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死了!也是我女儿!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装好人!” 钟怡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继女,忍了忍没再回嘴,抱着顾令勉往里走。gugeyuedu.com 双晴耳中持久的嗡鸣逐渐消退,被抽得粉碎的涣散知觉慢慢聚集回来,她抬起手,按在就要当场发作的顾天成肩上,示意他别和母亲一般见识,这里是公共场合,朱翡真的车子还横亘在不能停靠的酒店门口,闻声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绝不能让父亲在人前失态。 她勉强扯开如烙铁灼烧的嘴角,内里尝到了浅浅的血腥味。 “爸,你陪大家进去,我和妈聊聊。” “还和她聊什么?小心她发起疯来又打你。” “你说谁发疯?是啊!我不疯当年怎么会嫁给你?我简直是瞎了眼!” 双晴用力将顾天成扳转身,往前推出几步: “爸你先进去!我一会就来。” 顾天成回头一看全是围观人群,终于冷静下来。 “你别跟她多废话,快点进来吃饭。” 看着父亲带同一干人走进酒店,双晴才开口: “妈,你现在可以说说,我到底哪里、怎么不尊重你了吗?” “你还有脸问我!” 朱翡真黑沉着脸,从包里翻出一个小东西,摔到她手上,转身甩上车门绝尘而去,双晴看着倏忽去远的车尾,呆愣半天,低头看了看手中的mp4。 她打开电源,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段录音。 “沈先生——”流泻出来的赫然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彻底傻住,越往下听越觉怪异,有些话她记得自己不是那么说的,还有些话,那天明明针对的是沈承贤,怎么变成了她说“我妈——”怎样怎样。 重听一遍,终于了悟。 她想螳螂捕蝉,没想到反被跟随在后的黄雀啄了眼,那天她和沈承贤的对话,不但被坐在身后的女子录了音,还被剪辑合成,原意已经大变,然后不知怎么就被朱翡真“无意中”听到了,至于为什么会有谈话录音,以沈承贤的狡诡,自然能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怪朱翡真会发那么大火,只是空有一身脾气,没有一点脑子,就算她这个女儿再怎么鲁钝,也绝不可能对外人那样损自己的生母吧?尤其那男人还和生母关系密切。 但朱翡真就是信了,不是尽信沈承贤,而是相信她自己亲耳所听。 双晴偏是把当天的录音删掉了,然而就算她没删,沈承贤先下手为强,一样可以狡辩,反诬她的录音才是事发后不甘心伪造的,只为了洗脱她自己。 现在就算她飞到天上银河,也已经洗不清。 她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出,握着mp4抱头坐在花圃边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天大地大,只求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角落,能让她远离世上一切。 酒店三楼的中式包房内,顾天成不放心地站在窗前。 钟怡抱着儿子走到丈夫身边,远眺一眼绿丛簇拥中久坐不动的蜷影,低声道: “要不要叫小王下去带她上来?” 顾天成摇头:“先让她静一静。” 说完目光陡地一深,望定驶到花圃旁停下的车子。 呵气成寒的深冬,晴日难得,西下的斜阳挂在高楼矗立的顶角,把灰蒙蒙的半空晕染出一抹昏黄,迎着夕照走在冷冽刮面的凛风中,有种幽微温暖的错觉。 寇中绎瞟向酒店门口,远候在那儿的李证先朝他挥手离去。 他半蹲在俯首于膝的双晴面前,柔声道: “乖,给我看看。” 手掌从纤细的颈下切入,抬起她沉晕的脑袋,脸上五指红印犹在,眸光空洞暗淡,仿佛在他到来之前,她身体里的某部分生机连同灵魂已经殒灭。寇中绎心口一痛,她万念俱灰的样子,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神经末梢。 他抓过她手心的mp4,打开听了听,精准地一把扔进了垃圾筒。 “为什么?”她迷茫低问。 为什么沈承贤要大费周折,陷她于不仁不义? “你管得太多,过度保护你的母亲。”无疑是对方实施掘金计划的最大阻碍。 “你……怎么会来?”似乎不管她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她忍不住倾首,脸颊贴紧他的手掌,借一点温暖如春,安定疲倦的凡心。 “大仙告诉我你在这里。”他轻抚她肿痛的脸孔。 “过年你不用陪家里人吃饭吗?” “本来要的。” 在一刻钟之前,接到李证先的电话时,他正准备驶上快速干线。 “小白兔她妈在酒店门口当众给了她一耳光,她现在孤零零地坐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没等李证先把饱含忧患的长篇大论说完,他已经直接切道掉头。 顾不上违规拍照,一路超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她咧咧红肿的嘴角,笑容惨淡: “小时候的书本和电视节目,常常看到在宣扬,父母对孩子的爱多么光辉伟大,为了孩子如何牺牲奉献,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长大之后……才发现那是生活中最大的谎言,‘虎毒不食儿’‘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上哪有不疼孩子的爹妈’,这些话通通都是假的。” 世上不知有多少成年人,根本枉为人父,错为人母。 揭去以爱为名的面纱,真相有时残酷得可怕。 看看全国各地热播的调解节目,多少做父母的当着孩子的面互相指责,大动干戈,都只顾一逞私己快意,有几个真正为孩子着想过?还有小时候,她家楼下住着一户人家,儿子才七岁,爸爸是货车司机,一不顺心就对儿子拳打脚踢。 最深的伤害,有时不是来自外人而是至亲,且终生无法摆脱。 “痛一下就过去了。”他摩挲她的脸,轻声安慰,“你没见过最绝情的父母。” “哪种?” “孩子一出生就抛弃他。” 说得也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还想怎样? 她看着他。 目光与她的相接,他不动。 她朝他一点点倾身,轻轻偎入他怀内。 “中绎。”轻吐出他的名字,她苦恼而认命。 “嗯?”他缓慢抬手,将她一寸寸环腰拥住,最后用力搂紧。 “我发现……我也没办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听懂了,笑痕荡开,喃音如深谷微风。 “那怎么办呢?” 半边脸颊仍旧烫痛入骨,她闭目微笑,异想天开: “要不我们私奔吧。” 寻一处净土,朝做神仙,夕死可也。 拜父母所赐,她从不相信天长地久,却愿此刻能和他缔造曾经拥有。 “看着我。”他抬高她下巴,审视她眼中的渴望,“你说真的?” 他询问时下颌绷紧,深眸秘光跳跃,有些什么蠢蠢欲动,仿佛只要她敢点头,他就会断然抛下一切,从此携她浪迹天涯,她心口一跳,下意识地转头望了眼酒店,父亲还在等着她进去才开席吧?自古以来,养育之恩都是人生最大束缚,为人儿女哪有真正自由。 “……假的。”她垂头丧气,不切实际的新年愿望罢了。 “手机给我。” 面对她满目的惨淡苍凉,他无法再考虑太多,成全她卑微的愿望易如反掌,接过她疑惑递来的手机,他调出顾天成的号码,在对方接通后朗声道: “顾董你好,我叫寇中绎,是双晴的朋友,她现在情绪非常糟糕,看样子不大适合进去面对家里人和亲戚,我想带她到郊外散散心,不知能否征得你的同意?”他以臂肘隔开她反应过来后急夺电话的双手,另一只手将她扯立起身,扣着纤腰擒紧在怀。 那边沉默少许:“郊外什么地方?” “东方森林天苑。” 顾天成一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有钱也买不到的东方森林天苑? “最多三天,把我女儿完好无缺地送回来。”他略加思索后开口,扬手召来王准,指指绿圃处那双纠缠的人影,看样子得好好查一查,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寇中绎含笑把手机塞回跳高来抢的双晴手中。 “别那么小气,花不了你几毛钱。” “你疯了!我爸怎么说?”她惴惴不安,他这也太乱来了! “他说为了感谢我,等新楼盘上市时给我打一折。” “你瞎扯!” “真聪明!”他赞赏有加,拖着她离开。 “寇——” 他勾手掩上她的嘴,盖住她的所有喧哗,把她塞进副驾驶座。 “自己绑好安全带。” “你真是疯了……” 她喃声重复,犹自反应不过来,惶惶然坐好时臀部传来不适感,探手往下抽出一份报纸,标题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原来是关于达陵东路的出土文物,这则新闻她在顾令勉生病那天曾经读过,他拿份过时的旧报纸做什么?她打开置物箱放进去,拉过安全带系好。 解脱地靠向椅背,没想到心愿成真,可以远离一切,她低声道: “谢谢你。” 他怜惜地笑笑,没说什么,只给李证先发了条短信: “朱翡真和那男人的全部材料,找时间送来给我。” “我们去哪?”她问。 “九州四海,天地尽头。”他玩笑道,放下手机启动车子。 “你不回去陪家里人了吗?”她有点不安地看向他。 “我们现在就是回我父母家,他们喜欢清静,退休回维州之后,一直住在郊外。” 她大惊失色,以至连说话都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