜子伺候着。”
“人老了,不中用了,淋点雨就生了病,”黄烨拍了拍太子的手,指着桌上的盒子道,“前些时间暗卫营那些小崽子做任务给奴才带回来个九连环,太子拿去玩吧。”
“黄总管每年都给我好几个,屋里都要装不下了。”
太子被小太监叫走,黄烨看着他走进淅淅沥沥的雨中,还有水珠从屋檐滴下,他想了又想,轻声道:“是有人嘱托。”
黄烨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随着年纪的增长早些年的旧伤渐渐引了出来。
皇帝隆恩,让他不必日日在御前侍奉。
他想像以前那样在花园的树上睡觉,艰难的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摔得他直接晕了过去,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少年的时候,日日跟在还是辰王的皇帝身后暗中保护,那时贵妃也待在辰王身边。
贵妃生性倨傲,总不服管教,每每惹恼辰王就会被罚跪在书房前,她跪得笔直。辰王有时也拿她没办法,手下的人通透,找了个台阶让两人都下来。
他与贵妃接触并不多,他是贵妃后一批进入暗卫营的暗卫,师父和他说,若真遇到什么无法复命的事,最好找贵妃在时去和辰王禀报。
他问为何,师父笑他榆木脑袋,他不懂,一直都不懂。
如今在梦里回顾这一切,才堪堪有些悟了。
黄烨醒来,屋内只有太医一人,见他面色凝重,黄烨道:“大人不必如此忧虑,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黄烨被小太监扶着,慢慢走在皇宫,一处一处同他讲:“芍药开花时,把最艳丽的一朵送去皇贵妃宫里。陛下爱喝云顶,温水慢煮,萃两遍再呈上去。有点眼力劲,别恼了陛下,治你的罪。”
小太监红着眼眶,低头听着,时不时抽泣一声,黄烨笑了笑:“三十好几,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除了我教你的这些啊,在宫里生存,陛下才是你的君主。其他人的明争暗斗,莫要参与进去,拿了钱也别做什么事,谨言慎行,方得善终。”
“你若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就去问问陛下,次数也别多了。陛下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近人情,你需全心全意的侍奉。”
黄烨离世的前几日,在御花园的树下乘凉,远远地见着皇帝仪仗,坚持让小太监扶他起来,赶在皇帝来时跪下行礼,立在皇帝身边。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让他坐下,他说奴才不敢,皇帝看他一眼,问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坐下吧。”
黄烨愣了一下,依言照做:“陛下原来早就知道。”
“喝酒忘事这个毛病,早就不发生了。”
黄烨给皇帝倒了杯茶,听他说:“这些年,有劳了。”
“奴才不敢,”黄烨楞了一下,才道,“陛下变了好多。”
“是吗?变成了个好皇帝?”
“是,陛下是好皇帝。”
皇帝摩挲着茶杯,黄烨张了张嘴,重复道:“陛下是天启子民爱戴的好皇帝,皇恩浩荡,福泽万民。”
皇帝沉默的看着日渐西山的太阳,黄烨不知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想起了元贵妃。
这几日,黄烨细细想了自己这六十年的时光,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唯独在辰王府的那些日子,丝毫都没忘。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师父教导,同僚陪伴,有任务就出,没任务就在树上睡觉。
那个时候的阴暗诡谲还未浮出水面,日子平静又美好。
皇帝曾问他,暗卫首先训练的不是断情绝义吗?为何她没学的会。
可人,哪会真的没有感情。
就隐忍如陛下,到头来也在向他求证,自己是不是个好皇帝。
或许,只因皇帝曾听见贵妃说:“宋殊衍不适合当皇帝。”
贵妃说:“在位者该有悲悯之心,以德政治民,百姓为水君为舟。”
皇帝天性冷漠,不明白人世间的情感。君为君,民为民,君生民生,君生民死,君死民死,这是他认为的。
可这样的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成了万民口中的盛世明君。
除夕夜,黄烨陪着皇帝站在城楼看百姓朝拜,看到了皇帝眼里的冷漠,他以为在位者都是这样的,坐在那孤寂寒冷的位子上,都会成这样。
可他却又切切实实看到了太子眼底的温情,那是对百姓,对天启,对天下的热爱,来自君主的爱。
他在那时才终于明白贵妃说的那句——宋殊衍不适合做皇帝。
而如今,宋殊衍被万民爱戴,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会听到的,埋葬在深海的贵妃会听到的。
这或许,是皇帝尘封于心中,最压抑的愿望。
与朝阳殿后院那与贵妃一模一样的人偶一般,埋藏在天启皇城,埋藏在皇帝心底,最隐晦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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