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散小眉弯

顾终南第一次见陆青崖,觉得她文文弱弱,一脸苦相,于是给了她个外号,叫“小黄连”,还时不时故意说话刺她。 可知道“小黄连”为什么“苦”后,顾终南只想打自己的脸。 一边,陆青崖追查着父亲的死因,另一边,顾终南作为最年轻的少将,却被削弱兵权。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却都藏有阴谋的痕迹。关键时刻,顾终南的父亲顾常青被暗杀,家族乱斗,顾终南一夕之间坠落谷底。 乱世之中,他一无所有,可他的“小黄连”却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我想过死,不止一次,可偏偏就有些小部分的东西留住了我。”他转过头,忽然笑了,“比如你,小黄连。” 这次回来,你嫁给我怎么样?

作家 晚乔 分類 出版小说 | 20萬字 | 17章
第十一章•礼物
她把手枪握得很紧,像是握着极重要的东西
1.
当顾终南再回到营房,已是浑身血污、辨不清模样了。他的脸色阴郁可怕,跟着他回来的人少了一半多,剩下的也是一个搀一个,或轻或重,都负了伤。
而其中伤得最重的是被顾终南背在背上的于老九,他的左腿不正常地在晃,像是断了。
“李四季!”
顾终南一回来就往医药室跑,他最近瘦得厉害,身上骨头都突出来,硌得背上的于老九一颠一颠,吐着血笑:“少将……别急啊,我还没死呢。”他眼睛都睁不开,还撑着强笑。
“没死?没死就给我多说两句话!一路上没吐几个字,这辈子是想歇了吗?”顾终南生怕于老九睡了,他知道于老九失血过多,睡了怕是便醒不来,“李四季!”
这间房很大,房中伤员极多,李四季连轴转都转不过来,他眼圈发青,脸色也没比那些伤员好上多少,却还是在听见顾终南呼喊的时候忙跑过去,接下了于老九。
稍微检查了一下于老九的伤口,李四季便神情严肃地说要转送医院准备手术,不然怕这腿保不住了。
在看见于老九躺上担架之后,顾终南稍微松了口气,可没一会儿就闲不下来似的又去门口接替其余的弟兄。
等这一番忙完,他身上的汗已经混着洇开的血痕粘着衣服贴在身上了。
还不等他歇口气,他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顾终南?”
这个声音很熟悉,可声音的主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顾终南回头,眼睛血红一片。
陆青崖见他这样,一时间惊愣得话都说不出。
远方不晓得是演练还是怎么,又有炮火声响起,这一下像是炸在了顾终南的脑子里,他额头上暴着青筋,几步走到陆青崖面前,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知道危险吗?没见过死人吗?谁叫你来这儿的?”
陆青崖没说话,是身边的小兵过去扯了顾终南的衣袖。
他贴近顾终南,将前日得到的消息报出:“少将,长津沦陷了。”
乍一听见这句话,顾终南都没回过神。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却是疑问的语气:“长津……长津,沦陷了?”
问出这句话时,他望向陆青崖,而陆青崖点点头,不晓得怎么,竟有些哽咽。
“我见情形不对,是在战火蔓延开之前逃出来的,我没地方可去,只有这个地址……我把六儿也带来了。走之前,我锁好了门,里屋外院都锁了……”
“这种时候,你管什么锁不锁门?”顾终南又气又急,“陈伯呢?”
“陈伯……”
陆青崖的哽咽重了几分。
她并不想哭,只有些忍不住。
稍微平复了情绪,她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而顾终南的脸色也就在她的讲述里变得越发苍白。
小兵正想和顾终南再报几句长津的状况和他打仗期间军区里的情况,可还没说上两句,外边就响起警报,是敌军又来犯了。
条件反射一般,分明方才还浑浑噩噩,可这警报一响,顾终南的眼神立马就凌厉起来。他整了整衣服,扔下一句“去去就回”便又消失在陆青崖面前。
陆青崖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到这里两天了,好不容易见到他,却只见了一面就看他又离开了。她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忙得很。
她定了定神,走到李四季身边:“你们这里看着人手不够,有什么我能做的?”
李四季忙乱之中将纱布给她:“左边五号床伤势不重,你去给他上药包扎,完了跟着护士看哪里需要,帮一把吧。”说完,在她接过纱布要离开之前,李四季又补一句,“这两日你也没怎么休息,等这边忙完了便回房吧。”
“好。”
应了一句,陆青崖快步过去。
她没什么会的,但好歹算个人手,能做些事情。
这才让她安心。
九月、十月的天气最好变,随着秋风渐凉,烦闷的天气也终结在一场骤雨里。
军中的生活远比陆青崖想象的更险更累,算起来,她到这儿也一个多月了,却是最近才有机会和顾终南多说两句话。战火暂时歇下,军队的演练却歇不了。
这日清早,顾终南敲了敲陆青崖的房门。
“哟,起了?”
陆青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顾终南了,来到这儿之后,她才发现他的另一面是那个样子,果决严肃,少有笑意,看着又高又远,怎么都够不着。
“怎么呆愣愣的?”顾终南靠在门边,歪着头冲她笑,“这么点儿时间没见就和我生疏了?还是打算就一直当作不认识我?”
恍然间,他又变回了长津城里的那个顾终南。
她轻笑:“只是到这儿之后,难得看见少将这么空闲,不大习惯。”
顾终南挑眉:“也不是空闲。这不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些时间,昨夜梦里,我想起从前答应补你一份生日礼物,可一直不记得,再拖下去,你下个生日都要到了,赶紧过来给你补。”
这桩事儿,若他不提,陆青崖都要忘了。
“喏。”
顾终南从腰间掏出把小手枪。
“毛瑟1896。”他牵起她的手,将手枪连带着包它的小皮套一并放在她的手上,“好东西,留着防身。”
陆青崖握着那把小手枪,一时怔住了。
这把枪不大,只是她握不惯,左右摆弄了一会儿,看上去有些无措。
顾终南朗笑道:“别弄了,别等会儿弄出些什么危险来。”说着,他看一眼腕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记得你不会用枪,正巧我今天要去靶场练兵,陈柯君也在那儿。她枪打得好,走,我们过去,我让她教你!”
“嗯。”
陆青崖跟在他的身后,揣着把小手枪,低着头微微笑。
即便是在军区,要弄到这么一把小手枪送人也不算容易,她虽不会用,也不懂这些,可她还是把手枪握得很紧,像是握着极重要的东西。
2.
等练完一圈回来,上午也过去了。
顾终南来到靶场,正瞧见陆青崖一脸认真地跟着陈柯君打靶子,她的脸被烈风吹得红扑扑的,这几日天气干燥,她的皮肤有些皲裂,表情却明亮灿烂。他还没见她这样笑过,在不远处望了会儿,他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小黄连这么笑还挺好看的。
陈柯君比陆青崖先发现顾终南来了,她瞥一眼这边,又瞥一眼那边,眼睛转了几转,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哎呀,我的手有些酸了。”
陈柯君的表情浮夸,也只有陆青崖才傻傻信她。
“怎么,是累了吗?”
陈柯君忍着笑皱眉:“大概是累着了……哎,少将你来了呀?”
她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摆一摆的,笑得跟什么似的。
“少将,你看我这举枪举了一上午,再教下去也没准头了,不如你亲自来呗?”
对着挤眉弄眼、一脸“你懂我意思吧”的陈柯君,顾终南控制了许久才没让自己的脸部抽筋。
“行了行了,你哪这么娇弱?”顾终南转向陆青崖,“怎么样,打了一上午靶子,手酸不酸?”
“哎哟喂。”陈柯君捂着牙倒吸气,“真酸。”
这一回,就算再迟钝,陆青崖也明白陈柯君的意思了。
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脸上一红,对着顾终南摇头:“没什么,从前没打过枪,今日试了,只觉得新鲜刺激,没感觉出累。”
“那练得怎么样?”
陆青崖低了低头:“还好。”
陈柯君笑道:“哪是还好?你这么有天赋,只怕再练两天,我都打不过你!”
“得了得了,你不是说手酸吗,吃饭去吧。”
陈柯君本想再八卦一会儿,可她也实在喜欢这个文气却干脆的小姑娘,不好再臊陆青崖,于是扔了几句玩笑话,自顾自走了。
“你打一枪给我看,等打完这枪,我们也吃饭去。”
陆青崖点点头,照着之前演练的那样瞄着靶子。
“不对。”
在她开枪之前,身后的顾终南走近,端起她的手臂。
陆青崖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到比自己高些的温度贴近,手轻轻一颤。
“专心,屏气,别抖。”
顾终南一旦握上枪,整个人气势就变了。
他语气沉稳:“看着眼前的人形靶,照你现在这个角度,若无意外,是能打到靶身,这很好。可真遇见了人,不说他动不动,就这手枪的后坐力也会冲得你偏几分。比如你想打的是他的头,那么,你就往你的目标点,再移这么些。”
顾终南的声音很轻,生怕她听不进去似的,他端着她的手臂动了两回。
“大概是这么个角度和距离,记住了吗?”
陆青崖点头。
他往后退开:“打吧。”
陆青崖收了心神微定,一声枪响,身后人见状鼓掌。
“真不愧是小黄连,这学得就是比一般人快,要是我手下那些小子能有你一半,我真能省心不少。”
陆青崖回身:“哪有。”
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顾终南也不再多夸:“走吧,今儿个不吃食堂了,带你去吃小馄饨。”
“去外面吗?”
“嗯,你也来了这么久,还没去参州逛过吧?虽然现在多事,我离不开,但在附近还是走得的。三婶儿家的小馄饨最好吃,皮薄肉多汤鲜,你肯定喜欢。”
被他说得有些饿,陆青崖低头,细细收好了枪。
说是要去吃小馄饨,可惜他们刚刚走出靶场就碰见下雨,这雨来得急,风也大,他们没伞,还真是走不远。
无奈之下,两人对视笑了笑,还是去吃了食堂。
现在是饭点,食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看见顾终南带着陆青崖走进来,几个老兵发出善意却暧昧的笑声,弄得顾终南挨个儿把他们敲了一顿。
陆青崖生性安静,性格温文,说来是与军中气氛不搭的,可她坐在这儿,却意外地合群。她不似顾终南话多且痞,和他们只说几句就能笑翻过去。
吃饭时,陆青崖基本上没开口,只是坐在那儿,听见有意思的就笑一笑,不时和顾终南对视几眼,弄得大家调笑得越发明显。
然而现在到底还在打仗,他们聊着聊着,话题也就到了这军火上。
参州作为前线,战事频发,军火却是很不够的。
也不是上边有意克扣,虽然段林泉忌惮顾终南,但现在非常时期,参州破了对谁都没好处,他也不至于这么拎不清。只是这边战事吃紧,段林泉虽无克扣,给得也不大方,每每掐算着,没给他们余多少,补给来得也很不及时,他们有好几次都差点儿被逼到弹尽粮绝,大家伙儿跳着脚骂也没用。
“少将,与其指望那些个东西,不如我们自己找人买呗。多买些,堆在那儿,也不怕……哎哟!”
“这是你说买就能买的?”
于老九狠狠敲了新兵蛋子一个脑瓜崩:“你当军火是白菜啊?放在那儿随你挑,给点儿钱就能提一堆回来?更何况购买额外的军火是要批的,若是叫人发现……”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个晚上,话音忽然止住了。
“少将,他们那么防您,我那个提议,您真不考虑?”
顾终南抛着花生米拿嘴接:“考虑个屁,你可歇歇吧。”
“不过,这买军火的事情,倒是能想想。”
他喝了一小口酒。
那新兵蛋子见自己的主意被顾终南夸了,笑得整张脸都舒展开来:“是啊,少将,这个真能考虑!现今最大的军火商就是那苏二爷,若我们能搭上苏二爷这条线,那……”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于老九敲了脑袋:“得了!你这张嘴,什么话都敢放!苏二爷是谁?你说见就能见?再说了,就苏二爷那个背景,和他做生意,他倒是敢卖,你敢买吗?”
这话没比于老九未出口的那句忠义到哪儿去,传出去了,也是要乱的。虽说这里的都是兄弟,可谁也拿不准兄弟堆里有没有混进来的外人,更何况……
于老九望一眼陆青崖,更何况,非常时期,他们还是谨慎些好。
顾终南嚼着花生,看着陆青崖。
“想什么呢?怎么忽然走起神了?”
于老九为人小心,自然注意到了陆青崖的出神,他虽相信顾终南带来的人,但自己不熟,心底多少还是有些防备。他有意无意道:“青崖妹子,我见着提到军火,你便有些不对,怎么,吓着了?”
这话顾终南哪能听不出什么意思?他略显不悦:“若她真被吓着,你是不是要给她赔酒?”
于老九被顾终南这么一讲,登时就想反驳,心里说的是少将这还玩见色忘义这套了,嘴上却不敢真说,只想占个便宜。
只可惜,他刚刚发出个音儿就被打断了。
“没有。”陆青崖抬眸,“也不是走神,只是想到些事情。”
她低了声音,凑近顾终南:“若你真要见苏二爷,我倒是有些门路。”
不料,顾终南直接丢了花生:“你认识苏二爷?”
被他这么一叫,先前的悄声成了空的。
陆青崖一怔,无奈又好笑,只得在众人惊异的眼神里缓缓道:“苏二爷曾经是长津大学的旁听生,父亲为我引见过。在我记忆里,那是位温文的小叔叔,靠写字养活自己。二爷尊我父亲为师,之后也到过我家几次。谈论间,我晓得他不写字了,改行去做军火生意,还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从文的,没料到他从了商,生意还越做越大,做到了如今这样。”
顾终南听得啧啧称奇。
他感叹道:“长津大学真是出人才。”
边上一个汉子咋咋呼呼大笑道:“少将不也是长津大学毕业的吗?”
没有陆青崖在这儿,顾终南怎么吹都行,但当着她的面,知根知底的,他脸皮再厚也扯不出花来。
“走走走,谈正事呢。”他凑过去小声找面子,“这是骄傲的时候吗?”
陆青崖假装没听见,眼睛却弯了。
私购军火原本只是句无意说的玩笑话,但有了陆青崖那么一句之后,顾终南却不由得多想了起来,甚至开始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而这一考虑,他就考虑到了晚上。
他若真去见苏二爷,给军中添了军火,这消息不可能传不出去。而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那到了旁人耳中,会变成什么样子,便未可知,也不可控了。
轻叹了声,顾终南仰头对着月亮。
“难啊!”
他甩手回屋。
这事儿,实在是难啊。
3.
难而已,又不是不能做,他一军之将,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为了大局买个军火,有什么大不了了?
那夜睡去之前,顾终南就想通了,然后安安心心睡了一宿,次日一大早又去了陆青崖那儿。
“你真要去?”
“对,如果我没记错,苏二爷现在定居承明,那地儿离参州不远,坐车也就六七个小时,如果谈得顺利,我们两天就能回来。”
陆青崖大概知道如今参州军区的境况,说得委婉一些是军火不足,每回他们最开心的就是缴获了敌军物资,说白了,顾终南都快穷疯了,现在连打颗子弹都省着。再这样下去,怕是在敌军攻破参州之前,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但苏二爷到底是商人,而顾终南说来风光,口袋里却是没钱的。
方才谈论之下,陆青崖才晓得,他不是想买军火,而是想去“借”。
“那若不顺利呢?”
“不顺利?”顾终南似乎没想过这个,“不顺利,那我们就再想办法,总比指望那些抠抠索索的补给来得可靠。”
陆青崖笑了笑:“那我先去给苏二爷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顾终南惊讶道:“你还有电话?不是,你……你和苏二爷这交情可比我想象的深啊!”
说来苏二爷也算是个传奇,黑道出家,心冷手狠,用七年时间成为全国第一的军火商,如今声望势力非凡,却洗白了似的,谁都抓不到他一点儿把柄,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而他自己孤高,寻常生意都交给了心腹,只有大些的会自己出面。
是以,要找他虽不算难,但要和他本人做些商量,还真不容易。
在陆青崖说打电话之前,顾终南想的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自己出面碰碰运气,看他亲自去承明,那苏二爷会不会卖他“西北军区总指挥”这身份一个面子。
但现在不同了。
顾终南坐在椅子上看陆青崖打电话,巴巴等着她讲完,想问问有没有希望。
其实,最初待在这儿,他是想听陆青崖说了什么,以此判断苏二爷的态度的。只可惜她拿着听筒,听得多,说得少,偶有几句也是阐述如今军区情况,不偏不倚,没半句在卖惨装可怜。
顾终南原以为她只是试探问几句,不料她竟真和苏二爷一来一往、有商有量地讲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顾终南见她舒一口气,顺手递去杯茶。
“累了?”
“没有。”
陆青崖喝水很慢,总是小口小口地饮,看着像只小动物。
顾终南笑着望她,等她喝完才问道:“怎么样,苏二爷说什么?”
陆青崖没直接答,反而有些犹豫地与他对视。
“苏二爷说什么了?可是不想答应?”
“二爷不是好看透的人,他的意思我也摸不准,倒是没有不想答应,如果要猜,我看他是不太了解情况,也不完全信你。”
顾终南一愣:“什么叫不全信我?”
“借军火不是一件小事,尤其还是借给你们军区,他自然要比寻常生意考虑得更多一些。不过,你别太担心。”陆青崖说道,“苏二爷虽是商人,讲来也精明,但他向来有想法抱负,加上性子爽快,真要借军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到底不是小事,他知道你,但外面传言甚多,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终南正想叹气,又听见她峰回路转的一句:“所以,苏二爷问你四日后是否有空,说想见你一面。我算过你近日行程,答他如无意外可以过去,先替你应下了。”
“四日后?什么意……”
“你会下棋吗?”
顾终南一呆:“下棋?”他木然回忆,“五子棋行吗?虽然玩得不多,但我知道规则。”
陆青崖放下茶杯,半晌没说话。再开口,她显得有些艰难:“少将懂围棋吗?”
“我知道那和五子棋一样分黑白两边。”
陆青崖等着他继续说,可他说完这一句就没别的话了。
“完了?”
“完了。”顾终南点头,很快又往后仰去,“完了啊……”
“也未必。”
“未必?”顾终南第一次觉得性子温暾说话慢是个这么急人的事儿,他抓了两把头发,“你直接说吧,小黄连,苏二爷是不是想考我?怎么,难道他见我就为了考我围棋?”
“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二爷怕真是想拿这个看你。”陆青崖低了低眼,“苏二爷爱下棋,从前来我家便是为了和父亲对弈。那时我还小,就站在边上看,算起来,我的棋还是苏二爷教的。”
“苏二爷棋艺怎么样?”
“精湛无缺。”
顾终南挣扎:“那我若是突击一下,可有胜算?”
陆青崖欲言又止几次,到底没说得出话,只是,这也不必她再多说,答案是什么,大家心底都有数。
瘫在椅子上,顾终南望着天花板:“小黄连,你说,苏二爷这算不算婉拒?”
陆青崖仔细回忆着那通电话:“二爷若不想答应,便会直截了当说出来,不会要你跑这一趟。我看,他是想借棋观人,棋道与兵法想通,而你身为主将……兴许这棋局赢不赢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下棋时你的表现。”
顾终南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会儿。
“有理。”说完,他沉一口气,“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懂,能看出个什么……”
不等陆青崖说话,他顷刻又换了张笑脸。
“不如,你帮我补个课呗?”
关于这一点,即便他不说,她也是要提的。
她点点头:“自然,我等会儿就出去买一副棋,少将这几日受累一些,练完兵便过来吧。”
“那就这么定了!”顾终南的笑意飞上眉梢,但他很快又压低了声音,“还有件事儿,在我们去见苏二爷,有个结果之前,你可千万别和他们说。我怕万一不成,大家伙儿空期待一场,难免要失望。”
陆青崖应了,应完之后,见他这副欢喜模样,也不晓得在想什么,鬼使神差补上一句:“若真不成,你也要失望的。”
“我?”
顾终南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这有什么,我还差这一回吗?”
他这话只是随口答的,没多少意思,倒是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自己对她太过亲昵。然而,对上陆青崖担忧的眼神,原本想错开话题的顾终南又转了念头。
他说:“这个世界本就是让人失望的。我看过许多东西,绝大部分都让人厌恶。你知道吗?我想过死,想过放弃,不止一次,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东西,他们让我对人间有所眷恋,不至于失望得彻底。”他转过头,忽然笑了,“比如你,小黄连。”
秋雨总多,下得却不大。偶有风来,雨丝斜打枝叶,淅淅沥沥的,那湿气通过耳朵浸到了心里,弄得哪儿都染了潮气,湿漉漉的,又由于天气原因,不冷,反暖。
所以不是因为他这句话。
陆青崖背过他,按了按心口。
对自己说,这不是因为他那句话。
四天,不到一百个小时,刨去顾终南练兵和处理公务的时间,剩下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夜里灯火昏暗,顾终南坐在棋盘前,他这几夜都没怎么睡,要么看陆青崖给他的书,要么就是一个人在脑子里演算那黑白棋子。坐在他对面,陆青崖的脸上有些倦意,是这时候她才真的佩服起顾终南,觉得人与人真是不一样的。
要说累,顾终南事务繁忙,要想的、要做的远比她多出许多,可他即便一天从早忙到晚也是精力充沛。倒是她,分明是休息好了的,这夜里稍微一熬,便又开始困了。
“你是想睡了?”
顾终南注意到她打呵欠。
“没有,我睡过午觉的。”陆青崖眯了眯眼,往棋盘上落下一子。
“你这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还说不想睡。”顾终南将注意力从棋盘移到她的脸上,“小黄连,你以前可没这么会说谎。”
陆青崖的眼睛里有些血丝,却仍亮着,显得有些可怜。
“行了,睡吧,明日还要去承明,路上坐车也累,不休息好可不行。再说,你和我说的我大多都记下了,剩余那些,我自己回去琢磨琢磨也行。”
陆青崖不放心地问:“我睡了,那你呢?”
顾终南笑得开心:“你看我像困倦的样子吗?”他边说边收拾东西,“我先回屋了,你这几日劳心劳神的,若明日事成,我给你记头等功。”
“坐下吧,我陪你。”
“可……”
“不用客气了。”陆青崖啜了口茶,“车程那么久,我在车上也能睡。”抬眼时,她迎上顾终南怀疑的目光,忽然有些不悦,“我只是不习惯晚睡,但没你想得那么娇贵。”
顾终南动作极慢地大幅度点了两下头:“看来你是瞧出我心底的紧张了?我还以为自己藏得不错。”他又坐回来,“正好,那你就再陪陪我吧。”
昏黄的灯色下,他迎着那光亮笑了笑:“明儿个事情办完之后,等再回来,不管怎样,咱们都得去吃一顿小馄饨。这一回,风雨无阻。”
先前的不悦散在他这一声笑里,陆青崖不自觉跟着弯了嘴角。
他还敢说她变了,说她会撒谎,他自己不也是?
陆青崖在等顾终南落子的间隙里偷偷看他。
他以前可没这么会哄人。
4.
从参州到承明,陆青崖基本上是睡过去的。
这路不平,地上坑坑洼洼,车子开在上边颠簸得很。
陆青崖起先睡得并不安稳,她被颠得醒醒睡睡,脑子疼得厉害。中途却不晓得是怎么,突然有了个好靠处,似乎还有人扶住了她,让她睡得安稳起来。
但这些都是她意识模糊时感觉到的,醒了也就忘了。
等到了地方,被苏二爷的人引进门去,站在厅室里等二爷时,她轻声问顾终南:“你在车上休息过了吗?”
“嗯,休息过了。”他自然地为她拨了拨头发,“方才没注意,你怎么连头发都睡乱了?”
陆青崖原是过耳的短发,但许久没打理了,现在长长了些,已经到了肩膀。她没多少时间打理,平时也就在脑后绑个马尾,今天却注意着稍微拿水梳顺了些,半扎半披在后边,看上去文静秀气,倒是挺适合她。
陆青崖抚过他为她整理的地方:“看你这么大方,就知道你昨夜说的紧张都是骗我的。”
“谁说的?”顾终南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无辜得很,声音倒是更低了,“我现在紧张得一塌糊涂,但这不是怕被发现了丢人吗?万一苏二爷看见我瑟瑟发抖的模样,以为我是个不堪用的,不借我兵火,那我不是亏大了?所以啊,只能忍着。等我们出去,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先把现在憋着的抖全发出来给你看,省得你误会我骗你。”
陆青崖被他逗得好笑,但这里实在不是能随便聊天的地方。她低着头笑,余光一瞟,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女孩。女孩有些眼熟,估摸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黑亮长顺,一身浅蓝旗袍,纹样素雅,外面披着颜色稍浅些的月白披肩。她大约是刚到这儿,披肩上缀着的流苏还轻轻晃着,她生得乖巧灵气,气质上却有些被娇惯出来的小任性。
那个女孩见陆青崖瞧着自己也不呆愣,反而大大方方对她笑了笑,朝气明媚,让人很有好感。
“二叔!”
陆青崖正看着她,她却转了视线,脆生生喊了一句。
“嗯。”
苏二爷身着麻色长袍,脸上架着副眼镜,不像军火商人,倒像是教书的先生。
他从后面过来,先点了点头,向顾终南他们打了招呼,这才转向女孩:“要出去吗?”
“今日的书我在早晨就读完了,字也写好了,都在书桌上呢。现在就想出去转一转。”
“我没想讲你,小孩子爱玩也正常,出去吧,记得带上阿沁。”
“好咧!”
得到应允,女孩蹦着就转出去。
苏二爷见陆青崖望着女孩的背影,开口便笑了:“我那侄女不大懂事,也不会待客,等以后有机会,我好好说说她。”
陆青崖摇了摇头:“那姑娘性情真挚,挺惹人喜欢的。”
“看你这样,怕是完全不记得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她是曼笙。”
陆青崖有些惊讶:“我竟没认出来,许久不见,没想到曼笙长这么大了。”
苏曼笙算起来只是苏二爷的侄女,但她小时候家中出了变故,无人抚养,因此自幼便被养在苏二爷身边,即便当年苏二爷在长津大学读书,也是带着苏曼笙的。论感情,她在苏二爷的心里,怕是和女儿差不多。
“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先吃口茶。”说完,苏二爷转身,亲自倒了两杯,先端给了顾终南,“连日战伐,少将辛苦。”
“谢谢二爷。”
苏曼笙原本想直接出门,但出门之前突然饿了,便要阿沁去给她拿几块桂花糕,而她在门前等着。正等着,她便听见顾终南这一出声。
顺着声音回头,可阳光刚好从那边屋檐打下来,晃了她的眼睛,揉完再瞧过去,就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道颀长身影,其余的半点都看不清楚。
“小姐,糕点拿过来了。”
苏曼笙拿着,也没多看,打开油纸包就吃。
倒是那小丫头性子不定,和她叽叽喳喳半天。
“顾终南?”苏曼笙若有所思,“原来他就是顾终南。”
“对啊!少将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好相貌。”阿沁红着脸,兴奋地说,“除此之外,他比外边那些眼睛长在天上、只知道背后嚼舌根的有本事不说,还比他们要好说话……”
“夸成这样,至于吗?不就是进门时对你笑了笑?”
阿沁害臊地嗔道:“小姐!”
“小丫头片子懂些什么?你看一个人如何如何,从外表哪里看得出来?他们那样的人可黑了,更别提这顾终南这种年纪轻轻就坐上西北军区总指挥位置的。军火采买向来有规定数额,而他今日来此,分明是要采办数额之外的部分……我看啊,这顾终南和段林泉没什么不同,都是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只不过段林泉占据西南,而他霸着西北,就这么一个分别罢了。”
阿沁嘟嘟囔囔:“可我看少将不是那样的人。”
“你看?我叫你给我拿桂花糕,你给我拿的这是什么?”苏曼笙把手上的清糕拿起来扬了扬,“连块糕点都分不清,你能看出些什么?”
阿沁不说话了,苏曼笙倒是满意。
“我这么和你说吧,自他去年得胜回长津,说是升了官,但那也就是个表面,实际上,顾终南可被削了实权的。但你看他和以前有什么分别?出门还带着几个兵。喏,那边车上,看见没,他带来的。”
阿沁顺着苏曼笙指的方向望去,那儿确实坐着两个人。但一个是开车的于老九,另一个只是于老九觉得闲扯来聊天的路人。
“看见了吧,他比从前还更威风了。这西北军区本就离首都远,那些兵将日日夜夜见的最大的头儿也就是他,不论有什么命令,怕都是只听他的。说白了,这块地方他最大。如今都敢背着官方自己做军火生意了,这还不是军阀?还不黑呢?”
阿沁听得表情凝重,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但还挣扎着不愿相信。苏曼笙重重一叹,打心眼里觉得这丫头不争气。
苏二爷在承明有地位,大多数人不敢冒犯这位苏大小姐,所以她也没有小声说话的习惯,即便是在评论人家,也是一副本就如此的模样。不远处的于老九听见这番话气得牙都痒痒,要不是那是个小姑娘,他又怕给顾终南惹麻烦,恐怕早过去和人“讲道理”了。
苏家大院外面热闹,院里却极为安静。
二爷不喜喧哗,这里就连打扫的婆子们都不敢多话,室内一时只有棋盘上落子的声音。
围棋纵横十九道,变化无穷,变数无穷,要下好一手棋并不容易。
棋盘两边分别坐着两个年轻男子,左边持黑子的是顾终南,而右边持白子的是苏二爷的门生,名唤杨总惜。
顾终南先行,第一手便毫不犹豫将子落在了天元。
他微微侧目,身边的女子对他笑了笑,这笑很浅,同这几夜的每一抹都很像。
陆青崖除了第一天在教他围棋规则,剩下几日,都是分析:“苏二爷知道你不善围棋,怕是也不会亲自和你对弈,而若他不来,那么与你对弈的便该是他的门生。那位我稍有了解,他棋艺精湛,若如常对他,你怕对不过,唯有一个方法能稍稍应对,便是仿棋。”
所谓仿棋,就是对手走一步,你走一步,让自己的棋与他形成对称,等他看不透、坐不住了,那么机会也就来了。
这屋内稍有些暗,苏二爷没有开灯,倒是在一边悠悠闲闲点了蜡烛。
烛光微弱,比起照明,似乎只是调节个气氛。
顾终南与杨总惜一人一步,很快就下到了四十七手。
等对手落子之后,杨总惜微微皱眉,对上苏二爷的眼睛,很快做出个决定。只见他在右下一落,仿佛早准备好的,落出一块地方。
在落子之时,杨总惜想起苏二爷的话。
“顾终南不会下棋,若说他在这四天真能学到什么,至多也就是些皮毛,若说技巧,他最可能用的便是仿棋。仿棋难以摆脱,你且看他先手如何,若他当真用了,你便要开始打算,舍一块弃子,换一步先手。”
讲起来,棋盘之上有乾坤,得失成败便是这一方天地,而这方天地许多时候都能折射出真正人世,那是往大了说。实际上,是得是失,是输是赢,也不过就是一局棋。
都不过一时的荣耀,一时的落魄。
“杨总惜不是傻子,他不会看不出你的战术,为了摆脱你,他很有可能送一块子给你吃。你虽知道,可你下不过,那这块子你便不能不吃,你会在这儿退几步,可这不是结果,你也不必为此浮躁憋屈。”
当陆青崖这么对他说的时候,顾终南笑了笑:“《孙子兵法》有云,‘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弱者顽固死守,只会越死越多,而善败者不乱,这招我懂。”
杨总惜在那一手弃子之后,果真顺畅不少。顾终南无法再仿,从棋局看,竟一时真被他牵制住,连失好几手。
然而,就在杨总惜稍稍放松之后,苏二爷微不可察地挑了眉头。
顾终南这几手看着在退,实际上却更像试探,虚虚实实之间,他给自己留了许多退路,一边审时度势,一边伺机而动。
终于,在杨总惜只进不退的杀势里,顾终南偏巧落了中下,猝不及防逼死了他一块地方。杨总惜其实极有耐心,平日里并不执着于杀棋,只是今日被顾终南引诱,再加上轻敌,才会有这么个缺漏。
想瞧的都瞧完了。
苏二爷坐回座上,接下来的棋,不用多看了。
这一局棋,顾终南下得比陆青崖想象中的更久也更好,她自始至终在边上看着,不得不承认,顾终南实在是比她预想的还更厉害些,厉害到她都有些佩服。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天赋异禀、气运加身,老一辈人说这样的人来到世间,就是来干大事儿的,或许,这些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落子声轻,室内茶香萦绕,顾终南微微抿着唇,模样专注,而陆青崖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身侧。苏二爷朝他们俩看了一眼,眼底带着几分欣赏。
一辈人换一辈人,亘古如此。
这局棋下到最后还是杨总惜赢了,然而,就像陆青崖说的,这棋局不在输赢,况且顾终南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超常发挥,再加上又得了好运,既已尽力,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在杨总惜离开之后,苏二爷又端了一杯茶过来:“听说顾少将从前不会下棋。”
“我不懂围棋,但我会打仗,从前不觉得,现在看看,这和带兵实在相似。”
苏二爷点点头:“我知道了。”
“在这里,苏某给少将赔个不是。我平素不爱信旁人是非,可有些传闻,日日听着,难免受外界传言影响,我也还是俗人,那不信也就是嘴里的不信。但今日一见,是我多虑了。”苏二爷以茶相敬,“日后西北军区若还有缺漏,我自当鼎力相助。”
桌边的烛光一闪,陆青崖偏头一瞧,忽然想起来不知在哪本书里看见的,说是当灯芯迸出双花,就是好事要到了。
现在瞧着,果真是这样。
5.
苏二爷的宅子就是普通住宅,而采买军火,还是要去隔壁街道的苏家库房。
这事儿陆青崖跟着不便,苏二爷也说许久不见她,再加上刚刚看了一局棋手正痒着,她也便留下与二爷对弈。
采买军火没那么快,顾终南带着于老九在库房清点了好一阵,这才把事儿折腾完。等他们再出门,天都要黑了。
走在街道上,于老九开始和顾终南念叨着不平的闲话。
“少将,现在外面都这么传您了,这些个鬼话是谁放出去的,您心里有个底儿吧?”
顾终南刚刚办完这么大一件事,心情正好,整个人都放松起来:“都说是鬼话了,你在意它做什么。”
“这哪能不在意啊?您以为这说话没个实际就没关系了?人情往来若是战场,这流言蜚语就抵得上子弹,别的不说,就说苏二爷府上那位大小姐吧,您知道她是怎么看咱们的吗?中午我守在门口,那小姐当着我就说开了……”
于老九本就对此不满,加上听了苏曼笙那些话气闷了一下午,现下又被顾终南这无所谓的态度一激,顷刻间竹筒倒豆子似的叽里呱啦说起来。顾终南晓得于老九在意这些、心底憋着气,为自己不平,现下他是不想听又不得不听,只等于老九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摆摆手。
“行了。”
“少将!”
“你看前边是什么热闹?走,瞧瞧去。”
顾终南说完拔腿就走,他个子高,稍稍走近就看清了人群里是个什么情况。
里面的姑娘叉着腰:“怎么,想讹我?讹钱讹到我这儿,我看你这眼睛也是白长了,怎么,我看着像是好欺负的?”
她背对着这边,而在她对面的是个瘫在地上的大伯。那大伯一身衣裳破烂,像是逃难来的,此时正虚弱地半躺在地上,手里拽着姑娘披肩的一角,嘴里叨叨念着什么。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松不松开?”
“这不是苏家那位大小姐吗?”于老九凑过来,嘟囔一句,“怎么哪儿都能见着。”
顾终南有些无奈。
他本是想转移于老九的注意力才凑过来,打算看几眼就回去找小黄连,没承想遇见苏曼笙这一茬儿。他此来到底是欠了苏二爷一个大人情,这撞上二爷侄女的事情,他是管不管呢?
“你还不松开?”
苏曼笙一脸气恼,这件披肩她极喜欢,只是布料轻薄,硬要去拽,怕是就要扯坏了。
“这条街上没管事的人吗?阿沁,你去……”苏曼笙气着,却在瞥到那大伯脸色时微微迟疑,“你去找医生!我就不信,他能装得多好!”
顾终南看了会儿也没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于是碰了碰身边的小伙子:“小哥,你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嗨呀,近些日子邻省不是逃来了些流民嘛,他们每日在街上晃悠,身上也脏,难免会碰着人,地上就是一个。我瞧见他是碰着那位小姐了,小姐不愿意,要他道歉,可他刚刚开口就倒下去,手上还扯着小姐的披肩不松。那小姐便恼了,说他碰瓷呢。”
“是这么着?”
“可不是。”小伙子低声说,“其实那些流民本也不容易,我看那小姐是个富贵家的,何必这么纠缠,不如给点儿钱走了得了,这样下去,多不光彩。”
顾终南瞥了他一眼:“既然你都觉得是碰瓷的,怎么还要那小姐给钱?”
“这怎么了?那小姐有钱就给点儿呗,再说,本也是她态度嚣张,别人碰了她一下就非要人道歉,这被讹了能怪谁……”
顾终南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也不愿再听。他走上前去,没先去理苏曼笙,倒是蹲在那大伯面前看了一会儿。
周边都是看热闹的,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断,他们既瞧不上逃难来的流民,也不喜欢这高声傲气的大小姐,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自然什么都没注意。
但顾终南看见那大伯脸上出了虚汗,牙齿紧咬着,痛苦的模样不似作假,是以先来看他。也是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大伯再没了力气,松开了抓着苏曼笙披肩的手。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顾终南凑近过去,那大伯见终于有人来理他,也努力提气,可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念着疼啊疼的,他单手捂着腹部,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九!”
“哎。”
顾终南扶起老伯:“这大伯怕是身子有异,送他去医院。”
于老九念着“好”,便将人背了起来。
苏曼笙听得心惊:“送……送医院?”
顾终南回头,她见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问起来:“我都没碰着他,他自己倒地上的……送什么医院,能出什么事情?”
“未必和你有关,也可能是这大伯自身的毛病。”顾终南不大喜欢和苏曼笙这样的大小姐打交道,不是说这样的姑娘多坏,只是和她们交流,大多时候都累,“他拽着你也不是想讹你,只要你稍微听上一句、看上一眼,就明白了。”
瞧见那大伯的模样,眼见他被背走,苏曼笙的心底也有点儿慌。可她即便是慌,即便晓得自己弄错了,也只想着事后送点儿东西做补偿就好,现在她还是要面子的。
也因为要面子,所以即便知道自己错了,她也不肯认。
她嘴硬,语气却透出点儿心虚:“你又不认识他,怎知道事实如何?”
顾终南不喜欢争辩,只挥着手让周围的人散了,才回头低低道:“别惹麻烦了。”
“什么叫我惹麻烦?我走在街上好好的,分明是麻烦惹我!”
“哦?”
顾终南这一声很轻,也不迫人,但道理摆在这儿,苏曼笙的气焰一会儿就消下去,甚至不肯再与他对视。
“可我怎么看着是你惹的呢?”
苏曼笙气得想跳脚,语气却不似之前硬气,反而还透着些希望事情揭过的急切:“你这人不知道就别瞎说。”
眼看差不多够了,顾终南那些幼稚的报复心思也歇了些。
“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我都看见了。”
苏曼笙过惯了顺遂日子,不喜欢被人挑衅,因此她碰见这种事也容易被激怒。可即便她气得不行,对那大伯的状况也未必是毫无察觉。否则,她便该让她的丫头去叫保全,而不是去叫医生。
“这回那大伯不是什么坏人,是以你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可你想过没有,若今天那大伯真是讹钱的,就算道理全在你这儿,但对方不讲道理,你能怎么样?你是打得过他,还是周围有人愿意为你出头?”顾终南拍了拍蹲下时衣角沾上的灰,“如果还有下回,你还是机灵点儿好。到底是个小姑娘,别真吃亏了,让家里着急。”
说完,顾终南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在长津大学里的那一件事。
当时陆青崖遇见的那位大婶是真的想讹她,他那时不了解她,担心她吃亏,想上前给她出头,她倒是厉害,几句话就把人劝退了。分明是聪明得不行的人,分明她有许多办法,最后却还是逞了意气。
她说,那是因为她不开心。
想到这里,顾终南不自觉笑了出来。
承明的天最好看,尤其是在傍晚,蔚蓝里夹杂着橙红光,云层是轻薄的,一片片浮在光上。不远处有小贩在叫卖着什么,苏曼笙听不清楚,她只听见他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继而抬头,目光直直与他撞上。
他的眼睛微微弯着,仿佛想到了极愉快的事情。
苏曼笙蓦然便有些好奇,想问他想到了些什么。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问,阿沁便带了人过来。而顾终南见那小丫头回来,不一会儿也就收回笑意,转身走了。
他们要回的是同一处,可他步子迈得那么大,根本没想等她。
阿沁见自家小姐一脸郁闷地盯着顾终南的背影,又想起回来路上听见的那些闲话,心底不忿,嘴上便开始骂。
她说:“那顾少将果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一开始就看见了,非要让小姐着急上火才肯出来说话,说的还都是些气人的,真不绅士……”
“别瞎说。”苏曼笙打断她。
阿沁一头雾水:“小姐?”
苏曼笙恍然回神,掩饰着什么似的:“回家了。”
阿沁不晓得小姐这又是怎么了,但小姐的心思瞬息万变的,一直难猜,她纠结了会儿,也就不再猜了,只心底还在为此不平,觉得自己先前确然看错了人,觉得她家小姐说的真是对的,看人不能看表面。
那顾终南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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