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序曲

【果敢聪慧帝后江沅×志高心坚帝王宋延巳】【男强女强+相爱相杀+双重生+权谋+1V1+HE+天生一对+甜】正安年间,南梁江山摇摇欲坠,战马之上,银铠熠熠,他执手对她道:我定要去那万万人之上,让天下都不敢小瞧于你。 未料,山河易主之日,便是皎月盈亏之时,至高无上的权力,终成他手中冰冷的利刃,在她心上划下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深宫冷箭,朝堂喋血,一朝全族尽灭,蜀国帝后万念俱灰,观云阁上纵身一跃,碎金浮华,爱恨痴缠,皆为尘土。 是非恩怨转头空,一场嫣然梦。大梦惊醒,她重回正安八年,此时春花正好,人犹在,家未亡。上一世,她从哪里死,这一世,她便要在哪里生。

第二十五章 游园惊梦 春光缱绻
影随园如其名,十分幽雅,因着园子不大,甚少有歇脚的地方,去的人便不那么多。
呈钰非要闹着一起去,说想要听听那嬷嬷到底要与他说些什么,江沅原本不想让他过早地接触这些,可是又转念一想,便默认了,只是这事情,免不了要与宋延巳知会声。
江沅忽然觉得宋延巳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的,摊上这么个乳娘,虽被养得性子强势了些,但品行还是说得过去的。
临了又交代了呈钰几句,才放他带着小秋入了园子。小秋是呈钰的贴身小太监,江沅把他家从头到尾查了个遍,最终觉得他家世清白,人又生得机灵,这才安心地放在呈钰身边,因着小秋没在内相们手下调教过,礼数多少有些欠缺,但好也好在这儿,一张白纸,平日里便让朱船、罗暖教着。
“殿下,那个婆子。”小秋垂着头,眼睛的余光却在四处瞟,任嬷嬷重紫的衣角刚露出假山外,就被他远远地捕捉到。
呈钰示意自己知道,冲小秋眼睛一眨,就拎着衣袍跑了两步,喘着粗气高声道:“不是说未时在这儿候着本殿吗,居然敢作虚妄之言,那嬷嬷好生可恨!”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任嬷嬷原本就等得有些焦躁,这会儿听见呈钰略带怒意的声音,心中大喜,探头看见他只带了个同岁大小的小太监,更是心花怒放,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边一路小跑边口中不停地唤道:“太子殿下,老奴让殿下等候,实在罪不可赦。”
鱼出来了。呈钰心里不满她让自己惹了母亲生气,但是面上却都被掩了下去,只照着江沅的交代,端了架子哼道:“本殿掐着时辰而来,嬷嬷到晚了,好大的胆子!”
“殿下息怒。”任嬷嬷腿一弯,膝盖就跪了下去,心中却不停地琢磨,脾气大些急些也是好的,万一真像了宋延巳那事事都憋在心里,满肚子的算计,反倒不好。想着便眼眶微红,抬袖拭擦着皱纹密布的眼角,“老奴年岁大了,这腿脚不如年轻人,当初陛下与太子殿下这般大的时候,老奴的脚程可是快得很。”
任嬷嬷故意为之,混沌的眼球有些泛白,她见宋呈钰周身的怒火逐渐平息,心中便有了打算。
“起吧,下不为例。”呈钰宽袍一甩,学得有模有样,等任嬷嬷刚起身,就给小秋使了个眼色,“你去一旁守着,本殿与嬷嬷有话要谈。”
“可是。”小秋面露难色,手指攥着袖口道,“奴才这一走,殿下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你怎的这么多废话。”说着呈钰抬脚踹了小秋一脚,他的脚刚碰到小秋衣袍,小秋就作势跌倒滚了个圈,然后又飞快地爬到呈钰脚边,不停地磕头告罪,看上去颇为狼狈。
“滚!”做戏做全套,宋呈钰这会儿阴着脸,年纪虽小,却也有那么几分地骇人。
任嬷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小殿下脾气越暴躁,她心底越是开心,就见小秋连滚带爬地向着一边跑去,偌大的地界,就剩下他们二人。
呈钰眼巴巴地看着小秋离开,背后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父亲曾教过他,会怕是人性,只要不露出来,便还是握着胜算。只好清清嗓子,冷着脸,压下心中的不安。
任嬷嬷眼睛微转,伸手从袖中掏出只五彩的面人,一只威风的猴子带着羽冠,踩着金色的祥云,腾云驾雾地立在朱红色杆子上,哄他道:“这面人是老奴亲手捏的,不知殿下可喜。”
“甚喜!威风凛凛好像父皇。”呈钰看得眼前一亮,小孩子毕竟都是喜欢这些的,伸手就抢了过来。
“对对对,殿下喜欢便好。”
呈钰虽然喜欢,但心里的正事却也挂念着,他边看着猴子边问:“你不说要与本殿说说父皇儿时的事迹吗,这会儿怎么只拿了猴子打发我?”
“不敢,不敢。”任嬷嬷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随老奴到亭中坐着,老奴细细讲予殿下听。”
宋呈钰点头,心里却不停地嘀咕:小秋你可千万得跟上我哪!
影随园中有一凉亭,周围藤蔓环绕,很是隐蔽,呈钰入了亭子,便见桌案上有两杯茶,茶水已凉,显然人走了许久。他天真道:“这地怎么有两个杯子?”
“之前奴和一个侍女在此地饮茶呢。”说着,任嬷嬷飞快地把杯盏推到一旁,又另倒了杯,双手端给宋呈钰,“殿下想知道陛下什么事,老奴讲给殿下听。”
宋呈钰点头,两人便这么有问有答,气氛异常和谐,任嬷嬷颇懂小儿心思,极易讨人欢心。呈钰觉得若不是事前江沅交代过,他真被她骗过去也不一定。
“原来父皇儿时也不爱读书。”呈钰听得津津有味,抱着杯子眼睛弯成月牙。
“天命所归,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任嬷嬷笑道,“老奴也是见殿下读书累得紧,才想到了这些事罢了。”
“我也是见了先生就烦,可是朱船她们总催我!”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呈钰这会儿连我这种称呼都出来了。
“您是殿下,万人之上,哪里轮得到侍女说些什么。”任嬷嬷似乎也不满意,“下次她再这般说,您让人打她几板子,就好了。”
呈钰眼角微垂,“可她毕竟是母亲给我的。”
“您教训个宫婢而已。”任嬷嬷想了想又道,“您到时候下个封口令,瞒着帝后便是。”
“真的可以吗?”
“老奴怎敢欺瞒殿下。”任嬷嬷弓腰道,“陛下当年,也是如此。”
小秋瑟瑟发抖地立在江沅身后,幸好这事殿下提前告诉了帝后。不然真信了这嬷嬷的话,偷偷地带着他来,要是被帝后知道殿下被他掩着学了这些个东西,他这条小命,十有八九就没了。
啧啧啧,教得真好。江沅从头听到尾,任嬷嬷真是打定了主意把她儿子往歪上带。“原来如此,本宫倒是不知陛下儿时竟是这番。”
江沅人未到而笑先至,惊得任嬷嬷一个哆嗦,她还没来得及怀疑呈钰,就见小太子吓得摔了杯盏,“母后怎么来了?”
江沅头上戴着五凤衔珠钗,专门着了软履,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她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呈钰抬头给她打了个照面,阳光下露着八颗米粒大小的白牙,这孩子,江沅压住脸上的笑,冷声道:“说吧!”
“启禀帝后,老奴……”
“母后!”任嬷嬷才将开口,呈钰甜脆的声音就飞快地响起,他转身从石桌上抓了方才收下的面人扔到几人面前,猴子早就被呈钰捏得有些不像样子,“嬷嬷说这是父皇!”
一群人,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地面,任嬷嬷也蒙了,她什么时候说过,不等她反驳,呈钰就把方才任嬷嬷给他讲的,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带着急迫,生怕江沅误会了他似的。
“老奴冤枉!”任嬷嬷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使劲地磕着头,心里却把呈钰恨得要死,真是个没担当的!
“大胆刁奴!你是说本殿冤枉了你?”呈钰言罢,向着江沅伏下,“母后刚才该是听到的,此事与儿子无关,都是这奴才妄图用言语迷惑儿子。”
“帝后娘娘!”
“本宫听到了,难不成你以为本宫的耳朵也聋了?”江沅开口打断,她眼角扫过桌上被推在一侧的杯盏,“嬷嬷这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任嬷嬷心里慌乱不已,又想起那人对她说,只要笼络住殿下,还怕今后没有富贵荣华?
“本宫念在你是陛下的乳娘,对你也算得上多有宽待,未想过,你如今敢教太子这些个东西!”江沅气急,“带下去!”
“冤枉,帝后娘娘开恩,娘娘开恩。”任嬷嬷头磕得生生作响,有些口不择言道,“是宝云,是宝云说让我笼络住小殿下的。”
“宝云?”江沅心里冷哼不止,笑得嘴角都结了冰碴,“事到如今,还敢攀咬谢夫人,证据呢?”
证据?哪里来的证据?任嬷嬷语塞,那丫头不过与她私下说叨过几耳朵罢了,她生了别的心思,自然没敢让别人见过那丫头与她一起,早知道一早就不该放那丫头离开!
“您可以找宝云来,老奴与她对峙。”
“笑话!无凭无据,本宫为什么要因着你与谢夫人生了间隙?”江沅抚着指尖上的蔻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呈钰这会儿早就站了起来,悄声问小秋:“谢夫人是鸳鸾殿的那个?”
“正是。”小秋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到。
金秀立在身后给谢嘉言揉着肩,鸳鸾殿内鲛绡宝罗帘摇曳,早上还好好的天空如今乌云低垂,不久,窗外便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宝云匆匆忙忙地打着油纸伞入了殿内,纸伞被扔在门口,“夫人。”
谢嘉言美目微睁,一挥衣袖,殿内的宫人皆低头退下,“说结果。”
“人被拖到乾西四所活活打死了。”宝云躲在人群中看着,鲜血混着雨水四处流动,声音一声声小下去,看得她心惊胆战。以往她只道自家小姐是个心狠的,真入了宫,才明白,江沅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女人,势力交错帝王家,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
任嬷嬷这件事,江沅做得雷厉风行,下了狠手地敲打了各个宫殿,她连陛下的乳娘都不留情面,要是真有人想要做什么,也好好地掂量掂量。
“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吧。”谢嘉言的声音在这个雨天显得越发阴凉,冷风吹入殿中,宝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你们说,要是谢云烟还活着,同样的情况,父亲舍得把她丢到这个火坑来吗?”宝云、金秀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敢答话,身子抖得如雨中的枯枝,谢嘉言莲步微移,指尖抚着面前的雕花窗框,“可怜我那长姐,真应了她的名字,过眼云烟。”
谢云烟是谢生平的长女,生得温婉。可是在谢嘉言眼中,这个病秧子却样样不如她,不如她聪慧,不如她果决,才学、女红更是远远不及,怎么就能让父亲从小到大偏心至此?
谢家的女儿打小就要挑几个送回本家养着,谢老夫人来要人的时候,父亲想都没想就把她扔上了去烟州的马车,她那年还不到六岁,就这么跟着陌生的婆子去了千里之外,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她年岁小性子烈,不知道在本家的那堆女孩中吃过多少暗亏,夜夜窝在被窝里掉眼泪,没日没夜地盼着父亲来接她。
一天又一天,直到后来九姐找到她。九姐是二伯家的嫡女,年岁比她略长些,她说老夫人院子里要收姑娘了,她和谢十两人年岁相当,只能进一个。
“你不为万人中央的明珠,便只能做那撵落泥中的残红。”
她这才知道,送到本家的女孩,都是为了联姻而送到各大世家王府侯门的,那些真正心尖尖上的,却都往往怕受了委屈而不会嫁得太高。在她和姐姐之间,父亲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姐姐。
你不委屈?
人各有志,我父亲不舍得送妹儿进来,而我也想嫁入高门。
那晚,她整夜没睡,那时,她九岁。
那一年,她帮衬着九姐一起进了谢老夫人的院子,与她一起进去的还有谢十七。
九姐嫁入王家前,牵着她的手推心置腹:“言言,你是谢家的女儿,你就该活得比别人强!你和十七妹妹同岁,最好的男子最显贵的家世,必然会留给你二人之一,切记,有她没你,有你没她。”
这是一个上位者对她这个战友最后的挚言。
之后的几年,她和谢十七什么都争,什么都比,小手段自然也用了不少,谢家其他的女儿在她们二人的光芒下,暗淡得如同地上的沙石。
不能输给任何人,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能对任何人手软,心一软人就有了弱点。
于是,她抓住了谢十七的弱点,一击致命。女子的名声没了就什么都完了,老夫人当时看十七的眼神带着怜悯,再然后,十七就没了。她知道老夫人为了谢家的名声,定然不会让十七活下去,可是她心里一点也不难过,丝毫不觉得对不起那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美人。
至此,老夫人院里就只剩了她一个姑娘,没人能在十五小姐手下争得一点光芒。再然后院里又进来了两个八九岁的女孩,小小年岁就看得出美貌,瞧她的眼神怯生生的,带着掩不住的羡慕和眼底深处的野心勃勃。
原来,孩子的心思那么容易就会被发现。她看着谢老夫人摸摸她们的头,赠了两枚玉佩给她们,就像当年对她和十七。
之后的日子,她就这么在本家待着,等着属于她的姻缘。直到有天谢云烟染病不治的消息传到烟州,她心里比起哀痛,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欣喜。就像遮盖在她头上的那片乌云,忽然散了开来,阳光洒在身上,照得她暖柔柔的。
父亲来信让她回临安,老夫人苦口婆心地把她留了又留,可她必须要回去,离开烟州那天,谢老夫人气急,冷着脸看都未看她一眼。她心里就是有个结,怎么都打不开。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哪里不如姐姐!她就要回去,带着通身的骄傲,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结果呢?十六妹被老夫人临时接进院子,两年后,嫁入了本该属于她的歧王府,而她却被父亲留了一年又一年,生生拖过双十年华。
初见宋延巳,是他骑马入临安,八尺男儿刚毅纯粹,看上去不染半点阴谋,她确实对他多少存了点心思,可如今……
“宋延巳看不上我,我亦看不上他!”谢嘉言推开窗户,看着雨滴胡乱地砸下,宝云和金秀还跪在地上,她权当看不见,她又想到九姐的那句话,她是谢家的女儿,就该活在万人中央,就该比别人过得都好,如若不然,“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我不开心,谁也别想开心!”
后宫一片风雨,前朝更是如此,杨婧娥去杨府要银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杨二夫人原本想着难缠的小姑子嫁人了,还是皇家,不用天天来她这儿掏银子,心里正美滋滋地开心,谁料转眼她就从宫里抱回来这么大一块烫手的山芋。将将一听河段,杨二夫人整个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再度醒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撒泼打滚来了个遍,工料不要银子啊,人力不要银子啊,这就是把她家都填进去,这也修不起啊!
儿媳妇要死要活,杨大人更是气急,怒火一上来,也忘了自个女儿的身份,一巴掌实诚地落在了杨婧娥脸上,打得她满眼冒金星,捂着脸抽泣个不停。
“哭,就知道哭,你这是要把咱们杨家往绝路上逼啊!”杨大人捂着胸口气得直咳嗽。
杨夫人也红着眼,拿着帕子被大夫人搀扶着,边抹眼泪边道:“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能怎么办,明早我去朝堂上告罪,说咱们杨家修不起。”
“不行!”杨婧娥被一巴掌打蒙了,可偏偏听到了杨大人的这句话,连忙起身,一个踉跄拽住了杨大人的衣袖,泪眼婆娑,“不行,女儿答应了陛下的,若是这么空手回去,女儿的脸往哪儿搁啊!”
杨大人听得想掐死她,“你想如何!”
“让二嫂拿银子就是,有多少拿多少。”杨婧娥指着二嫂毫不客气。
杨二夫人一听她这话,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撕烂她的嘴,绣帕一扔,当场就拍着大腿,指着杨婧娥扯着嗓子号道:“我不活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边哭边要往柱子上撞,幸好身边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拖住了她。
“你以为这是小数目?你个没脑子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杨大人被一群女人闹得直头疼。
直到天空晚云渐收,杨婧娥在杨府闹了好大一通,才灰溜溜地回宫复命,江沅因着之前敲打宫人,这会儿心情颇佳地饮着茶,待她说完,只略微表示了失望,便放杨婧娥回去了。
“陛下,臣愧对陛下所托。”次日早朝,杨大人跪在殿中,声泪涕下。
“杨婧娥说的时候,孤便多次问她,见她那般肯定,这才生了心思。”宋延巳高高在上,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所以,奉常认为该如何?”
杨奉常看了眼谢太傅,这事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不得别人,硬着头皮道:“臣等可以缩短其长,修葺五十余里。”
“也好,那便栖安那段吧。”宋延巳垂眼思考着,“这人选嘛……”
“微臣推举谢嘉礼,谢大人。”大行令上前一步,“都内大人怀瑾握瑜,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是不二人选。”
“都内大人虽好,毕竟无修筑河道的经验。”大行令话音将落,张祭酒就上前一步,“臣推荐赵鸿卿,赵大人曾参与青州灾后河道的修葺,更为妥帖。”
朝堂变幻莫测,风云暗涌,日日如此,这戏码宋延巳看了多年,早就腻得很,这会儿只端正了身子,食指和拇指圈成圈,在宽袖的覆下轻轻地敲着桌案。
“不若就从栖安派人罢。”江忠嗣入朝多日,安静得如同影子,这会儿倒开了口,“朝中之人固然好,但是远不及地方官员知晓当地灾情。”
大殿内一片寂静,栖安是谁的人来着。
“江大人这话说得也在理,”大司徒眼睛飞快地眨动,然后抢快一步开口,掷地有声,“为官者必以民为基,傅大人在栖安为官多年,深知其地势,确是极佳人选。”
傅正言!宋延巳的左膀右臂。
谢生平不留痕迹地晃过江忠嗣身上,江忠嗣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嘴角微微挑起,颇有挑衅的意味,看得谢生平眉尖微动,他这是选了宋延巳?
“孤也觉得傅正言极好,既没人反对,那便他吧。”
“陛下英明。”
素云殿的殿门紧闭,姜燕婷看着放在桌上的字条,金枝抱团印在一方白宣上,她颤着指尖打开,“兜兜转转皆为空,一场嫣然梦。”
小巧嘴唇不停地抖动,怀里抱着一件翠澜底绣红的包裹,话都说不利索:“小……小姐……怎么……么办?”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姜燕婷捏着字条,飞快地把它塞到香炉中,片刻便燃成一股青烟。
“奴婢不知,这东西是一早在奴婢门前发现的。”小巧这会儿都快吓哭了,她们明明掩得这般严实,“那小姐的计划怎么办?”
姜燕婷心里不停地盘算,她之前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劝得杨婧娥去试探帝后,得知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把心思放在后宫。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个办法,结果还没开始,就被识破了,“去见她。”
“小姐,不能去啊!”小巧抱着包裹满眼震惊,“那谢夫人什么样,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然怎么办?”姜燕婷看着她怀中的包裹,尽力压着心中的怒火,“这些东西她敢送来,就必定晓得一切,若是再被别人知晓,咱们就全完了!”
“小姐……”小巧把东西抱得紧紧的,生怕别人看见,谢夫人这举动,是要逼死她家小姐啊!
“莫怕,我倒要看看,那毒妇到底想要些什么!”
脚步匆匆,姜燕婷一袭绛紫云罗宫装,厚重的紫抱着点点的红绣,低调而华贵,梳着古板的牡丹髻,生生掩了容颜的娇俏,看起来人要虚长多岁。
宝云远远看到姜燕婷,就立刻一溜小跑,给谢嘉言送信。
轻纱微荡,姜燕婷见谢嘉言一人坐在亭内,身边的两个心腹丫鬟机灵地守在必经的桥侧,心里忍不住冷笑。
手微抬,姜燕婷示意小巧也留下,自己则放缓了脚步,指尖拂过桥上雕刻的石狮,如欣赏湖光美景般,慢慢踱步而行。
“姜充衣这身装扮,倒还真费了不少功夫,若不是当年在敬武公主那儿见过几面,我这会儿还真认不得了。”谢嘉言指上染着鲜红的蔻丹,雪白的脸颊因上了胭脂而透出几分明媚,唯独上挑的眉脚显出了她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凌厉。
“夫人有话直说。”姜燕婷自然知道谢嘉言不会是来与她喝茶赏景的,“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谢嘉言笑得明艳,伸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着,眼见姜燕婷的脸色随着她手下越写越多,而逐渐变得阴沉,才好心地补充,“全部。”
姜燕婷猛然按住谢嘉言的胳膊,她指尖因为使了力气而变得青白,她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看着谢嘉言丝毫不改的面色,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姜家出了事,你谢家便会失去个有力臂膀,于你有何好处?”
“我怎么舍得让你出事,舍得让姜家出事。”谢嘉言把姜燕婷紧扣在她手腕上的指头一根一根掰开,“我可是在救姜充衣哪。”
“你拿着那些个东西威胁我,也敢说是救?”姜燕婷可不傻,她冷笑出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只不过想让充衣帮我做件事情罢了。”谢嘉言伸手拽过姜燕婷的领口,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眼神冰冷,朱唇微启,细细与她道着自个的计划。
姜燕婷原本眯着的双眼逐渐瞪成铜铃,最后变成不可思议的惊恐,“谢嘉言,你简直是个疯子!”她猛然推开她,素手颤抖地指着眼前的女人,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想死自己去,莫要带上我!”
“充衣可要三思啊。”谢嘉言被她推了一把,也不慌,只掩唇而笑,“不然这个世上可就真没有姜充衣这个人了,至于姜家,啧啧啧……”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姜燕婷恨不得撬开谢嘉言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她尽量放缓语气,“你放过我,这件事咱们就都当没发生过,不是皆大欢喜吗!”
“皆大欢喜?谁喜?”谢嘉言疑惑,放过他们,她一点也不觉得欣喜。
微风拂过湖面,姜燕婷的心随着谢嘉言的话,一点一点下沉,如同寒冬腊月坠入冰窟。
“就差左家村到凛县这一段了。”这几日,宋延巳耍着手段,逼着不少官员捐了银子,如今国库不算充盈,不能倾尽所有去修筑梅河,只能想办法多从其他地方取银子。
江沅点点头,然后伸手捏了盘上的黑子递给他,又转手把白子放到了其他的地方,如此光明正大地悔棋!
宋延巳看着棋局,越发地失笑,“这可是第三枚了。”
“之前咱们可说好的,要让我几子的。”这是一开始就沟通好的,江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哪有落了棋,再让子的?”
“你让我试一下。”江沅伸手点了白子在棋盘一角,她自认棋艺不差,可是偏偏遇上宋延巳赢少输多,赢的那几局,还是在他心不在焉的情况下,“我要看看,你究竟能胜我多少。”
江沅托腮看着棋盘上杀气腾腾的黑白二子,她要在这一局上,把他所有的棋路都吃透。
宋延巳指尖微捻地看看棋盘,再看看眉心微皱的江沅,嘴角一挑,落了颗黑子在她眼前,既然她想看,他便给她看。
双方对弈正到一半,何谦的声音就在外殿响起:“陛下,姜充衣刚个派人来说,有事想要禀陛下。”
“让她明儿个再说。”
何谦沉默了会儿,又道:“充衣说事关梅河的工银问题。”
江沅眉毛微动,顺手扔了棋子在棋罐中,抚着云鬓道:“不下了,不下了,今日乏得很。”
“阿沅是想让我过去?”宋延巳理着棋子,玉石放入罐中,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你难道不想过去吗?”说得跟他自个没想过似的,江沅单手撑着下巴,看他有条不紊地把棋子放入罐中,这一去说不定能彻底解决了梅河这个大患。
而且,姜燕婷嘛……见宋延巳起身,江沅也没唤人来伺候,只帮他微微整理了下衣袍。
“阿沅信不信我?”宋延巳忽然握了她的指尖,开口问道。
“信。”他极少这么认真,眼神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江沅笑着摸了摸他垂在腰下的羊脂玉佩,点点头。
待宋延巳伴着昏暗的烛光消失在殿外,江沅脑海又飞快地划过那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被她死死地压了回去,不能想,眼前的人很好,对她很好,对江家很好,那种荒诞的念头,连想都不要想。
宋延巳脚步将踏入素云殿,便有甜腻的香味混着酒香钻入鼻孔,他眉心微动,心下便了然,原来是今天。想着,脸上也就带了以往温和的笑意。
“陛下万安。”姜燕婷徐徐拜下,白色的牡丹烟罗软纱逶迤拖地,发髻低垂,只插了只镶玉簪子,腮边两缕发丝落下,越发地娇艳欲滴。
“起。”宋延巳微微颔首,跪拜在地上的人儿便捏着裙摆应声起身,“听说充衣要与孤聊梅河之事?”
“正是,陛下请。”姜燕婷轻挥衣袖,便引着他入了内殿,殿内香气更甚,何谦见桌上摆着酒水和几份吃食,只上前与宋延巳低语,见他点头,这才每样都夹了些送入口中。
酒水亦无碍,这才退出内殿,在外殿候着。姜燕婷性子活泼言谈有趣,就着梅河一事,一边暗暗应了不少的银两一边哄着宋延巳饮了一杯又一杯,待到他脚步虚浮,这才唤人熄灯。
“小姐。”小巧小心地把宋延巳扶到床榻上,冲她使了个眼色,何谦就在外边,这声音可作不得假。
“小巧留在旁边伺候。”姜燕婷点头,声甜得像秋日的脆梨,接着立刻压下嗓子对小巧道,“一会儿就靠咱主仆二人了。”
真是作孽啊!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谢嘉言那个毒妇!小巧心里恨得要死,只得随着姜燕婷上了床榻。小姐已非完璧,断然不可能真与醒着的宋延巳发生什么,不然到时候没落红,她们就都完了,何况……小巧一咬牙,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那男人素爱听戏,姜燕婷为着讨好他,也偷偷跟着乾旦学过几嗓子,如今扮起男声来也似模似样,只可惜小巧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声音叫出来难免有些不真实,可现下这情况,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姜燕婷身上被自己掐得铁青,不能睡,做戏要做全套,安息散的味道不停地往鼻孔里钻,等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一头栽到宋延巳旁边,昏睡过去。
小巧也飞快地下了床,身子团成一团,单臂伏在脚踏上。
刻漏中的水滴嗒嗒落下,在这个寂静到有些诡异的夜里显得越发清晰,直到第二日天微微亮,何谦的声音才又准时响起,“陛下,该起了。”
宋延巳双眼缓缓睁开,看着陌生的房间有着瞬间的茫然,片刻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他伸手按着额头,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扭头看了眼离他远远的姜燕婷,神色复杂,她这次是点了多少?
“陛下。”姜燕婷双睫微颤,娇柔的声音唤出口。
宋延巳立刻换出一副温和的姿态,冲她笑着,看着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轻声问:“可还疼?”
姜燕婷脸瞬间爬上一片红绯,羞怯地摇摇头。
“孤还要早朝,充衣再歇息片刻吧。”宋延巳见她要起身,连忙制止,边让侍女更衣边道,“莫要忘了昨个答应我的话儿。”
“妾省得。”
路上宋延巳未乘辇,只散着步子,又因着今儿个天早何谦也不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微停,宋延巳双指一勾,何谦就快步跑到他身侧,听他问道:“昨晚记了没?”
“还未。”何谦笑得双眼弯成月牙,“一般得等陛下下了朝,才填册子。”
“既然未填,那就不用再填。”宋延巳眉眼中看不出情绪,开口吩咐。
这不入册子,万一怀了龙嗣可就说不清了!何谦揣度着宋延巳的心思,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可要送药?”
“无须。”宋延巳唇角忽然露出个古怪的微笑,转瞬即逝。
看得何谦直眨眨眼,难不成自个这年纪就老眼昏花?
“陛下昨夜在姜充衣殿里待了一夜。”帐香这会儿早就打听来了情况,她鼻上浸着点点细汗,正虎着小脸,弯着腰与江沅说叨,“今早素云殿里的宫人们可热闹,跟过年似的!”
呸,狐狸精!碧帆立在旁边听着,刚要补上两句,忽然想到宋延巳如今是一国天子,这是后宫不是将军府,卡在喉咙里的话就又被生生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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