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早,城门才开不久,出来做生意的摊贩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卖些早点吃食的营生,比不得正经饭店里的精致可口,我只看了几眼便一心扑在桌面上的早点之中,努力填饱肚子;姜灼倒是比我这个亲王更有贵族礼仪的派头,细嚼慢咽,悠然自得地吃着,时不时瞟一眼窗外,打量着是否有熟悉的面孔。 不一会儿,在我吃得七七八八腹中尽饱的时候,“笃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是曾经约定好的讯号。 扬声让进,也不讲究什么礼数,指着桌面上的点心示意先到的护卫们开动。 几人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似是想推脱,被姜灼冷淡的眼风一扫,又加之腹中的确饥饿,遂不再矫情,各自捧着碗筷,痛快地吃了起来。 与她们这般不管不顾的吃相一比,却又显得方才我的样子已算得上是斯文了。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八个人总算都齐聚这小小的雅间——出发时熙熙攘攘的队伍,如今还伴在我身边的,不足十数。 或许还要算上隐在暗处的暗卫……可是连我也不知道,颜珂安排的所谓不到危急关头不现身的暗卫们,还余多少。 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去唇边的苦涩笑意,却听楼下一声石破天惊的锣响,震得我失手打翻了茶盏,衣摆上湿了一片。 尴尬地放下勉强接到的空茶盏,我想起身抖一抖茶水,余光见到姜灼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更是懊恼,连忙转身背对着她。 视线所及,却是一队差役压着一人经过楼下;当先的差役手中提着一面铜锣,方才那吓到我的动静便是出自她之手。 那被押解的犯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囚衣,粗布鞋面已经磨得露出了脚趾,手脚均铐着拇指粗的铁链,行走不便,偏生她身后的差役总在她放慢步子时毫不怜惜地推搡一把,迫得她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走着,形容很是凄惨——也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看样子是要被流放到蛮荒之地。 我正要收回目光,就听身边一人激动地扒着栏杆,不可置信地低喃道:“姐、是姐姐!不、不可能!姐怎么会……” 姜灼忽然起身合上了雅间的窗户,盯着那眼眶微红的护卫沉声问道:“丙六,你可看清楚了?那被押解之人,确是你胞姐无疑?” “属下肯定。”被唤作丙六的护卫黯然地点了点头,似是支持不住,朝后跌坐在凳子上,仍旧难以面对现实。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丙六的姐姐,不正是那湘维太守? 据我离开才多少时日,她竟然已经沦落到被革职流放的地步! 撇去湘维徒步行到泗阳的路程,只怕我还未离开观澜,她就已被发落了。 明面上看,这湘维太守算是我凌王府一系的官员,且不说她犯了什么事,不经我首肯便将她打落下马,可不就是在剪除我的党羽,打我的脸么? 先是我中毒离都,然后趁机打压我的派系,在路上又有伏兵等着取我的性命……若说这桩桩件件之间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可是,这一系列的事件真的是那御座上的女子所布下的局么? 仅仅是这样设想,我的心便痛了起来。 若是最后证实了果真如此,我又该如何自处? “丙六,你且去吧,”我将临行前颜珂给的银票抽了两张递与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流放之苦,常人难捱,若是无家眷护着,你姐姐怕是九死一生。” “殿下!护送您是属下的职责!”丙六低着头后退了半步,双手却在身侧死死地攥成了拳头,可见心底极是挣扎。 “本王命令你一路护送她,不许教她在路上出事,”硬是将那银票塞进她手中,我冷下脸,装作不悦的样子,“怎么,难道你要抗命不成?” “殿下大恩,属下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以供殿下差遣!”她跪倒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道——我阻止不及,只能生生受了她的大礼。 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片刻后,我推开窗户,默默地看着她骑着马疾驰而去的背影——姐妹情深,真是教人羡慕呵。 “殿下,为何要将丙六驱走?”沉默中,姜灼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远眺。 “大概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格外地,想成全别人吧。”我收回了目光,不在意地答道——哪怕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将仅剩的助力遣离身边,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怅然若失地回到房里,靠坐在床榻上,心神一松,之前压下的恶心感又浮了上来。 一夜颠簸,情绪又骤然起落,孱弱的身子到底经不起这般折腾——是日,我便发起了高烧。 ☆、第51章 依靠 虽说邝希晗的身子孱弱,可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亲王,身边服侍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这瓷娃娃一样的主子磕着碰着,冷了热了——因此,自我占了她的身子作为邝希晗生活以来,竟是从未患过什么伤寒感冒之类的毛病。 而我也不曾想到,这小小的发热是这样来势汹汹,猝不及防间,一下子就将我击垮了。 我心里估摸着,该是前夜淋到了雨,着了凉,没好好休息,又连着赶了一夜路的缘故。底子本就薄,经不起这样的颠簸劳累,而那湘维太守的发落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身体上再大的痛苦与折磨,都远远不及“邝希晴罔顾姐妹情谊对我下了手”这个念头带来的打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邝希晗本体的影响,但是邝希晴对我的重要性比我所以为的要多得多……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可我无力改变;现在,我正承受着相应的后果。 头脑昏昏沉沉,眼前也模糊一片,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着我,却无法给与回应。 从那淡雅却熟悉的味道辨认,那个一直在我耳边说话的人,是姜灼。 这么急切地、紧张地声音,是在担心我么? 这猜想竟然教我感到了一丝喜悦,若不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病着就无法好好地睁开眼与她说话,看见她美丽的样子,大概我宁愿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得到她的温柔对待吧。 ——不得不说,这样的想法,是如此的无耻,又是如此的卑微。 可是在我心里,明知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应这份恋慕等同的情感,那么这样真切的关心和虚假的暧昧便是我赖以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层幻想了;幻想着她如我在意她一样纯粹地,无以伦比地在意着我;幻想着她如我喜欢她一样深情地,毫无保留地喜欢着我…… 这几乎可以算作是我在剥去与邝希晴的牵绊后唯一的情感归属了吧。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又被颠来倒去地折腾,似乎是处在移动中,身下不是被褥的触感,而是悬空着没有凭依,教人无所适从。 我勉强撑开眼皮扫了一眼,发现是姜灼将我背在身后,用丝带牢牢地束着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