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砚心情不好,又不想说话,桌上搁着的酒被他一杯一杯灌进胃里后,楚迎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了他召唤服务生送酒的手。“让他喝。”邱谷雨也不知是真心与楚迎作对,还是单纯觉得没有关系,出声阻住楚迎道。楚迎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你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吗?”邱谷雨不为所动,冷笑道:“他是个男人。”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价值观不同的另一次小小体现,女人总忍不住用自己的温柔将丈夫纳入一个安全的□□内,不喝酒不抽烟不做任何存在危险隐患的事情,而男人便不同,男人的世界里主张擎天撼地,你若是个男人,便该像一个男人般迎接任何危险与挑战,包括酒精。楚迎还想说些什么,左手边一直置身事外的秦靳突然轻声劝道:“他有心事,不如让他喝。”秦靳之于楚迎,其实是一个立场很不鲜明的男人。楚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慢慢入侵生活的危机感,她畏惧他,并迫切地渴望逃离他,可是他们两个人却又总是被各种各样奇怪的缘分绑定在一起,共同经历过的事实甚至让楚迎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和他其实也是战友,理应齐头并进,荣辱与共。却不想,这世间还有一句古语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有一个成语叫做“各怀鬼胎”。总之,楚迎在当刻是心无城府地相信着秦靳的,所以她安静了,任由酒吧的服务员将一打嘉士伯和两瓶芝华士送到他们桌上,邱谷雨二话不说,一把启掉一瓶啤酒,“砰”的一声砸在周岩砚面前。周岩砚转头,睁着双好看的眼,雾蒙蒙地看他。邱谷雨也给自己开了瓶芝华士,他轻轻晃动玻璃杯中的透明酒液,手一扬,冲一眨不眨紧盯着自己的周岩砚笑道:“我干杯,你随意。”话刚说完,一整杯的酒全部下肚,邱谷雨伸着拇指抹掉嘴角的一点酒渍,满面笑容地看着周岩砚。周岩砚的身体绷得僵硬,他的眼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吧里的昏黄灯光浸染了,愈见迷离,他傻愣愣地看了邱谷雨半晌,眼睛慢慢弯起,勾出一个笑容的弧度,嘴角却不知不觉瘪了下去。他说:“好。”他将一整瓶的啤酒一口闷下。楚迎坐在周岩砚身边,被他脸上的笑惊到心凉。周岩砚这样的笑,她二十多年来只见过一次。那一次是在三年前,她去医院为病重的周邦民送饭,却在见到憔悴的周岩砚后鬼使神差地躲到了门后,她原本只是想让那两父子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却没意料到,竟然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周邦民半是强迫半是哀求地让周岩砚尽快迎娶楚迎。那是楚迎人生中绝少的几次荒谬感觉,她悄悄推开门缝,眨着眼往里望。坐在病床边的周岩砚正对房门,他微微垂下脑袋,为垂死父亲的临终要求而犹疑。时间仿佛静止在当时当下,直到沉默的周岩砚终于抬起脸,眼梢柔顺地笑,嘴角抗拒地哭,他对满面心痛的周邦民点头答应道:“好。”周岩砚伸手去开第二瓶酒,这次,连一直淡定的邱谷雨都略略紧张地伸手来拦,“岩砚,喝慢点!”周岩砚笑着拉开邱谷雨的手,手中的酒瓶忽而转向,他冲秦靳笑道:“秦先生,我们夫妻俩总是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如果有什么让你看笑话的地方,我先行抱歉了。”他这一句话说得颇有点不伦不类的味道,弄得楚迎夹在他与秦靳中间,浑身不自在,连眼睛都不敢往秦靳那边瞄,另一边的秦靳意味不明地瞥了眼缩头乌龟的楚迎后,冲周岩砚笑道:“周先生客气了。”周岩砚嘴角一扯,眼尾扫向楚迎,微微笑,仰头又是咕噜噜一阵猛灌。那一眼,扫得楚迎后脖处的汗毛嘶嘶倒立。好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昭然于光天化日之下般,叫人心惊胆战。一整打的嘉士伯啤酒和一瓶多的芝华士灌下肚后,周岩砚彻底醉了,他从未醉得这么彻底过,整个人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双目惺忪茫然,真正如泥水般。楚迎见他脖子枕在沙发上难受,伸手要帮他换个姿势,谁知手刚伸到周岩砚背后,醉汉周岩砚突然睁开眼,一把拽住楚迎的小臂,将她扯倒在自己身上。“迎迎……”周岩砚两手箍着楚迎,辛苦地仰起脖子看她。沙发左右两边,邱谷雨和秦靳同时看过来,那眼神,一个如针芒,一个似火焰,烧灼得楚迎背后一片火辣,她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周岩砚身上爬起来,可意识不清的周岩砚却倔上了脾气,死拽着她不放。“……岩岩……你……”楚迎脸上火辣辣地热着,心头又气又急。从背后伸过来两只胳膊,一手扯开周岩砚的手,一手扶住楚迎,将他们二人硬生生拆开。周岩砚睁开迷蒙的醉眼,困惑地看着楚迎身边的秦靳。秦靳将楚迎扶到另一边坐下,这才客气地坐到周岩砚身边,语调平淡地说道:“周先生,你醉了。”邱谷雨皱眉看了秦靳一眼,伸手将滑倒在沙发上的周岩砚扶起,他俯身正要帮周岩砚换一个姿势靠在沙发上,睁开眼的周岩砚瞧见他,毫无预兆地挥来一拳。幸好醉软了的周岩砚并没有什么力气,那一拳头软绵绵打在邱谷雨脸上,除了惊愕的效果外,连印记都没留下一星半点。邱谷雨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被当众揍了一拳,这会儿忍不住有些恼怒起来,“你干什么?”“……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周岩砚伸着颤巍巍的食指,口齿不清地骂,“你是谁?为、为什么……要出现?搅、搅乱我的人生……对你有、有什么……意义?混、混蛋!王八蛋!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因为你……我要对、对不起……那么多……多的人……你、你、你……你算老几啊!”楚迎偷偷抬眼去看邱谷雨的脸色,果然,邱少爷已经气黑了脸。“周岩砚,起来把话说清楚!”任性的邱少爷开始和酒醉之人计较了。周岩砚自顾自地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后,脑袋一歪,睡过去了。邱谷雨捏着拳头,狠狠吐纳了几下后,这才抹了把脸,放柔力道去抱瘫倒在沙发上的周岩砚。“邱先生!”楚迎站起身,先他一步握住周岩砚的手,清楚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邱先生!”邱谷雨收回手,冷冷地看着楚迎,“什么事?”楚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是岩岩?”邱谷雨被眼前面容清秀,眼神坚定的少妇直勾勾盯紧,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陡然高涨。他是支撑了x市半壁经济的世纪邱家的二公子,容貌、才华和家世是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是他没见过、没得到过的?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已婚男人纡尊降贵,接受一个女人的诘问和打击?整场闹剧里,他始终只是个死跑龙套的,连心里独白都不配说上半句,却要换来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的冷眼与笑话。为什么是周岩砚?问得好。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是周岩砚。为什么是由这样一个懦弱卑劣的男人来终止自己的爱情?邱谷雨冷冷看着楚迎,“你问为什么是他?”楚迎点点头。邱谷雨低下头,双眼死死瞪着沙发上昏睡过去的周岩砚,冷笑道:“这个问题,你没有资格问。”有资格质问他邱谷雨的人,这一辈子,只能是周岩砚。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见到的第一眼,不管他是没心没肺地笑,还是丧心病狂地哭,你总能被他彻底吸引,在他身上,你不由自主便看到了那些最神秘的未知。自己的未来,非他莫属。邱谷雨走了,留下烂醉如泥的周岩砚和气恼莫名的楚迎,还有一个从头到尾冷静自持的秦靳。直到车子开回皇冠酒店,秦靳甩手将车扔给酒店的门童,自己背着周岩砚往酒店里走,楚迎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边。狭长的酒店走廊里,一路颠簸的周岩砚似醒非醒,开始咕哝说话。“迎迎?”周岩砚眯着眼,艰难地辨认着走在身边的女人。楚迎抬头安慰地笑,“是我。”见到她的笑容后,周岩砚仿似放下心般闭上眼,圈着秦靳肩膀的双手稍稍用上了点劲,“迎迎……对不起……”楚迎忍着心里的酸楚,笑道:“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呢?”“……是真的对不起你……”周岩砚的意识仍是不清晰,他趴在秦靳肩膀上,说出来的话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撞击着秦靳的耳膜,“……迎迎……我是你哥哥……非但没有好好照顾你……还连累上你的幸福……你陪我演了三年的戏……你这么辛苦……对不起……”秦靳停下脚步,转身去看楚迎。楚迎只觉被人蒙头一棍敲在后脑勺上,双目圆瞪,粉色的嘴张得极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酒店的走廊上亮着明黄色的廊灯,照得秦靳的脸上昏黄不明,叫人看不真切。酒后吐真言的周岩砚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犹自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迎迎……我对不起你……”楚迎仰着脸,傻愣愣地看着秦靳。秦靳忽然叹气,右手往前伸,在楚迎惊愕的脸上,轻轻捏了捏。如果说楚迎刚才还处在卡机状态中的话,那么现在,楚迎这台机器,彻底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