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木坐正了身子，花轿便缀在他的马后，汇入迎亲队伍，伴着喜悦的唢呐铜锣声，向城主府行去。
轿子微微摇晃，轿中坐着的夜九澜长及脚踝的乌发被盘成了庄重漂亮的发髻，头戴凤冠，鬓插朱钗，脸上只上了些清淡的妆容，唇上却涂了大红的口脂，与细白的皮肤相衬，端的一副清丽美艳的绝色之姿。
他翻开掌心，见着那毒延伸出的墨线已经流入经脉，昭示着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些时日他要求和师尊分开睡，便是因为情毒深入，致使他夜里时常出现幻境，那些与师尊缠绵悱恻的梦，让他觉得脸红心跳的同时也感到越发悲凉。
就是今日了。
今日他要嫁给师尊了，可今日也是天道给他的最后期限了。
夜九澜闭了闭眼，拼命控制暗金色眸子里的泪水，不让它们落下来。
他努力勾起唇角，在脸上拉扯出笑容来，告诉自己。
要开心。
今日要开心。
大婚啊，这应是他这万年来最期盼的事情了。
不，应该说是他这两世来最期待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夜九澜终于迫使自己的笑容自然了些。
他想，最后的这一天，他一定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师尊看，便算是此生无憾了。
*
乌云似乎更浓了，整个天际昏沉阴暗，冷风吹刮的街上店铺的垂挂啪嗒啪嗒地拍在墙壁上，混入唢呐声中，竟扰乱了调音，将喜乐衬出几分悲凉。
迎亲队伍走了半个钟才抵达城主府，俞木的家人已经等在了门外，面上挂着迎接新娘子的喜悦。
俞木翻身下马，便有府上请来的引赞高喊：“新郎伫立于轿前！”
通赞：“启轿，新人起！”
俞木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接过侍从递给的红布花球，拿着一端，走到轿前。
引赞又道，“新郎搭躬！”
俞木便对着花轿拱手，有丫鬟撩开轿帘，夜九澜扶着轿门探出身子，再一伸手，手上便多了红布的另一端。
俞木看着盖头下影影绰绰的人，心里痒痒的，他小声对夜九澜说，“拿好，我带你走。”
夜九澜眼眶一酸，点了点头。
引赞又道：“新郎新娘直花堂前！”
俞木便与夜九澜各执红布一端，中间坠着花球，并排迈过城主府大门的门槛，来到院内。
府内挂满了红绸红花，两人一路走来，满眼喜庆之色，洞房门前设了一张供桌，上面供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供桌后方悬挂着祖宗神幔。
引赞走到一旁，喊道，“新郎新娘就位！”
等俞木和夜九澜站好之后，通赞又道，“新郎新娘进香！”
二人便接过下人送来的香，点燃。
引赞：“跪，献香！”
通赞：“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等二人过完这礼，站好后，引赞终于喊出了让俞木一直期待的礼词。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随着这一句，外面鞭炮声炸响，热闹的气氛中，俞木敛了敛心神，手上不自觉攥紧了红布，缓缓拜下，再起身的时候手心甚至渗出了汗。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坐在中堂里的城主与城主夫人缓缓拜下。
这一刻，夜九澜蓦地想起了母亲曾对他说的。
小九，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把她娶回家，认真待她，生死不离。
他微微侧头，透过半透明的金红色盖头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勾着唇角笑了。
娘，他把我娶回家了，是不是证明他爱我啊？
可我现在，却不希望他爱我了。
不然，他要是太伤心，我死了也不安稳。
“夫妻——对拜！”
引赞的声音打断夜九澜的思绪，他便攥着手里的红布，侧转了身子，和俞木面对面。
院内起了风，扬起盖头的一角，露出夜九澜红的刺目的薄唇，扬起的弧度勾人心弦。
俞木的心跳加快了些许，脑海里走过他与夜九澜的这些年来的相处，每一个画面都异常鲜活。
骚的让人上头的夜小九，认真的让人心疼的夜小九，逐渐成长到如今让他放心不下的夜小九。
夫妻对拜的时候，俞木扯了扯红布，力道传到夜九澜那里，后者不解地望过来。
俞木便传音喊了他一声，“娘子。”
夜九澜心头一颤，咬紧了下唇，才不让自己失态，他轻声回了俞木一声“师尊。”
俞木微愣，而后有些不悦地皱了眉。
从那天起，夜九澜就再没有叫过他相公，只固执着喊他师尊。
俞木以为如今成了亲，夜九澜该给他些回应，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对方似乎在故意和自己拉开关系，而具体原因他无从知晓，只觉得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就像当初在小和尚那个世界，即将进入陵墓时的感觉一样。
“礼成！送入洞房——”
引赞的话扯回俞木的思绪，他压下心中淡淡的恐慌，拉着红布，推开洞房的门，引着夜九澜进入房中。
房门在背后关闭，俞木没了让人闹洞房的心思，只拉着夜九澜让其坐在铺就着大红喜被的床上，又把红布球放到一边，而后拿过桌上的玉如意，轻轻挑开金红色的盖头，将夜九澜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纵然事先有心理准备，这时候看到上了红妆的夜九澜，再被对方拿那双水一样的暗金色眸子望着，俞木还是被惊艳到了。
【你看吧，你就是看中了他的脸！】
他的发呆被系统无情打断，俞木骂了系统一句，转头回来看夜九澜，喉结滚动了两下，说道，“娘子，你真……好看。”
原谅他，这辈子都没怎么夸过人，说不出太肉麻的话，能主动这样说都是表达喜欢的极限了。
“师尊喜欢便好。”夜九澜被他夸得一愣，然后垂下头，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布料，又在意识到太过用力后，陡然松懈。
“你到底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动作，俞木实在觉得奇怪，便问出来，“怎么看起来不高兴？难道你后悔嫁给我了吗？”
“没、没有。”夜九澜急忙否认，他抓住俞木的手，道，“师尊，我只是太高兴了，所以有些紧张。”
俞木不信他这套说辞，毕竟他已经清楚了夜九澜没脸没皮的本性，如今对方这样说，这样做，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小九。”俞木拿出了做无妄仙尊时的架势，对他问，“你实话和我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没什么……”夜九澜别开眼。
“……”俞木略一思索，站起了身，他推开房间的门，对趴在墙角偷听的下人们说，“给我去拿两坛酒来。”
本来就因为偷听被逮到现行的下人们顿时手脚麻利地散开，不一会儿就把两大坛酒抬到了俞木面前。
一个下人忍不住问，“少爷，你拿这么多酒做什么？”
俞木冷笑，“灌醉你们的少夫人。”
然后让他酒后吐真言。
“……”下人们觉得大概是自己见识短浅，无法理解他们修仙之人的洞房风情，这么多酒就是头牛都醉了，他们少爷就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夜九澜见着自家师尊把酒坛放到桌上，还摆了两个大碗，满上之后对他做出了邀请，“小九，大喜的日子，让我们来喝一杯吧。”
“……”夜九澜看着这样的俞木，略一思索便知道了他打得是什么算盘，一时间想哭又想笑。
如今的师尊，真的很可爱。
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师尊，让他感动的心都要疼了。
他想，凡间的五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即便是死去，也值了。
想到这里，夜九澜心中豁然开朗。他挪步到桌前，坐在俞木的另一侧，单手拿起海碗，一口将酒闷平，然后倾斜酒碗，再无一滴下落，他便冲俞木露出真心的笑容，遮掩了眸中的泪光，道。
“师尊，这一碗酒，敬你在赤鹰崖对我的救命之恩。”
他抱着酒坛，又给自己倒满，再一口闷平，道，“这一碗，敬你将我带回无妄剑宗，给了我复仇的信心。”
再倒满，再闷平。
“这一碗，敬你教会了我如何正视自己……”
“这一碗，敬你这些年对我的容忍……”
“这一碗，敬你……”
“这一碗，敬你……”
俞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夜九澜一碗接一碗地往嘴里灌酒，不一会儿竟喝光了大半坛。
有酒液顺着对方的下巴滑落进衣襟，染湿了一片，夜九澜的眸子里已经有了醉意。
虽然俞木是有意想灌醉他，可是对方突然这样喝，把他都喝慌了，他想要去阻止，却被夜九澜按住了手。
青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对着俞木说。
“这一碗，敬你，敬你……”说到这里，夜九澜终究让泪染湿了眸子，他抱住俞木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坐到俞木身上。
他趴在俞木的耳边哽咽着说出后半句话。
“敬你愿意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