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为城·寒星

十八岁的宋筱唯在毕业旅行时遭遇事故,醒来时,庆幸地发现,自己默然喜欢着的季长宁安然无恙。九月,他们一起坐火车去远方,开始新鲜又刺激的大学生活。 筱唯以为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城市将是她和长宁爱情萌芽的地方,但她在那里遇见了冷静如隼的路知秋,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座城,在葬送一切的时间里,城门可能只为一个人打开。可是,那就像阳光不曾照过的地方,有一条寒夜的星河,在那条河里,流淌的是无力、苍白、颓败和绝望……

作家 奈奈 分類 出版小说 | 12萬字 | 11章
第八章 筑心为城
自从你离开后,我画地为牢,筑心为城,固执地将自己囚禁在有你存在的虚幻世界里。现实和虚幻,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我已不在乎。即使永远沉沦又如何,只要那里有你在,季长宁,即便是无底旋涡、可怕黑洞,我也愿意沉溺其中,永不醒来。
【一】
吃饭、上课、自习、睡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路知秋深切地知道,一切都变了。他突然失去了努力拼搏的目标,他也不再是人们眼中那个冷静理智的“冷漠学痴”,他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端地陷入深深的失落与悲伤之中,他甚至想要找个人倾诉,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孑然一身在黑暗中拼尽全力地前行啊!
深冬,晚上十点,路知秋坐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朋友”这种东西是有用处的,他却没有一个朋友。
路知秋甩了甩头,将这些脆弱的情绪从脑海里赶走,然后翻开书,目光重新回到书上来。
几秒之后,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听见窗外有人轻声叫他:“路知秋……”
路知秋侧过头,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宋筱唯。见他回头,宋筱唯白皙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隔着窗户朝他大力地挥着手。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宋筱唯走进来说道。
路知秋茫然地看着她拎着一大袋东西径直朝自己走过来,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是因为自己曾经掩藏在内心的秘密全部被她知悉,所以见到她觉得别扭吗?还是因为林苏曾经说过,他喜欢她?
路知秋因为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更加别扭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宋筱唯却毫不在意地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找你一起吃东西啊。”
然后,她就像变戏法一样从那个塑料袋子里拿出了两碗外带的重庆小面和冒着热气的烧烤。
宋筱唯这样做的时候,路知秋一直默不作声地旁观,没人知道,其实他的内心已经被那碗重庆小面触动。
她是怎么知道他爱吃重庆小面的?也许只是巧合,但在这个寒冷孤单的冬夜里,他还是因为这碗冒着热气的重庆小面而鼻尖泛酸。
但骄傲的路知秋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内心的感觉?因此,他嘴硬地说:“我不饿。”
“我知道你不饿啊!”宋筱唯当然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于是故意说道,“我一不小心买多了,正好经过自习室看到你,所以请你帮帮忙了。”
她将重庆小面推到路知秋面前,路知秋突然低下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当然不是一不小心买多了,因为她分明买了两人份啊。
“这么冷的天,吃一碗超级辣的重庆小面,就会觉得整个人都暖暖的。什么寒冷啊、坏情绪啊、悲伤啊,都让它们滚蛋好了。”宋筱唯看似无意地说着,路知秋的眼角却突然湿润了,他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安慰他的。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被别人安慰过,路知秋的眼角湿意很浓,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骄傲的他当然不容许这种情况出现,于是他接过宋筱唯递过来的筷子,低头大口吃起面来。
红汤和加了双倍辣的面条,这样吃起来,即便眼泪真的掉下来,也可以说是被辣的。
路知秋埋着头,假装专心致志吃面条的时候,就听见她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哎呀,真是太辣了,辣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路知秋,你没有辣出眼泪吗?”
路知秋缠着面条的筷子突然顿住了,她那样拙劣的演技,他又怎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呢?
她看出来他的眼泪就快掉下来,所以好心地给他找台阶下。那样拙劣得能够让人一眼看透的行为,他却因此更加眼热起来。
“啊,路知秋,我突然想起来,室友还让我带外卖回去,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她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起身,快步朝自习室门口走去。
路知秋没有说话,因为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她是知道他的眼泪就要忍不住流下了吧,所以才借故走开,留给他独自流泪的空间,照顾他的自尊。
女生推开门走出去,便有风吹进来,像是瞬间被冷风吹醒了一般,路知秋抬头望去,女生瘦弱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一闪便彻底没入了黑暗中,消失得毫无预兆。
路知秋突然心慌起来,到这个时候他才蓦然发觉,从头到尾,只有这个叫宋筱唯的女生陪伴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这样的认知让他突然开始害怕,害怕到最后就连身边这个一直陪伴他的女生也会失去。那种将会失去生命里唯一美好的深切恐惧,让他暗自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留住她。
第二天一早,路知秋就等在了宋筱唯的宿舍楼前。
C大上午的第一节课是八点二十分开始,八点的时候,路知秋看见宋筱唯喝着牛奶慢吞吞地走出宿舍楼,看见他,似乎有点儿意外:“路知秋,你怎么在这里?找人吗?”
她这样问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身后。
“我在等你。”路知秋直视着宋筱唯。
“等我?”她显然不相信,“为什么?”
“宋筱唯,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可能不能接受,但请你先认真地听我说完。”路知秋决定单刀直入,“其实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开始,对,就是从那次我问你借手机开始,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我设法接近你,是想拿你当观察和实验对象,从而治好白妮娜……”
“嗯?”宋筱唯并没有听懂,但她还是抓住了重点,“你说,为了治好白妮娜,所以你制订计划接近我,拿我当观察和实验对象?可是,白妮娜是得了妄想症,我又没有……”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筱唯,宋筱唯,你听好了。”路知秋停顿了两秒,轻轻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直视着宋筱唯,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爱的季长宁,他其实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只是你幻想中的人。”
【二】
“你爱的季长宁,他其实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只是你幻想中的人。”
“你说什么?”我突然觉得好笑,“路知秋,你感冒发烧了吗?你一定是烧糊涂了吧,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没有发烧。”路知秋坚定地说道,“我也没有糊涂,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
“是吗?”我忍不住笑起来,“路同学,愚人节已经过去很久了,你说这样的谎真的好吗?或者是你和别人打赌,看能不能吓到我?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啊,我可以配合你,让你赢。”
“我没有开玩笑。”路知秋走近一步,迫使我与他对视,“筱唯,你和白妮娜一样有幻想症,而季长宁就是你幻想中的人。”
“路知秋,拜托,说谎也要有根据好吗!”我笑道,“我跟季长宁前几天才见过面,你居然说他不存在。”
“那是你的幻觉。”他一针见血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真正见过季长宁吗?”
我怔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仍然极力向他证明:“我们一直有联系,如果像你说的,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那他怎么会跟我联系呢?”
“那也是你的幻觉。”他说,“你有你和季长宁的通讯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吗?”
“我习惯即时删除通讯记录和聊天记录。”
“是吗?”路知秋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筱唯,是根本没有那些记录,还是你自己骗自己是因为删了那些记录?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举着手机一直在跟季长宁讲电话,我却突然听见你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所以,我走过去,假装向你借手机,调到了通讯记录查看。当时,你手机里最近的一次通话记录是前一天你和快递员的通话。当时你根本不是在跟季长宁通话,你只是举着手机在自言自语。”
“我在自言自语?”我望着路知秋,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路知秋的演技可真好啊,说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路知秋,你一定是记错了,那天我明明是在跟季长宁通话。有没有跟他通话,我难道还不比你清楚吗?”
他不理我,只是一味地追问:“那你怎么解释,季长宁本来约好请你的室友吃饭,却没有出现?你又怎么解释,你生日那天季长宁又没有出现?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呢?”
“路知秋,你是不是糊涂了啊?”我茫然地看着路知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那两次季长宁没有出现的原因,你不是知道吗?第一次是军训突然拉练,第二次……生日那天,他不能来是因为突然被叫去偏远山区写生啊,还是你提醒我打电话问了才知道的。路知秋,你一定是看书看糊涂了,居然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筱唯!”他轻声叫我的名字,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怜惜,但转瞬,他仿佛下了决心,不容置疑地说道,“生日那次,他在电话里跟你说他去了偏远山区写生,其实是你在我的暗示下产生的幻觉。”
他不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接着说道:“那时候是我太心软,我以为不让你知道‘季长宁不存在’这个秘密,就是对你好。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你能从幻觉中走出来。”
“你说季长宁是我想象中的人,是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浪费时间继续跟他争辩,但还是忍不住说,“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季长宁,证明给你看。”
路知秋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副等着我打电话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找到季长宁的号码,按下拨打键。不知道为什么,彩铃响起来之前,我的心里生出一丝恐慌,但下一秒,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一整首歌放完,却没有人接听。
“也许他在上课,你知道的,A大跟我们学校不一样,他们上午第一节课是早上八点开始。或者是他出门买早餐,忘了带手机。”我朝路知秋晃了晃手机,“不过,现在你应该知道,‘季长宁’这个手机号是可以拨通的。”
“请室友吃饭,恰巧有事不能来;你生日,恰巧也有事不能来;就连现在,你为了向我证明他的存在打他的电话,他也恰巧不能接电话吗?”路知秋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筱唯,除了你,这里没人真正见过季长宁,没人听过他的声音。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季长宁他……根本是你想象出来的啊。”
“你骗人!”我不假思索地反驳他,不知道为什么,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你之前明明说你跟季长宁是要好的网友,我也向季长宁求证了。如果……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季长宁是我幻想出来的人,那你又怎么……怎么知道他的网名叫唯愿长宁?”
“筱唯……”他望着我,轻叹一口气,“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吗?你每次在咖啡馆自言自语地和季长宁打电话,我都会在一边观察你,几乎不需要太多的分析,我就能知晓关于你想象中的那个季长宁的所有特征,当然包括他的网名。何况我知道‘唯愿长宁’里嵌入了你们两人的名字,对吗?我甚至还知道,他最喜欢那首Take Me to Your Heart,所以,那天我冒充他的时候才会选唱那首歌。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路知秋逻辑缜密地分析着,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我微仰着头,眯眼看他,轻轻眨眼,又眨眼,突然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底蹿上来,拿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吓唬人,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
“我知道你是学心理学的,学心理学的就了不起吗?就可以乱说话,随便开玩笑吗?”我冷下脸,决然道,“路知秋,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还有,你记住,季长宁是我的底线,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一丁点儿关于季长宁的坏话,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说完,不等路知秋回答,直接越过他,继续向前走。我昨晚就和季长宁约好了,等今天上午下了课,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哪有时间在这里听路知秋胡说。
“还是不相信吗?”路知秋突然从后面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你说季长宁是C城A大美术专业的学生,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
“那么,筱唯,我们一起去A大证实一下就好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了。”他看着我,明亮的眸子里有明显的怜惜,甚至还夹着一丝内疚与心疼,但他仍然冷酷地说,“筱唯,你敢不敢跟我去一趟A大呢?”
我当然知道他用了再明显不过的激将法,如果我答应了他,就是上了他的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季长宁,何况是关于“季长宁是否真实存在”这种可笑的事。
因此,我立刻回答他:“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
真奇怪,季长宁分明就在A大,只要去了那里,就会证明路知秋是错的,我有什么不敢去的呢?
【三】
我和路知秋坐出租车去往A大,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还在生路知秋的气,而他只是偶尔侧头看着我,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担忧。
我们到达A大的时候正好第二节课结束,校园里到处是学生,我慢慢地走在路知秋的后面,悄悄拨打了季长宁的电话,手机是通的,但仍然无人接听。
我只好拦住一个男生,向他打听A大男生宿舍楼的位置:“同学,你好,请问大一美术专业的男生住哪一栋宿舍?”
一直大步走在前面的路知秋突然转身走到我身边,朝那位男生点头,示意他可以不用回答:“打扰了,谢谢。”
“不用去宿舍,我们直接去A大学生处。”路知秋看着我,冷静至极,“学生处的资料是最准确的。”
我赌气般毫不示弱地点头:“对,那就去学生处好了,很快就能证明是谁错了。”
我说完,不理会路知秋,再次拦了一个学生,问了A大学生处所在的位置,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直奔而去。
A大办公楼,三楼第三间正是学生处办公室。我微微喘息,立在三楼的过道里,望着标牌上“学生处”三个字,轻轻吸一口气,刚想走过去敲门,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看见路知秋的眼里满是担忧,似乎还有一丝挣扎。
“筱唯……”他像是在犹豫什么,但转瞬,他的表情便坚定起来,目光坚毅地望着我,似乎想要通过那目光给我力量一般,“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试图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我的手指被他捏得微痛,却顾不上许多,只好任由他拉着走进办公室,向值班老师问:“老师,您好,请问可以帮我查一下,美术专业有没有一个叫季长宁的同学?”
年轻的女老师从电脑后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我。
“老师,是这样的。”路知秋抢在我前面对值班老师说,“我表弟是你们学校美术专业大一的新生,已经一个星期没跟家里联系了,家里人很着急,所以托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您能帮我查查他住哪栋宿舍吗?”
这时我才意识到,出于对学生信息的保护,学校行政部门是不会把信息透露给陌生人的。
不得不承认,路知秋很擅长利用人的心理,年轻的女老师果然没有再对我们的身份进行查问,立刻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档,说道:“你表弟的名字、年级和专业。”
“季长宁,四季如春的‘季’,长乐安宁的‘长宁’,一年级,美术专业。”我简洁明了地答道,心里有点儿幸灾乐祸,要不了一分钟,路知秋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了。
然而,片刻后,年轻女老师抬起头来,用一种看捣乱分子的目光看着我,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整个艺术系都没有一个叫季长宁的学生……”
“您说什么?”我甩开路知秋握着我手的手,踮起脚去看女老师的电脑,“‘季长宁’三个字您没有打错吧?”
女老师有些无语地将电脑键盘推向我,示意我不放心可以自己查。
电脑上显示的是一个Excel表格,表头是“艺术系学生名单”,我二话不说,点开右上角的“查找”,快速在查找内容里输入“季长宁”三个字。我一气呵成地完成以上动作,直到用鼠标点下“查找全部”,手指才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我不想让路知秋看到,他一定会认为,只要我有一丝慌张,就说明我输了吧。
我轻轻吸一口气,点击“查找全部”,下一秒,那个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又几乎疯狂的结果跳了出来——“找不到正在搜索的数据”。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我颤抖着手,又重新查找了一遍,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份名单里没有一个叫“季长宁”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冰冷的电脑屏幕,那泛着冷光的屏幕仿佛一张可以吞噬人心的怪兽的嘴,它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吞噬了原本应该在那张表格里的季长宁。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有人从后面牢牢扶住我,将我紧紧揽住,带着我走出办公楼。
是路知秋,是那个罪魁祸首路知秋!
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他说了那些奇怪的话,我的季长宁就一直在这里,明明我们在阳光温暖的九月一起坐火车来到这个城市,明明他昨天还给我打了电话,明明他曾经还在微信里唱歌给我听,明明我们说好的,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我的季长宁是个言出必行的男生,我的季长宁是个从不轻易许下诺言,但若将誓言说出口,便会拼尽全力去实现的人。
我现在就在C城,就在这里,他又怎么可能不在这里呢?
一定是这个人,一定是这个叫路知秋的人对季长宁或是我做了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用一种冷然又憎恶的眼神看着他,“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季长宁不在这里?你都做了什么!”我决然地一把推开路知秋。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膝盖撞到旁边的花坛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抿紧嘴唇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直了,向前一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柔和地望着我。
“你都做了什么!你这个可怕的人!”我故意不去看他,只是歇斯底里地嘶吼,“是你,是你对季长宁或是我做了什么对不对?本来季长宁好好的就在这里,你这个处心积虑的家伙,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说过的,你接近我,一切都是计划!所以,编造‘季长宁是我想象中的人’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吧!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是不是为了让我相信你的谎言,你连学生处的老师都买通了?”
内心涌上来的几乎将我整个人淹没的恐慌感,让我不顾一切地嘶吼、咒骂着他,路知秋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只是目光温柔地望着我,仿佛要用那种带着温度的目光将身处寒冷世界的我包裹起来一般。
“筱唯,你知道,我没有说谎。”他握住我的手,“但是,筱唯,不要害怕,这次换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满眼担忧地望着我,我内心惶恐,不想听他说任何话,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仓皇而逃。
【四】
我没有回学校,像是逃跑一般上了回老家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听见妈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时,我心里那莫名的恐惧突然烟消云散了。
对啊,我怕什么呢?
难道路知秋说季长宁不存在,季长宁就真的不存在吗?
我身边有很多人可以证明季长宁是真实存在的,比如我的妈妈。
“妈妈!”我吸了吸鼻子,“我想家了。”
“怎么了,筱唯?”
“妈妈,我现在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忍不住向妈妈抱怨,“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居然跟我说季长宁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串通了A大学生处的老师一起来骗我。哈哈,妈妈,可笑吧,季长宁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啊!妈妈是知道的,对吧?我和季长宁九月一起坐火车来到C城,他怎么可能是我想象中的人?”
我说完,忍不住笑起来,但电话那头诡异地静默了两秒,然后,我听见妈妈略显仓皇的声音:“筱唯,先回家,回家再说。”
我仿佛意识到什么,急于确认:“妈妈,你快说啊,你是认识季长宁的,对不对?”
“筱唯啊,隔壁王婶叫我打牌呢,先不跟你说了,等你回来再说啊。”不等我说话,妈妈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失神,但转瞬便释然了,反正再过十几个小时,等我回到我和季长宁共同的家乡,那里有很多人和事可以证明季长宁以及我和季长宁的爱情真实存在,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火车“轰隆轰隆”前行,我昏睡一路,十二个小时后,我到达生活了十多年的江南小镇。爸妈早就等在了车站,开车带我回家,十五分钟的车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凝重。
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起恐慌,因此一到家,我就急于向妈妈确认:“妈妈,那个季长宁,你还记得吧?就是和我一起毕业旅行,后来一起去C城读大学的那个季长宁啊。”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我看见爸爸和妈妈同时怔住,妈妈哀伤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硕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突然用手捂住嘴,扭过头无助地看着爸爸,压抑着哭声说:“她爸爸……要怎么办才好?我们筱唯……要怎么办才好……”
“妈妈……”我不解地看着妈妈。
爸爸却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筱唯,是时候接受事实了。”
“事实?什么事实……”我茫然地问道。
“季长宁……那孩子已经不在了啊,筱唯……”妈妈终于哭出声来,那哭声悲戚又刺耳,我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
什么叫季长宁已经不在了?
季长宁明明和我一起去了C城;他明明每个周末都会去C大看我,陪我喝一杯咖啡,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我傻笑;他明明在微信里唱过歌给我听,那温柔动听的声音到现在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明明曾经翻山越岭走了一整夜,只为了给我打一个电话;他明明……
他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啊!
我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
“爸妈,你们搞错了吧?你们是不是不记得季长宁是谁了啊?”我飞快地说,“没关系,你们不记得也没关系。我累了,现在我要休息了。”
我挺直脊背,快步走向我的卧室。
爸爸却郑重地叫住我:“筱唯,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是时候让你面对事实了……”
我愣在原地,强烈的恐惧感从心底涌上来,像是千丝万缕的线要将我牢牢缠住。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墙,像是被谁紧紧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上气来。
潜意识里仿佛知道,爸妈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捂住耳朵,大声尖叫:“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听,你们为什么也要像那个路知秋一样来骗我……”
大概是被我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妈妈紧紧地抱住我,哭出声来:“筱唯,筱唯,我的孩子,你清醒一点儿啊,季长宁早就不在了啊。”
我怔怔地看着妈妈,不哭也不闹,若无其事地说:“他在的。我上C大,他读A大,他曾经说过,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我在C城,他当然也在C城啊。他每个周末都会去看我,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筱唯……”爸爸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你不记得那次毕业旅行了吗?”
“记得的,当然记得。”我想起那次美好的旅行,微笑着说道,“那次旅行,我差点儿害死季长宁了,但幸好后来他没事,他又回到了我身边……”
“季长宁……”爸爸抖着手点燃香烟,猛吸一口,说道,“那次毕业旅行,季长宁……没能回来……”
“什么意思?爸爸,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捏紧手指,茫然地看着他,“季长宁怎么会没回来呢?那次我在家里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季长宁啊!你们不记得了吗?还有,九月开学的时候,你们送我到火车站跟季长宁会合,不记得了吗?”
“还有,还有……”我急忙拿出手机,“就连季长宁的手机号码都是打得通的……”
“筱唯……我的孩子……”妈妈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妈妈!”我微笑着替她擦去眼泪,“我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哭呢?”
妈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哀哭着说:“季长宁已经死了啊,那次毕业旅行就已经死了啊!一开始,我们以为你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事实,所以才配合你,假装他并没有离开。而季长宁的妈妈……也因为太过思念,一直保持着季长宁原来的手机号畅通。筱唯,我可怜的孩子,这原本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你……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很疼,我知道这并不是个噩梦。
仿佛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我几乎站立不稳。我扶着墙,一步一步退到卧室门口,不哭也不喊,只是茫然地看着爸爸和妈妈,声音颤抖地说:“是我害死了季长宁吗?在那次毕业旅行的时候……害死了……季长宁吗?”
“筱唯……”妈妈轻轻叫我一声,然后沉默下来。
我知道了那个曾经被他们极力隐藏的,那个曾经被我选择遗忘的,那个如今轻易令我悲痛欲绝的事实——季长宁死了,而害死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该哭的吧?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哭呢?
我低着头,拼命地回想,却已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记忆像一部模糊不清的老电影,在悲伤中迅速倒带,那一幕便残忍地跳出来。
七月末,九寨沟,突然而至的山洪,迅速没过季长宁的胸口……
最后,他努力想要从汹涌的洪水中跃起,我听见他大声叫我的名字:“筱唯……”
我看见他在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朝着我的方向努力地微笑,眉目舒展的样子令人永生难忘。
我看见他在拼尽全力向我喊着什么,但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听清。
季长宁,亲爱的季长宁,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是诀别了吗?
后来的那些温柔与美好,不过是我一场如泡沫般的梦吗?
如今梦醒了,我一个人还能去哪里呢?
我曾以为,这辈子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和你相携一生;我曾以为,这辈子我和你可以相伴到白头;我曾以为,我和你最终会变成“我们”……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那些我憧憬过的美好未来,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啊!
后来,最悲伤无奈的是,我们并没有后来……
但这又能怪谁呢?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爱的季长宁,亲手断送幸福的人是我自己啊!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流眼泪。
窗外风声呼啸,我的心里大雪纷飞。
亲爱的季长宁,你进了天堂吗?
那么,这辈子我就罚自己身陷地狱好不好?
亲爱的季长宁,这样的话,你是否就可以原谅我了?是否还愿意来生再与我相遇呢?在被我欺负时,是否还会微笑地望着我呢?
窗外风声如泣,我的心里大雪肆虐。
不原谅也没有关系,季长宁;来生不愿意与我相遇也没有关系,季长宁。
因为这一生,你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这一生,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也不允许你离开。
所以啊,季长宁,你从未离开,而我们也不曾诀别,对不对?
“对啊,筱唯。”
一个熟悉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惊喜地侧过头,就看见了电脑视频里的季长宁——整齐的短发,藏青色大衣,一脸温柔笑意地望着我:“筱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跟我视频都不专心,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想你了。”
“明天啊,明天就回去。”
我对着电脑,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你看,季长宁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啊!
【五】
风声响了一夜,我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卧室的门,微笑着向父母告别:“爸妈,我要回学校了,回来的时候都没有请假呢。”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大概是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似乎稍微放了心。
“再多留一天吧,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水煮鱼。”妈妈强装微笑,眼里藏着担忧。
我假装没看到,说道:“要赶紧回学校呢,季长宁说这个周末会去找我呢……”
“筱唯!”妈妈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你……”
“我要走了,我订了票,一个小时后的火车,刚刚跟季长宁打电话已经说好了,他会在C城火车站接我。”我着急地朝门口走去。
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筱唯,你不能走……”
“为什么?”我茫然地问道,“又没有放假,我还要回去上课呢。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你快让她松手啊……”
“筱唯,跟我们去医院吧。”爸爸不容置疑地说道,“筱唯,生病了就要看医生。”
又来了!他们又要像那个讨厌的路知秋一样,说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为什么不能相信季长宁没有离开呢?
“我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去看医生呢?”我镇定地看着爸妈,“如果我非要走,你们要强行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吗?”
爸妈不说话,脸上却是一副毫不相让的表情。
在这样的僵持中,门铃骤然响起来。
爸爸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张永远不想再看到的脸——路知秋的脸。
不知道路知秋用了什么方法,爸妈居然被他说服,都出门去了,留下我独自面对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并不打算对他客气。
“我不放心,筱唯。”他的眼里有明显的血丝。
“不放心?”我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起来,“路知秋,你这是打一棒再给一颗甜枣吗?跟我说那些骇人听闻的话的是你,现在说不放心我的也是你,你们学心理学的人都是这么虚伪吗?”
“筱唯!”他好脾气地看着我,“我知道真相很残酷,可是……”
“可是什么?”我厉声打断他,眼睛却突然酸涩起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着眼问他,“你也知道真相残酷吗?你不知道的。你如果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有多么残酷,你就不会那样轻易将它暴露在我面前了。”
说到最后,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路知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那么残酷的真相呢?路知秋,你真是个冷血的人啊。”
“因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因为虚幻的世界也许幸福,却没有明天。现实也许很残酷,但是在现实里,明天会来,有明天才有希望。筱唯,也许你现在会恨我,但是无论怎么样,我会不惜一切将你从虚幻里拉回来。”
他那样信誓旦旦,我却突然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一丝恐慌慢慢升上来。为了赶走那丝恐慌,我用最狠的话来攻击他:“路知秋,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我是你什么人呢?你对我来说谁也不是啊。我生活在现实里,还是沉沦在虚幻里,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要将我拉回来?”
“你没有资格,你又是谁呢?你谁也不是!”我喃喃自语,将最狠的话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来。
路知秋勾了勾嘴角,然后低下头去,因此我不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很快,我便听见他说:“宋筱唯,我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但是季长宁呢?季长宁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吧,如果季长宁还活着,我想他一定希望你有无限可能的明天,而不是陷在虚幻里。”
我怔住了,是吗?是这样吗?如果季长宁还活着……
我拒绝去做那样的假设,因为季长宁本就还活着!
我咬着唇,沉默不语。
路知秋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更重要的是,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失去你,筱唯。”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却认真又郑重地说:“宋筱唯,我想我可能爱上你了。”
我愣住了,左胸腔里像是被什么尖细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但转瞬,我便恢复了理智,这大概又是他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吧。
“爱?路知秋,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只是你的实验对象而已,你忘了吗?”我哑然失笑,然后决然道,“就算你真的爱我又怎么样?我此生只爱季长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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