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成蘅有些烦闷地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车内的软褥。 “殿下?”外面传来荀奉明的询问声。他听到羽成蘅在车内的动静有点不同寻常。 “……没事。”羽成蘅想到他难得出宫的原因,脸色一正,强行压下心里的纠结,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儿后,荀奉明道:“殿下,我们到了。” ************************************************** 时隔三年再见这个男人,羽成蘅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妃小桓氏不顾一切进宫求见,让羽成蘅有机会把想救出司徒弘烨的势力清洗了一番。而按照太医的诊断,司徒弘烨的身体正日渐虚弱,如小桓氏所说的,大限将至。 羽成蘅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这个叱咤天下半生的男人已经瘫痪多时,当年正德帝那几刀下得极狠,彻底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即使伤口愈合了,也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曾经羽成蘅想以司徒弘烨的骄傲,他一定忍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很快会自行了断。如果司徒弘烨真的自行了断,尽管羽成蘅会有不少麻烦,但他不打算阻止。这是他能给这个男人的最大的尊重。所以他没有让人割掉司徒弘烨的舌头。 但司徒弘烨顽强地活了这三年。不得不承认,自此羽成蘅才对他肃然起敬。很多时候,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一种逃避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坚持一种无畏。对于司徒弘烨来说,尤甚。 羽成蘅甚至做好随时迎接来自他的所有可能的报复。 但他很意外地一无所获。连这一次小桓氏已经筹谋很长时间的营救计划,都被司徒弘烨亲手送到羽成蘅面前,由他一手打碎。 ——换来一场久违的重逢。 而即使大限将至,司徒弘烨看起来也并不糟糕。除了一头已经全白的头发,司徒弘烨被照顾得很好,身材没有一点变形走样,坐着的姿势和常人无异,气势一如既往的威严霸道,又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 三年来容妃小桓氏把她的心神精力全部毫在司徒弘烨身上。从司徒弘烨身上,羽成蘅能看出小桓氏对他和奉献并无二致的爱意。 但司徒弘烨的铁石心肠有没有被小桓氏打动?羽成蘅看不透。 羽成蘅打量司徒弘烨的同时,司徒弘烨也在打量羽成蘅。当年绵软文秀的小少年已经长大。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自信有神,很习惯很自然地弯起眼睛笑。他的鼻梁很秀气,像顺贤妃。他的唇弧度优美,得天独厚的能随意嗔笑。无论谁看到他,都得赞他是个秀雅讨喜的少年……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真的一模一样…… “阿蘅,好久不见。”司徒弘烨低哑道,冷硬的脸上甚至露出笑容。 “王爷。”羽成蘅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他挥退了所有人,坐在司徒弘烨的对面亲自为他把盏煮茶。 司徒弘烨定定地看着他:“本王以为还能听到你唤我王父。” “王爷见谅。阿蘅的父亲只有一个,我也只承认那一个。”羽成蘅淡定道,“当有选择的时候,我不会再叫第二人为父。” 也就是说当年那一声“王父”,不过是没有选择的迫于无奈。 司徒弘烨没有恼怒,只是默然,良久缓声道:“也罢,阿仪待你们之心确实难得。你素来是个重情的,便好好待他。” 羽成蘅煮茶的动作一顿。想不到司徒弘烨对羽宗仪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王爷放心,您的女儿……六皇兄对她很好。她每年都入庵堂一月,斋戒为您祈福。” 司徒弘烨道:“本王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悦儿张扬任性,却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羽成蘅不语。可不是吗?当年羽成慕亲手断了司徒悦一指,也亲手奉上自己的一生。他心慈手软,伤害结发妻子的内疚很快淹没了他对司徒悦的厌恶。而后司徒弘烨离世,司徒悦性情大变,再不复以往的残忍跋扈,羽成慕根本再也放不下她。几年下来,这对夫妻居然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虎父无犬女。”断了司徒悦一指报了当初荷花池的仇,羽成蘅也不会无缘无故再去找司徒悦的麻烦,更何况有对周凤谋“善待司徒一家”的承诺在。 司徒弘烨教养过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司徒弘烨沉沉一笑:“言不由衷。你讨厌悦儿,一直觉得我对她溺宠过度,把她纵得无法无天。” 羽成蘅被看穿了也不以为然,反而坦然道:“是又如何?” “等你为人父母,你便能明白这种对待孩儿之心。不一定给他们最好的,但给他们最适合的。”司徒弘烨道。 “这个分寸,太难掌握了。”羽成蘅摇头。 “所以本王只有一个孩儿。”司徒弘烨又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绝妙的话。 羽成蘅发现今日司徒弘烨笑的次数,比以往他看见的合起来都要多。 这时他的茶已经煮好,茶香渺渺,沁人心脾。 “给我一杯。”司徒弘烨道。 羽成蘅斟了一杯茶,以手试了试热度,放到他嘴边。 司徒弘烨一口喝下,点点头:“好茶。” “谬赞。”羽成蘅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下。 “……你还想知道你母兄之死的真相吗?” ☆、55番外 司徒弘烨 相信人会有轮回吗? 司徒弘烨的一生命途多舛。他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而立之年丧子,妻妾更是死了不少,以至于他都懒得再娶妻纳妾,碰到看得上眼的,直接要了了事,免得麻烦。旁人畏于他的权势不敢在他面前多言,背地里却少不了饱含恶意称他为天煞孤星,克尽六亲,即使他明明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司徒弘烨对此并不在意。他活在当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过着人世间最极致的生活,并且在有生之年,无人能撼动他分毫。 他看着最尊贵的人趴他身下雌伏等待他的临幸,看着很多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卑躬屈膝,他开怀又痛快!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即使有一日要死,也无所言悔! 司徒弘烨记事很早。大约还是两三岁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记忆。温暖、疼痛、饥饿、笑容总是一遍一遍在他的生活里重复。 他的父亲是个魁梧粗鲁的鞑靼男人,蒲扇大的巴掌能一下把他扇得老远。然后他柔弱又坚强的母亲便会停下反抗父亲的动作,目光空洞地盯着毫无遮挡的虚空,任父亲在她身上肆意挞伐。还有一个颧骨高耸,尖酸刻薄的瘦长女人,总是用厌恶痛恨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把食物换成馊的,压着他们强灌下去。 母亲不止一次卡着他的脖子想要捏死他,但还没用力已经火烫似的放开,抱着他低声哭着道歉。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根本不想要他,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已经离开父亲这个强迫了她的男人。 但她不舍得他。她疼爱他,会拥抱他,会亲吻他,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会把千辛万苦得来的食物喂到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