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蹲在阳台的石栏上,身边都是好奇凑过身来的黑影,他懒得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低头往楼下的大铁门望去。铁门拉开一条缝,一块铁片被抛出来。青狐点点头,从石栏上站起来,他赤裸着胸膛,身下是一条已经污迹斑斑的深灰运动裤和黑色帆布鞋,鞋后跟上沾满泥巴,他迎风而立,微长的白发被风吹得凌乱。在他面前是成百上千飞舞的黑影,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的妖怪们频频发出挑衅的怒吼。“想要我的命吗?”青狐微微一笑,双臂平举,身体直直倒下四楼的高空,“那就来拿吧。”攀附在外墙上的黑影争前恐后地围追过来,黑云流动,像一条黑色缎带从空无一人的叶家窗边飘荡而去。两秒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下急速蹿上,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一群妖魔鬼怪,沿着窗边向高空飞掠而去。整条巷子忽然空寂下来。叶家的铁门被缓缓拉开,陈曜嶙的车率先驶出,后头跟着c驾驶的另外一辆车。陈霁从副驾驶的窗户里探出身体,僵冷着身体望向黑云深处已经消失不见的白点。陈曜嶙轻声唤她,“青青……”陈霁缩回身体,坐好在副驾驶上,她咬了咬唇,又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才干涩说道:“走吧。”深夜里的县城大街空无一人,只有两排孤零零的路灯亮着光,陈曜嶙的车刚刚驶出巷子,后排的叶舟举过依然没有信号的手机,闷声说道:“还是没有信号,只有时间,现在是三点五分,天亮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邻市。”郑老太太裹紧身上的毛毯,朝车后望去,“看样子那些东西没有跟过来。”“只是暂时被引开,过会儿可能就聚拢过来了,不能掉以轻心。”陈曜嶙谨慎地开着车,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后头的c驱车赶上来,与他们并列,她从驾驶窗里看过来,问陈霁道:“留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陈霁双唇紧抿,没有回话。倒是c车里的陈净隐摇下车窗,信誓旦旦说道:“一定没问题的!他可是青狐啊!”他们的车很快便开到车站附近的大道上,盛夏的夜里,大道两旁通宵摆设着大排档,一个个敞开的遮雨包里,三五成群的男人吆喝不断,食物的香味在潮热的烟火味里飘来荡去,只剩下迷蒙的俗世气息。陈净隐一直探头往窗外看,这时忽然喊道:“你们看!”陈霁朝他指引的方向望过去,立即挺直背脊,警惕地看着。那边,三五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溜烟蹿进一个遮雨包里,没过一分钟,先前还热闹非凡的遮雨包里立即传来打砸叫嚣声。陈曜嶙的车缓慢贴近,陈霁刚摇下车窗,那边遮雨包里恰好飞出一个啤酒瓶,酒瓶子砸到车身,“哐”的一声响,吓得郑老太太忙嘱咐道:“青青,快关上车窗!”陈霁置若罔闻,反而抓住车窗,一把探出身去。“青青!危险!”陈曜嶙不得不放缓车速,还要时刻提防着往来的车辆。那边的大排档不断有人涌过去劝阻,却也不断有人加入新的战局,场面混乱异常,陈霁还看到一个大汉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任由旁人不断从他身上踩踏而过。遮雨包里里外外逐渐凝聚起更多的黑影,附近的人也越来越多的汇聚而来。“这就是怨气的影响吗?”叶舟也从车窗看到了外头发生的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陈曜嶙腾出一只手,一把扯回陈霁,再锁上车窗,“坐好了,我们要加速了。”车子开的很快,没一会儿便绕过车站旁的主道,驶进郊外的公路,这边的路上几乎没有人烟,陈曜嶙的车速也逐渐加快。郑老太太毕竟年纪大,车子开了没多久,操劳紧张一天的老人家终于抵挡不住困倦与疲劳,斜倚在车上睡着了。他们这一车上,陈曜嶙是司机,陈霁坐在副驾驶上,后座分别坐着叶舟、郑老太太和林岳白,郑老太太一睡着,其余人也不说话,各自坐在位置上想心事。就这么沉默了十几分钟,就在林岳白也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子的顶盖忽然受到重击,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顶盖竟然凹下十几厘米,吓得叶舟拦住郑老太太的脑袋就往一侧躲去,并同时尖叫,“老猫!”陈曜嶙猛打方向盘,车子在路上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轮胎摩擦的声音响彻夜空。第二辆车那边,陈净隐的惊恐叫声响起,“妖怪啊啊啊啊啊!”夺门而出的陈霁下一秒便惊呆了。夜色的郊区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两辆车,在第二辆车的车顶上,赫然站在一个矮小的灰袍独眼老人,以他为圆心,数以万计的老鼠正密密麻麻包围在他们一行人的四周,寂静的郊区里全是老鼠们吱吱吱的私语声,贪婪而惊怖。随后钻出车子的其余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们躲过了怨气的包围,却没躲过老鼠的包围。”叶舟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着恶心苦笑道:“要是现在有只猫就好了。”“没有用的,”陈霁紧紧盯着车顶上的独眼老人,低声说道:“我们应该是遇到鼠王了。”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老鼠们的包围越来越小,车顶上的独眼老人也终于说话了,“狐狸在哪?”陈霁应道:“我们这没有狐狸。”“小姑娘,别骗我了,你瞒得过我的眼睛,却瞒不过我的鼻子,”独眼老人完好的那只眼在陈霁身上滴溜溜转了一遍,冷笑道:“看来是被你藏起来了。”陈霁昂着头,平静地望向独眼老人,“看来你的鼻子也欺骗你了。”老人皱眉,鼻子缩起,用力嗅了嗅后,面目狰狞地瞪向陈霁,“还想骗我?”陈霁摇摇头,面上依然平静如水,“我没有骗你。”老人勃然大怒,“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虽然我碰不得你们,但是这些小家伙却可以!呵呵呵,只要一瞬间,你们这几个人就会变成白骨,连肉渣都不会留下。”陈霁皱眉,寸步不让,“你试试。”独眼老人喝道:“你看我敢不敢!”他一声令下,本来就离他们几人极近的一圈老鼠立即冲过来,直扑到林岳白脚下,只一口就将林岳白的鞋尖咬掉,露出里头孤苦无依的大脚趾。陈霁怒喝:“找死!”随着陈霁的怒喝声,地面上的细小沙砾统统暴起,比离弦之箭还快地射向每一只靠近它们的老鼠,将它们打得皮开肉绽。“吱吱吱!”第一圈的老鼠全都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第二圈的老鼠有所忌惮,再也不敢冒进。独眼老人压抑住怒火,阴森森笑道:“小姑娘,你暴露了。”陈霁没有说话。独眼老人又笑道:“既然你身上有妖气,就不是完整的人类了!”陈曜嶙大喝:“青青!”老人的速度太快,快到他们即使已经意识到危险,身体也没法作出相应的躲避行为,陈霁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距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却毫无办法。事情的变故往往只在一瞬间。就在陈霁右手边的方向,忽然蹿出一只高大的四脚野兽,一口咬住老人的脖子,几个纵步跳到场地中心,救了陈霁。林岳白惊喜大叫:“青狐!”陈霁冷声说道:“不,不是青狐。”第二辆车的前灯正好打到那个黑影身上,所有人这才看清楚它的身影——那是一只通体灰毛的巨大野狼。野狼已经咬断了独眼老人的脖子,这会儿也抬起头,冷冰冰朝陈霁望过来。聚拢在周围的鼠群见头目已死,只不过几秒钟,便自动消失地干干净净。陈霁紧张地与那匹狼对视。灰狼从独眼老人的尸体边走开,踏着警惕的步子朝陈霁走来,它的双眼里透着对血腥的渴望,也带着对力量的追求,它一步步朝陈霁走去,逼得陈霁一步步后退。陈霁不想后退,可她却忍不住后退。灰狼停下脚步,审慎地盯着陈霁看。陈霁也不再后退。灰狼停了两秒,第三秒的时候径直扑了过来,锋利的爪子与狼牙直直瞄准陈霁的脖子。陈霁无处可避。“砰!”“呜!”灰狼的爪子从陈霁脸颊上划过,抓断她侧边上的一缕黑发,也抓掉了陈霁一直别在头上的那个布艺发卡。陈霁心口一跳,立即伸手去抓那个发卡,灰狼却早她一步,一口咬住发卡,退到了安全的位置上。陈霁即使与独眼老人对峙,都没这么着急过,“还给我!那是我的!”灰狼松开牙关,发卡落在地上,它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抬头,威胁道:“这是我的!”陈霁心急如焚,“那是我的!是他送给我的!”灰狼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断言道:“不,这是我的。”陈霁脸上的伤口开始往下渗血,但是她顾不上擦拭,“请你还给我!我只有这么一个!”灰狼又盯着陈霁瞧了许久,眼神里的嗜血残暴逐渐被迷惘所代替,它蹲在原地,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答案,便只能固执地回复陈霁道:“不,这是我的。”陈曜嶙收起自己的枪,冲叶舟使了个眼色,叶舟心领神会,带着郑老太太和林岳白重新坐回车内,另一辆车边的c看到他们的举动,也坐回车内。灰狼对他们的动作无动于衷,它只是坐在公路上,耷拉着脑袋,极其认真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一个小发卡看,“我一定能想起来的,这就是我的嘛。”陈曜嶙拉拉陈霁的手,示意她回车上去,陈霁哀求地看向她的父亲。陈曜嶙叹一口气,摇摇头。陈霁心凉,再次回头望一眼那朵布艺小花,低头坐回自己的副驾驶位。车子在夜色里扬长而去,将那只想不起前尘旧事的灰狼远远落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