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度经过殡仪馆,外面大门上挂着挽联和醒目的白绸缎。门口可见稀稀拉拉的黑色人影进出,早不似上午那般热闹。“想再进去看看吗?”许黎川问。夏云初摇头:“人都死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许黎川考究地看了她两眼:“你比我想象得要凉薄多了。”“你不喜欢?”“我很喜欢。”她闭眼轻笑,眉宇间却仍然笼着一层单薄的伤色。“我对夏天赐的感情很复杂。他是我父亲,养了我十八年,血浓于水,我该爱他。可他这个人太龌龊卑鄙,抛妻弃子……可无论怎么说,如今他死了,不管谁杀了他,我都不会原谅,我该替他查出真相。这辈子父女情,我也只能尽到这里。”她终究本性善良,只是爱恨分明,凛冽得不留余地。途经商场,夏云初忽然开口叫停。“靠路边停一下,我想去买台新手机。”许黎川看见商场口人来人往,有点眼烦,便说:“我让人送一批来,你在家挑。”“不用。”她拒绝得干脆,“我的私人物品,我自己买比较放心。”一语双关。之前他监听她手机的事,她还没有放下。许黎川理亏在前,也不多说什么,靠边停车,陪她进商场买了部新手机,她亲自换上新卡,第一通电话打给了许黎川。“我的新号码你要存好。”“嗯。”他淡淡应声,垂眸看着她替他的手机号码备注,简单一个“家”字。许黎川不太自在地移开眼,将手机放回兜里:“走吧。”到家后,夏云初觉得累了,想回房休息,走到二楼楼梯口,她忽地驻步回头,对楼下的许黎川说:“让人送点新鲜食材到家里来吧。”营养师带来的早餐味道实在寡淡,不合她口味。倒不如她亲手做的。“好。”目送夏云初回房以后,许黎川脸上神色淡去,他转身走到院子里打电话,交代罗严送些食材过来,又吩咐他:“查一下夏天赐私人电话的通话记录,看看他出事之前和什么人联系过。查到之后,交给警方去办后面的事。”“是。”罗严说道,“先生,云家地下钱庄那单大生意的客户已经查出身份了,是古滇那边的一个旧贵族,叫乌依将军。这笔钱是他们家族贩毒和贪污得来的,他们和云家老堂主一直关系密切,对云家很放心。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把交易地点安排在了古滇,乌依家族在那边有自己的武装军队,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恐怕不太明智。”许黎川略一沉思:“有没有中间人能搭线?”“陆小少爷和乌依家的小公子乌依贺是朋友。”陆宁修生平爱好吃喝玩乐泡妞,不务正业,不过他倒也因此广交朋友,这回倒是派上点用场了。许黎川联系陆宁修,让他当中间人,找时间约乌依贺出来一块见个面。许黎川补充道:“到时候叫上你哥一块来。”他和陆辰修是多年老朋友,对他很了解,除了自己老婆,陆辰修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找刺激和挣钱了。他想他不会拒绝掺一脚。陆宁修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许黎川和他哥陆辰修在他心里都是腹黑变态的代表,他为了不惹祸上身,事先说明:“我和那个乌依贺就是酒肉朋友,帮你们搭个线,后续发展可别把我拉下水。”许黎川嗤笑:“你想下水,恐怕还不够格。”他放下手机,回头的瞬间,二楼主卧,窗帘一角悄无声息的落下……夏云初一觉睡到了傍晚,她起床走到楼梯口向下探头,没有发现许黎川的身影,去敲书房的门,依然无人回应。她纳闷,一路找到了地下室的健身房。许黎川正在里面锻炼,他有健身的习惯,无论办公室还是家里,都配置了小型健身房。夏云初没有打扰,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回厨房准备晚餐。冰箱里已经被新鲜的食材塞满了,夏云初随意挑了几样。许黎川擦着汗从健身房里出来,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动作慢下来,抱怀倚墙站在一旁,看着夏云初系着围裙忙碌。她盛菜时忙里偷闲回头看他一眼,催他:“快去洗澡。”口吻自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许黎川恍神一瞬,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迈步回房洗澡,等他收拾清爽下楼,饭菜已经上桌。她的厨艺一如既往,他对吃的不挑剔,山珍海味吃腻了,隔一段时间再吃她做的家常饭菜倒觉得有几分怀念。他抬眼看着夏云初,忽然问:“谁教你做菜的?”“我妈妈。”夏云初停顿片刻,补充说,“生我的那个,后来是自学成才。”“我们分开之后,到你十六岁之前,你在哪里?”他喉结微动,轻声问,“过得好吗?”她笑了一下,慢慢摇头,望向他:“我过得很不好。我……我做了很多次手术修复身上的疤,我做了很多努力,自己救了自己很多次……最害怕的时候,我每天夜里都在枕头底下放一把刀才能睡着。”她像是活在地狱里,直到,他出现,她看见了光,拼了命地来到人间。夏云初收起眼底疯涌的情绪,冲许黎川笑笑:“别同情我,别怜悯我。哪怕是愧疚,我也不需要。许黎川你知道的,除了爱,我不要你其它任何感情,如果你不能爱上我,就什么也别给我。”许黎川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漆黑幽深,探不见底。他向她坦白:“我没爱过一个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你不会骗她,不会忍心她难过,让她掉眼泪。”说到这里,夏云初自嘲地笑笑,“显然,你并不爱我。不过我也未必就会死心塌地爱你一辈子,等我哪天想放手了,我自然会离开。”“如果我不肯放手呢?”“没人能强迫我做什么事,除非我愿意。”她说,“许黎川,你也不例外。”她爱他,甘愿当个傻子,倘若有一天,她不爱了,自然也会潇洒抽身。许黎川意味不明地抬了抬嘴角,心底却有个声音轻轻地说:“不,你走不了了。”他不爱,但也不会放手。留她在身边,他尝到了活着的滋味,甚至离久违的幸福似乎也近了一点。夏云初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喝完汤,纠结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我想跟你借一笔钱。”许黎川看她一眼:“钱可以给你,但我要知道用途。”“查我父亲的死因。”“这个不用你亲自出面,我会帮你。”她叹出口气:“我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许黎川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松口,“把卡号,和需要的金额发给我。我让人转过去。”“谢谢。”她紧接着说,“不要再安排人跟着我。”“这个不行。”他拒绝得斩钉截铁,口吻不容商议。夏云初知道许黎川的脾性,硬碰硬没有好处,柔软了姿态和他商量:“我不想觉得被监视。”“我会让他们远远跟着,不会影响你。”夏云初禁不住讥讽道:“然后再适时绑架我是吗?”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许黎川脸色变了变。她心里终究还是扎进了根刺,即便拔出来,始终还留着窟窿,滴着血。两人之间刚刚缓和的气氛转眼又慢慢结冰。夏云初轻吸一口气,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收拾桌子。她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响声,回头,许黎川已经上楼进了书房。夏云初擦干手,走到阳台上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小姐。”熟悉的声音跨越十五个小时后的时差传进她耳朵里,夏云初鼻子有点发酸。“明叔,我需要你帮我,你回来吧。”她真正能信任的,好像也只有明叔了。许黎川在书房待到深夜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夏云初泡了杯热牛奶主动去敲门讲和。许黎川坐在沙发上翻书,他穿着白色衬衣,墨黑的头发柔软地垂落额前,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斯文禁欲气息浓厚。她缓步走过去,将热牛奶放在他面前。许黎川瞧了一眼,之前她也是用这种手段提取他的指纹。夏云初见他眼神在牛奶杯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心动念转,瞬间猜到了什么。她神色不自在,想起他们两两相瞒,互相算计的那段日子。“许黎川。”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却很柔软,姿态放低了,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过去的事翻篇吧,好不好?”她眼眸晶亮,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子。他似有若无地轻叹,放下书,拉她起来坐在自己大腿上,手圈住她的腰:“告诉我,监听器那些东西谁给你的?”夏云初自然没有傻到要卖了云泊。“我托公司里的人替我买的,直接寄到公司,以前台的名义签收。”许黎川不知是信还不信,只勾了下嘴角,说:“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