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 序州。 一个偏远的小镇里，出了位有名的秀才，秀才生得好，眉清目秀，单单是看一眼，那读书人的气质便不经意流露出来。 秀才名唤毓秀，他人长得好，心肠也好，街坊邻居谁要写个信，办个喜事，只要说一声，秀才都会爽快答应，当天就就书信喜字写好。 秀才进京赶考那日，乡亲们砸锅卖铁给他准备一路上的盘缠。 他们这一片，就出了那么一个文曲星君，可一定要让他把书读出来。 秀才有个小青梅，送别那天，躲在人群后一边抹眼泪一边不舍得望着他。 毓秀望着人群中眉眼都还没长大的小人儿，心里一酸。 等他考取功名，一定把她娶回家，只娶她一个。 小玉儿，等我。 四年后，秀才回来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着官服，跨骑骏马，如约来娶他心心念念的人。 乡亲们热情的接待了毓秀，态度不似从前亲近，多了几分恭敬和巴结。 毓秀也不在意，从京城带了好些东西一一分给曾经帮助过他的乡亲们，每家每户都给了一笔丰厚的银子。 气派极了。 毓秀歇了口气，问了小玉儿的近况，心里好笑，他回来了许久，为何不出来见他。 可是害羞了。 那人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毓秀意识到不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在他走后，他的小玉儿被迫嫁给了镇东的老屠夫。 老屠夫，他们这里出了名的打媳妇凶。 前几年，有个外乡的女子嫁进来，被他酗酒，活活打死。 小玉儿的父母不舍得，可有什么办法，老屠夫有钱啊。 有钱，他家小儿子才能娶媳妇。 有了媳妇，才能传宗接代。 小玉儿不堪受辱，趁夜跑了一次，被老屠夫揪住头发抓回来了，狠狠打了一顿，坚硬的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柔软的小腹上。 她死了。 被人活活打死。 她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青紫遍布全身，划伤刀伤烧伤……肚子里还有个未成形的胎儿。 老屠夫赔了一两银子，此事也就过去了。 毓秀听完后，在乡亲们谨慎的目光中，温和的笑了笑，面色如常的问了青梅的墓地。 没有。 一尺白布裹身，丢在那乱葬岗了。 毓秀告别了乡亲们，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一步一步的走向乱葬岗。 他从腐烂的尸体里找啊找，养的精细的手指被碎骨划破，流了一地的鲜血。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 乡亲们对他也不尽是好，是他挑灯夜读，考取秀才之后，大伙的态度才热络起来。 可是小玉儿不一样。 他们自小相识，他喜欢她好多年了。 他的小玉儿对他最好了，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偷偷给他塞粗粮吃。 外人都说小玉儿木讷，只有他知道小玉儿脸红的模样，美极了。 他总是在想，自己怎么就那落魄。 如果家境好些，他一定马上将小玉儿娶回家。 他虽是文人，可是体力也好，挑水干活不在话下，绝不会让小玉儿下地。 来年开春了，一定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小玉儿小玉儿，快些长大吧。 等你长大了，就当我的新娘子。 我无父无母，家中没有烦人的亲戚，你嫁过来不用担心妯娌婆媳关系，也不用干活，在家给我做口饭吃就行。 不做也没关系，我给你做。 你相公我，什么都会。 ……… 小玉儿很乖，一直待在家中，等他的十里红妆。 从前，她常常问，毓秀哥哥，你以后出息了，会嫌弃小玉儿连字都不识吗？ 他当时想，自然不会。 他的小玉儿是天底下最蕙质兰心的女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他恨自己的贫困，恨自己的落魄，只得夜夜读书奔波求学，好给她一个完整幸福的以后。 …… 他捧着手里的白骨，双手颤抖着，骤然弯了腰。 小玉儿，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 我就只想着，我要多努力点，再努力点，等我风光了，就把我的小玉儿娶回家，当舒服的富贵官妇。 我怎么就忘了，他们怎么会等我回来。 小玉儿，我是不是不爱你了。 如果真的爱你，我怎么会疏忽到忘了你父母这一关。 哈哈哈哈一定是这样的，我不爱你了哈哈哈哈…… 小玉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如果不爱，他怎么会放弃京城的荣华富贵，自请回到序州这个偏远的小镇。 如果不爱，他怎么会直言拒绝公主的厚爱。 “家中已有夫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现在，小玉儿没了…… 毓秀抱着零散腐臭的白骨，轻声说着话。 小玉儿，京城很漂亮，是我们小时候从话本里看到的一样，遍地达官贵人，走几步，都能看到个大人物。 毓秀的语气不由自豪起来，小玉儿，你知道吗，我在京城很受喜欢，丞相啊，国公啊，都邀请我去府中说说话呢。 等我把你接过去，我就自请去江南任命，那里山水好，养人…… 毓秀知道小玉儿听不懂复杂的官话，他就把话说简单些，告诉她，他呀，就算是在京城都是难得的人中龙凤，稀罕的很。 …… ………… 小玉儿，京城的糕点也好吃，我都替你尝过了，等日后回京了，我带你去吃。 知道你害羞，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你。 …… 他都提前走过一遍，全都熟悉了。 等到小玉儿去，他就可以手把手教她。 …… 你要在京城住好些年，状元夫人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躲在门后不敢见人。 我找了两个机灵的丫头照顾你，都是老实本分的。 小玉儿，小玉儿，小玉儿…… 小玉儿，这官袍穿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陛下总说我执念太深。 他不知道，我执念不深，我只是想把你娶回家。 只要把你娶回家，就好了。 小玉儿，你知道我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 他们都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为国效忠。 可是，我就是这样没用。 他们为了声名权利，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着和你一生一世。 我想着，在小镇过的太苦了，苦到一个馒头，沾着水，能吃一整天了。 我的小玉儿不应该是这样，双手都是厚厚的老茧，面色蜡黄。 她要像话本里的小姐一样，养在深闺里，衣食无忧，闲时赏花，好不悠闲。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唯独在书本上有所感悟。 便想着，考个功名，把人接走，再也不过那苦日子。 你说我怎么就疏忽了，我怎么就忘了…… 小玉儿不生气，毓秀哥哥错了，毓秀哥哥没有不要你，毓秀哥哥太笨了，怎么，怎么就没想到这里……小玉儿对不起……对不起，毓秀哥哥给你报仇，别怕，我在呢，小玉儿不会再受欺负了，也不会再挨饿了，都不会了。 …… 在京城时，毓秀总觉得房间布置的不够，那房子里的颜色显陈，换个新的，夫人喜欢颜色明亮的。 周记的糕点记得多买些，夫人嘴馋，一定会喜欢的。 鱼塘里放几只锦鲤进去，看着讨喜。 他在府中精心准备着，连角落里的灰尘都叫人打扫干净了。 他如今飞黄腾达了，小玉儿不识字，恐怕京中说闲话的人多。 没事，只要等个一两年，他们就可以去江南了。 到了江南，让小玉儿给他生个小女儿，长的像她的就好。 这样，他可以慢慢教小小玉儿读书识字，守着他的小玉儿，把他们的小小玉儿养大成人，日后再许个好人家，顺风顺水一辈子。 他什么都顾及到了，唯独忘了他的小玉儿在家会遭遇什么。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会不知道他们的嘴脸吗？ 他怎么能忘了。 可他偏偏就是忘了。 后来，毓秀趁夜把那老屠夫绑在山上，剥皮抽筋，放血啖肉。 给他丰厚盘缠的乡亲们，把他最心爱的小玉儿推向了火坑。 一边是恩重如山的情分，一边是从小长大的爱人。 毓秀疯了，他提着一把剑先杀了老屠夫，后杀了全村的人。 老弱妇孺，林林总总一百多口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杀完人之后，他反倒清醒了。 状元郎回家探亲，不料突发天灾，一场大洪水，将那小镇冲的干干净净。 小镇，仅一百多口人，对上，挺好忽悠的…… 毓秀带着一具白骨回到了京城。 …… 三十九岁，他偶然得到一本禁书，里面提到了复活术，长生术。 他如获至宝，苦心钻研多年。 …… 四十六岁时，他因为贪污大量银两，引得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案，并将他打入天牢。 …… 四十八岁时，江南一带来了个不爱说话的富商，富商游走在江南烟雨之中，斥巨资建了一座极其奢华的府邸。 府邸无人，只供奉着一堆白骨。 ……… 他的师父曾问他，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他笑了笑，师父，你追求长生和我追求她是一样的。 长生于您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事，同样的，她于我也是。 我和她有很多约定，我很喜欢她。 师父，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 每个人对重要的定义不同，既然决心做事了，那就没有轻贱贵重之分。 师父追求长生，我只求一人归。 师父，我执念太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我想当面跟她道歉，把她哄好了，再问问她，可还愿意嫁给我。 我不曾娶妻，也不曾有过露水姻缘。 曾经的约定我都还记得。 她的口味，喜欢的布料，偏爱的零嘴，我都记得很清楚。 师父，我就糊涂了一次，就永远失去她了。 她这些年不来我梦里了，是消气了，还是不愿见我了。 小玉儿，二十多年了。 师父说，快了，再等等，我就可以把你复活了。 小玉儿，回来吧。 我现在有钱了，很多很多钱，可以让你一辈子挥霍无度。 你再也不用为了我饿肚子了，也再也不用为了我忍气吞声。 我呀，有钱有势，可以把你保护的很好。 小玉儿，求求你，回来吧，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他们死的太轻松了，我现在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好好尝尝绝望的滋味。 我把他们的灵魂召回来，让他们跪在你的骨灰前忏悔。 光忏悔不够，想你的时候，我就把他们拉到一起，用秘术折磨他们，让他们体验疼到极致却不能死的感觉。 还有你的弟弟，都是因为他，你才嫁给那个畜生。 我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孩子撕碎了，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他吓得屁滚尿流，连话都说不清了。 你父母想要孙子，好，都可以，那就把他们的宝贝孙子吃了吧。 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玉儿，我是不是很疯。 小玉儿，我杀人无数，手上鲜血淋漓，你回来管管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