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流胜香邻舍身一跃,用鱼骨灯烛引燃了洞底淤积的沼气,爆炸性的黑色气体呈蘑菇状冲天而起。司马灰等人肝肠寸断,这时不知山体裂口处的炸弹是否也被引爆,高处也在同时冒出了大团的火球。洞窟内的热释放速率和烟密度瞬间达到了极值,剩下来的三个人都被气流推得向后滚倒,窒息中就见山体的裂缝向外括大,那浑身是眼的树形怪物正趴在山上,此刻有一部分根须般的躯体陷进了磁山,但很快就从山体裂壑中拔身而出,裂开的山腹竟困不住它。三人见洞窟里热度太高,再也容不得身,都知道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刻,只好强忍悲痛,穿过附近的洞穴离开山腹。此时就觉重心倾斜,好像整座大山受到爆炸影响,在北纬30度茫茫水体中发生了偏移,洞中那些半人半鱼的尸怪,也都逃散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高思扬三个人,手脚并用爬出山腹,发现处在第三道山脊附近。地底大磁山因震动倾斜,在滚滚浮波中偏离了原本的位置,由于山体歪斜幅度不小,他们只能伏在山脊上无法行动,距离那个形如巨树般的神祇,不过几十米远,就见树身上伸出无数只枯长的怪手,作势向三人抓来。司马灰等人骇然欲死,知道若非磁山将这树形古神身上的黑雾吸掉了很多,根本无法见到它的真容,平时只要看它一眼,就会陷入虚实难辨的无底洞里永远别想出来,仅凭血肉之躯万难与之抗衡,只得冒死在倾斜的山体上不断移行。这时,倾斜的大磁山,突然发出一阵剧烈摇晃,司马灰等人头晕目眩,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低头向山下张望,借着高处雾层中的电光,就看黑茫茫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旋涡。可能是北纬30度茫茫水体下方有个空洞,大量地下水无休无止地注入其中,在上方形成了旋涡,磁山偏离位置之后浮经此地,也被旋涡卷住。这座磁山虽然奇大无比,不会被吸进深渊,但也无法脱离强劲的旋涡,竟随着洪流转动起来。巨树般的古神只顾着要吞掉司马灰等人,却因山体震动跌入旋涡,它虽是怪力无穷,也不由自主地被乱流拖进深渊,但有一半躯体却陷在磁山里挣脱不出,也只能抱着磁山,在无边的绝望中不断转圈,不出几天就会被彻底抹去意识,成为一堆无知无觉的腐肉。司马灰等人伏在山脊上看得真切,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要不是爆炸使磁山偏离了位置,这浑身是眼的树形古神,又穷追不舍只顾着吞掉考古队,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对这重泉之下的不死异物而言,肉身虽存,却被磁山抹去全部意识,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亡。三个人自知同样逃不出去了,皆是面色惨然,好在大事已了,总算没有白搭上这么多条性命。高思扬忽道“不好”,阴山古岛里还有许多半人半鱼的尸怪,它们如果吃了“熵”的肉,哪怕只逃出去一两个,也将会后患无穷。司马灰摇了摇头,阴山附近全是退化了的行尸,它们吃了古神也不会受其控制,何况也离不开这座磁山,过不了多久,树形古神体内那些阴魂般的生物电,就会被地底的磁山彻底抹掉,而且抹掉的东西万劫不复,再也回不来了,因此不足为患。三人伏在山脊上,想起胜香邻的事,无不伤痛惋惜,心里都似滴出血来。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道:“香邻只是先走一步,反正咱们也出不去了,与其变成山里的行尸走肉,不如跳下去死个痛快……”话音未落,只见头顶无边的浓雾也出现了旋涡,原来磁山高出水面百米,在旋涡中转动起来带动气流,所以覆盖在高处的浓雾也随着出现了变化,此时下面是浮波汹涌,上边是浓雾翻滚,海水和浓雾浑成了一个黑茫茫的巨大涡流,边际已分不清是水是雾,强劲的乱流到处卷动,吹得衣襟猎猎作响,只恐稍一松手,便被气流拖上半空。司马灰罩上装在Pith Helmet上的防风镜,看到高处的浓雾中露出一个大洞,大股的气流向上涌起,不禁心念一动,寻思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考古队没理由都死在地底给“熵”殉葬,既然难逃一死,何不冒险一搏?高思扬见司马灰望向雾中的大洞,想说:你可千万别胡来,这乱流再强,也不可能把人卷到那么高的地方……奈何说不出话,只得比画手势。司马灰把手指向山脊附近的飞机残骸,示意罗大舌头和高思扬不要多问,只管跟着过来就是。三人顶着乱流,在倾斜晃动的山体上爬行,终于接近到一架相对完整的飞机残骸附近,这是被磁山吸下来的老式螺旋桨飞机。罗大舌头记得曾在缅甸裂谷中搭乘英国空军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落入深渊,以为司马灰打算故技重施。可那蚊式特种运输机是罕见的全木质结构,生存能力极强,加上野人山大裂谷两千米深的空阔地形,产生了烟囱效应,才得以平安着陆,而这附近的飞机,都被磁山吸住了动弹不得,何况锈蚀破损严重,即便在梦中也不敢指望它能载人往上飞行。罗大舌头自认敢想敢做,却也没有司马灰这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典型的冒险主义加拼命投机主义作怪,忙打手势说:“要去你们去,难得死上一回,就不能死得正常点吗?”高思扬以为司马灰伤心胜香邻身亡,脑子里一时急糊涂了,想上前阻拦他不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举动。司马灰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来不及再作解释,爬进机舱内到处翻找,似乎在寻觅什么东西,遍寻无果,又钻到另一架飞机残骸中,终于翻出一大包东西,拭去上面的尘土看一眼,确认无误就动手拆解。罗大舌头见司马灰行动奇怪,就上前帮手,解开来一看更觉诧异:“降落伞?”司马灰指了指雾中的大洞:“能否逃出生天,就看这降落伞管不管用了。”他从机舱残骸里找到的降落伞,其实只是普通的空军救生伞,不像空军部队的伞兵伞带有控伞,万一拉不开主伞,还有副伞备用,仅能像风筝一样,借助乱流将三人带到高处,至少可以离开地底大磁山。逃生的机会只在这瞬息之间,若有差错大不了一死,所以根本没考虑救生伞能否承重,当即拆开伞包,示意其余两人绑定伞绳。罗大舌头了解到司马灰的意图,知道这是要放人肉风筝,立刻动手去拽伞绳。高思扬见状稍有迟疑,暗想这方法固然极险,却也值得一搏,就跟着依法施为。三个人刚把伞绳绑在身上,救生伞便被乱流卷起,鼓满了气,“呼”的一下拉直了伞绳,拖着三人摇摇晃晃地向上升起。他们急忙紧紧握住伞绳,各自用围巾遮了口鼻,只听气流在耳边呼啸来去,被救生伞带得身凌虚空,穿过浓雾盘旋的巨大涡流,飘飘荡荡越升越高。在这个巨大无比的地底旋涡中,救生伞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四周尽是滔天的浮波和浓得化不开来的迷雾。司马灰看到救生伞越升越高,乱流中低头下窥,就见深渊里有无数绝望空洞的怪眼,但很快便被聚拢的浓雾覆盖,一切都被虚无的漆黑吞没,万物归于混沌,之前经历的事好像只是一场漫长可怕的噩梦。这时,救生伞接近了地壳底部,阴山带动的乱流开始急剧减弱,撑不住三人重量,一头向旁栽去,挂在了洞底倒悬的石笋上。三个人取出鱼骨灯烛照明,但见头顶石笋嶙峋,脚下都是茫茫雾气,恐怕动作稍大,伞绳就会断裂或是脱落,任凭身体悬在半空来回晃动,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司马灰自知不容迟疑,深吸了一口气,探臂膀拽出罗大舌头背后的古剑,割断自己身上的伞绳,施展开蝎子倒爬城的绝技,倒攀绳索而上,钻进洞顶的裂缝中,拖拽绳索,将其余两人逐个接应上来。地壳深处的裂缝,也是由于猛烈的磁暴而产生,附近的乱石不断掉落,三个人离开悬挂在半空的救生伞,身后的裂缝已开始在剧烈的震动中合拢,只好顺地势持续移动,爬到岩缝纵深之处,震颤才逐渐消失,身上不觉出透了冷汗,手脚不停发抖,趴在冰冷的岩层上再也动弹不得。司马灰只觉眼前发黑,恍恍惚惚中思潮起伏,想起自从缅共“人民军”溃散,跟探险队进入野人山大裂谷寻找失踪的蚊式特种运输机,却被地震炸弹带入更深处的“黄金蜘蛛城”,开始接触到了“绿色坟墓”。为了揭穿这个幽灵的真面目,又跟随宋选农带领的考古队深入罗布泊望远镜,寻着线索前往大神农架原始森林,穿过阴峪海和北纬30度茫茫水体,来到重泉之下放置拜蛇人石碑的神庙之中。不寻常的日子早已成为寻常,一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哀伤一阵失落,久久不能平复,胜香邻跳进洞底的一幕更是在脑海中反复出现,心头隐隐作痛。第二章 迷途三个人在地底昏睡了许久,才被腹中饥饿唤醒,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咱既然活到现在,看来也是上苍有好生之德,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儿呢,所以有再大的困难也要找机会逃出去,把咱的事汇报上去,好歹给考古队那些遇难成员争取个烈士什么的,自古道‘有功安民曰烈’,混个烈士称号不为过吧?”司马灰道:“这些事趁早烂到肚子里算了,泄露出去难免要惹麻烦,今后天知地知,咱们三个知道也就罢了,对谁都不要提及。”罗大舌头说:“不让提就算了,咱至少能在清明节给烧点儿纸钱,要不然谁还能记着他们?”司马灰听完颇受触动,觉得罗大舌头所言极是,应该有人记住这支深入过地下世界的考古队。高思扬在旁叹道:“你们俩胡思乱想什么?现在鱼骨灯烛只剩下几根,没水没粮,没有枪支弹药,手表之类的物品也都被磁山吸走了,困在漆黑一团的地底怎么出得去?”司马灰定下神来,抬头望了望四周,说道:“先看看还剩什么东西,然后再想办法。”三人各自将背包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基本上都是空的,只剩苏联制造的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半盒防水火柴,两袋盐块,一个再也不能指南的指南针。除了那柄楚国古剑以外,再没什么顶用的物品了。高思扬深感绝望,考古队从神农架进入阴峪海地下森林的时候,装备虽然算不上先进,至少是全副武装,火把、弹药、干粮、电池等物资也都充足,现在赤手空拳,又不辨路径,还有希望活着出去吗?司马灰经历过各种险恶的情况,以前就从深邃无边的极渊里走出来过一次,所以并不为这些事担心,地底下是出去容易进来难,地壳厚度平均在8000-10000米之间,往多了说也就是10千米,如果自上而下,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只能寻着水流侵蚀成的洞穴穿过这层地壳。但地下河道分布得密如蛛网,水流在下行过程中不断被底层吞噬,走着走着也许就钻进了死路。此刻众人置身在地壳深处,想往上走却没这么难,因为这北纬30度茫茫水体的洪波浩荡不息,一定有许多地下暗河与之相通,水流不会自生,都是从地面上流下来的,有水的地方属于暗河,没水的洞穴也大多是常年受水流侵蚀而成,循着地脉以及岩层间的波痕蜿蜒上行,总能找到出口。面临的最大困难,莫过于缺少食物和照明工具,不过司马灰熟识物性,又详细看过赵老憋秘不示人的憋宝古籍,有把握在途中找到地下块菌和发光矿石。即便如此,途中潜在的危险还是很多,尤其是各种地质灾害要比外面多得多。但三人有了求生之念,也不将这些艰难险阻放在意下,即刻以剩下的鱼骨灯烛照明,起身在地壳深处寻找出路。司马灰知道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照明工具,一旦鱼骨灯烛耗尽,摸着黑可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于是不敢耽搁,先是辨识水脉,找到一处有暗河经过的洞窟,那洞中上下全是蘑菇化石般的球状岩体,用脚踏碎了,便流出许多发光的粉末,涂到身上或鱼骨上,尽可做照明之用,是憋宝古籍中记载的“石烛”,多生于形成数万年之久的暗河尽头,当即让每人都掰下几个,装到背包里在途中备用。有暗河的地方,只要不是热泉,一般都有地下洞穴里的鱼群,三人先在河床边摸了几条充饥,一路顺着河道贯穿的洞穴向前,沿途采集块菌和盲鱼为食。地壳中的矿物很少单独存在,常按一定的规律聚集在一起,而岩石就是天然矿物的集合体,由一种或多种矿物集合而成,所以根据地壳中的深度不同,岩层分布也存在明显差异,部分由火山玻璃、胶体物质,以及生物遗体组成。司马灰等人顺着暗河流经的洞窟行进,途中见到暗河附近存在自然铂、自然铜、石墨、萤石、黄铁、刚玉、云母等各种矿脉,在地底下层层分布,暗河常有分支,忽宽忽窄,时而平静,时而湍急,想在迷宫般的地下河道里找个出口,却又谈何容易。罗大舌头主张往矿脉集中之处走,哪怕走不出去死在地下,有这么多宝石陪着,可也够本了。司马灰则发现这条暗河里有几条鱼,并非栖息在地底下细长短小的无目盲鱼,而是身长扁圆、尖头大嘴、尾鳍呈截形,身上有不规则的花黑斑点,肉质细嫩丰满、肥厚鲜美,是一种丛林河流里的淡水鱼,推测这条暗河通往某处山谷丛林,所以遇到上游的支流就先走一程,如果暗河里栖息的都是地下盲鱼,便退回来重新找路。三个人为了消除地压的影响,不敢走得太快,一路逆流而上,走一段路就停一阵儿。地底下昼夜莫辨,也不知行出多远,最后潜过一片浸满了水的地下洞穴,使加重的地压影响有所缓解。在洞穴另一端,地形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高大茂密的丛林,满眼尽是奇花异草,叶片大得出奇,遍布的植丛,高度在数十米以上,由于水量充沛,林冠到林下树木分为许多个层次,彼此套迭,更有不少树木从空中垂下许多柱状的根,加上无数藤类穿梭悬挂于树木之间,使人无路可走。暗河两侧都是阴湿的腐生或寄生植物,距离司马灰等人不远的树丛间,忽然有一条大蛇探出头来吁气成云,栖息在树梢上的野鸟触到雾气便一头栽落,被那大蟒张口接住,囫囵吞落腹中,其余受惊的野鸟啼鸣乱飞,怪叫之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原始丛林中的沉寂。三人见情形诡异,不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这洞中不见天日,分明还在地底,怎么会生长着如此茂密的丛林?北纬30度附近又哪有这种地方?司马灰觉得丛林中闷热潮湿,水土条件虽然适合茂盛的植被繁殖,可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中,这类植物也无从生长,难道众人还没走出“熵”幻造出的无底洞?他攀着藤萝爬上树顶,只见陡峭的岩壁环绕四周,天悬一线。三人已不知有多久没见过真正的天空,都恍如隔世一般,呆立良久,才想到觅路离开深谷。为避毒虫猛兽,司马灰等人用枯木做了些简易火把,那暗河源头蕴藏着大片碳化的植物遗体,可燃性极高,点燃后既可防身,也可取亮照明。随即在挺拔茂盛的密林中穿行探路,发现这是一条被河流切割成的深谷,只怕深达千米,地势上窄下阔,百万年前地表的河床逐步降低,变成了现在这种穿过千米深谷的暗河,加之地气湿热,从高处落下的植物得以在此滋生,形成了茂密的丛林。由于两侧石壁高耸,连飞鸟都难以逾越,被气流卷进来的野兽就再也出不去了,被迫在这与世隔绝的深谷中繁衍生息,保存着很多自然界的罕见物种,人迹更是难以到此。这条深谷就像天然的陷阱,暗河在当中穿过,走出数里不见尽头,地面腐烂的树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高处则是云遮雾罩、神秘莫测。司马灰等人只得冒险攀藤附葛,在绝壁间迂回向上,夜里就在岩缝中栖身。由于长期处在黑暗的地下,迅速接触日光很可能导致暴盲,因此先在深谷中适应了几天,虽然已算是逃出生天,却不知究竟置身于何处,想到前途难料,三个人都是忧心忡忡。这一天终于爬出深谷,只见碧空湛蓝,远方巍峨的雪山连绵起伏,峰岭间冰川悬垂,云雾缭绕,近处森林茂密,莽莽林海及耸入云端的雪峰浑然一体,不仅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满是疑惑。正诧异间,忽见林中冒出一头黑熊,浑身是血,拖着白花花的肚肠,两眼冒着凶光,莽莽撞撞地人立起来作势扑人。司马灰等人没想到会有大兽出没,也自吃了一惊,不等做出反应,突然听到“砰砰”两声轰响,那高近两米的黑熊像被伐倒的大树,扑倒在地就此不动了。定睛看去,林中追出两个手持土铳的猎人,一个是粗壮汉子,另一个则是上了些年纪面容消瘦的老猎手,两人身上都穿着黑袄,头戴鹿皮帽子,胸前挂有骨牙念珠,装束甚为奇特,那土铳前端也装了猎叉,刚才就是这两个猎人,在后面用土铳放倒了大熊,看样子是一路追猎到此。司马灰上前打个招呼,想问问那两个猎人,这里到底是何所在。谁知那一老一少两个猎人,看到司马灰等人,喊了一声,扭头便跑。罗大舌头急忙叫道:“老乡们别怕……”那两个猎人听到喊声,竟逐渐停下脚步,手里握着土铳,不住回头张望。司马灰心想:我们在地底下走了几个月,此时衣衫不整,模样都和野人相似,那两位猎户一定是把我们当成野人了,刚才听到罗大舌头喊话,才知道不是野人。不过这两个猎户敢于追猎巨熊,想必身手和胆色俱是不凡,却为何会被野人吓跑?莫非我们身上还有什么古怪?第三章 位置那一老一少两个黑袄猎人,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战战兢兢走到近前,对着司马灰等人上下打量,然后不住合十念经。司马灰被看得心里发毛,暗想:这两个猎人笃信佛教,附近又有雪山耸立,是藏民还是尼泊尔人?那个年老的猎人却会些汉语,通过一番连说带比画,司马灰总算听出一些头绪。原来这两个都是门巴猎人,此处的位置是雅鲁藏布江流域的一条分支,众人虽然没有回到大神农架,但也几乎是在北纬30度地底下转了一圈。司马灰听文武先生讲过,门域居民,统称“门巴”,意即门地方人。如前藏人称“卫巴”,后藏人称“藏巴”,康区藏民称“康巴”。“门域”藏语即“门”地区,泛指西藏所属的喜马拉雅山中高山深谷地区,“门”含有低热之地的意思。门地区地势北高南低,大部为高山窄谷,北部谷底海拔两千米左右,南端河谷海拔在一千米以下。气候与川、贵相仿。高峰上积雪皑皑,漫山遍岭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高大的松、杉和青杠。靠近河谷的山坡上是茂密的杂树和竹林。北部深谷产小麦、青稞、荞麦等,一年两熟。南部河谷还产稻米、大豆和桃子、黄瓜、辣椒等瓜果蔬菜。早年有“门巴忝巴松东”,也就是“门巴三千户”的说法。据藏历铁猴年西藏地方政府错那宗清查门地区的差赋时统计,大小差户有二千六百零七户。到藏历铁龙年一月十四日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之前,噶厦为向达赖喇嘛呈献供养,命令错那宗本造了门域户口册。据此户口册记载,门域大小差户共二千二百零六户。根据这些材料估计,全区人口在一万二千到一万五千之间。门巴有与藏族不同的地方语言,但多数人通藏语。通用藏文,另无文字。生产上比一般藏区更为落后。门域北部勒布一带居民,耕种时二男二女成一组,男人在前边用一种两头削尖的木棒掘地,这东西叫作“粗”,妇女在后边用手把小圆锄翻土,用木棍打碎土块,撒种后再用木棍拨土掩种。一家种地,全村来帮,帮工者称“拉恰”。互相帮工,不要报酬,但主人要以荞麦饼和青稞酒招待。门域全区百姓,都是西藏三大领主的农奴,有些农奴有小块私垦私有土地。农奴内部,也就是门巴内部,阶级分化不明显,贫富相差不多,一般小头人也都参加劳动。门巴信奉喇嘛教黄教,但衣、食、住等风俗习惯与其他藏区人民不同。南部居民吃稻米,北部吃荞麦饼和炒熟的小麦面。房屋为石片墙、木地板、竹篷顶。地板上用石片砌一火坑,白天在火坑上架火煮饭,晚间围火蜷曲而睡。北部的门巴,男女老幼都穿红氆氇袍,比藏袍短小,男人蓄半长发,不留辫,头戴黄顶红边小帽或黑牛毛毡帽,毡帽用一孔雀翎围扎。从人种血统上看,门巴与一般藏民也略有差异,男人多中等身材,妇女较短小。文武先生告诉过司马灰,门巴人十分重视狩猎活动,在长期的狩猎中,形成了种种的禁忌习俗,主要是行为禁忌和物禁忌两种。行为禁忌有十多种,包括猎人在行猎前一天就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冲动,禁止性生活。在行猎期间,猎人的妻子不能有外遇。猎人出发行猎时要在自家门口交叉插上几种树枝,以示外人三天之内不得入内。行猎前三天家中不能扫地。为了取悦灶神的欢喜,行猎期间,要特别保持灶台的整洁干净。禁止在家中酿酒,禁止在家中杀牲。在行猎途中禁止他人尾随,禁止与他人争斗,等等。其次是物禁忌:不论如何,狩猎者不能将野兽头角抛置山野,或者赠送他人,因为门巴人认为野兽头角中存在着神灵,是兽形神的栖身地,不得随意冒犯。猎人要把野兽头角挂在灶壁上,外人不得触摸。猎人的狩猎工具不得借给外人,外人也不得触摸。凡事犯忌的人,都要加倍地杀牲祭祀,并进行忏悔,等等。司马灰等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门域”。这地方僻处藏南,周围尽是高山密林,五十年代的时候,曾有部队进来过,这位门巴老猎人当过向导,所以略通一些汉语。年轻的是他儿子,先前看见司马灰等人,还以为是遇到了山鬼,此刻得知这三个人是从深谷里爬出来的,不知是什么缘故,两位门巴猎人都显得极是惊奇,甚至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把司马灰等人带到家中。猎户们还都保持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方式,这老猎人家里还有个姑娘,把那苞谷酿的酒和鹿肉都用铜盆盛了,放在火上煨着,请司马灰三人围火炉坐下,不住地敬酒敬肉。司马灰等人莫名其妙:常闻山里的猎人热情好客,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着了算是真服了,素不相识就这么款待,既然是入乡随俗,我们也就别见外了。当下甩开腮帮子,吃到尽饱而止,在他们口中,连那普通不过的苞谷酒,也都如同甘露一般。门巴老猎人能讲的汉语有限,说半天司马灰才能听明白一两句,但掌握了要领,也就不难理解对方要表达的内容了。通过交谈得知,雅鲁藏布江流域穿过的峡谷分支众多,周围全是雪山冰川和原始森林,就是司马灰等人爬出来的那条深谷,自古都是人所不至,据说那里面是圣域秘境,只有经过大时轮金刚经灌顶并修行十世的至祥之人,才有机缘进出,故此对三人极为恭敬,以汉扎西相称,甚至没想过要问这三个人是从哪儿来的。司马灰也对门巴猎人感激不已,他在地底下捡了几块照明用的萤石,都掏出来送给这户猎人,换了三套衣服和鞋帽。这片大峡谷地区交通闭塞,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是自给自足吃喝不愁,物品尤其匮乏,衣服帽子大多是用兽皮制成,一时也凑不齐全,好在那萤石珍贵,就找别家猎户换了几件。司马灰三人在地底走了几个月,虽然服食云芝之后能够增益气血,但地下环境毕竟恶劣,有时闷热潮湿,有时阴冷酷寒,又是缺食少药,所以身上爬满了蚂蟥和虱子,后背和脚上长了成片的湿疹,溃烂化脓,脓血与衣服粘在了一处,一揭就下来一大片,根本换不了衣服。门巴老猎人让女儿用藏药给司马灰等人治伤,调养了十几天,才得以治愈。三个人千恩万谢,想要告辞离去时,那门巴老猎人却摇头摆手,表示:“你们谁也走不了。”司马灰感到十分诧异,仔细一问才知道,现在已是封山季节,要想翻山越岭走出去,必须经过几条冰川和泥石流多发的地带,沿途山深林密、悬崖陡峭,而且不通道路,想走也只能等到开春之后。司马灰等人只好捺住性子,在门巴猎人的木屋中养伤,有时也帮忙到附近的山沟子里打猎,条件虽然简朴,却是有生以来难得的安稳日子,身体和精神都逐渐复原。这天晚上,远处大江奔流之声隐隐传来,高思扬说到出山之后的事,问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作何打算。司马灰觉得最为难的就是这件事了,他自己和罗大舌头倒还好说,高思扬则是在三支两军行动中到了大神农架林区,奉命与二学生和民兵虎子,一同到主峰瞭望塔维修防火无线电,被迫加入了考古队深入地底。她虽然是活着回来了,但通信组的其余两个人都已死亡,高思扬的档案可能早就被记上了“失踪”两字,毕竟是部队上在籍的军人,要解释失踪这么久都做什么去了也不是太容易的事。要说在大神农架林区走迷路了,怎么时隔半年又冒出来了?尤其是中间这段时间如何查证?如果通信组其余两名成员死了,那么尸体在哪儿?想把这些话都说圆了,只怕不是高思扬力所能及。高思扬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事到临头还没什么好办法,不免急得掉下眼泪。罗大舌头见状,就出馊主意说:“我看这户门巴猎人倒也朴实善良,深山里与外界不通,你不如留在这给人家当媳妇算了。”司马灰告诉高思扬,不让她提起考古队的事,绝不是出于私心,大伙儿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国家和人民还欠考古队好几个月野外津贴和工资没给呢!不过此事毕竟牵扯太深,谁也不清楚哪里还躲着“绿色坟墓”的成员,一旦被人知道这支考古队里还有人活着,这条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从今往后,必须隐姓埋名,有什么事至少等风声过了,或是确认绝对安全之后,才能再作考虑。高思扬也懂得厉害,不过她不愿意永远留在山里,打定主意抹去眼泪,对司马灰说:“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解开‘绿色坟墓’之谜,并不意味着结束,甚至不会是结束的开始,至多是开始的结束。”司马灰感觉不妙:“好像……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怎么讲?”高思扬说:“那好,今后你们俩去哪儿我去哪儿,直到一切结束为止。”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面面相觑,心想:我们弟兄还不知道能去哪儿呢。当时是施行供给制,如果没有身份或是户口,根本没地方去找饭碗,连乡下都无法容身。三个人想活下去,除了东躲西藏,还得找地方混口饭吃,能到哪儿去呢?况且眼下是身无分文,想投亲靠友也是不成,只觉这天地虽大,竟没有容身之所。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请那位门巴猎人,开山后带着司马灰等人,翻山越岭走百十里路到县城,拿从地下带出的矿石和皮货换了点儿钱,当成路费,辗转取道返回长沙,暂时在黑屋落脚,想接着吃铁道。可躲了一阵儿,生计却不好做,又觉得没有身份不是长久之计,主要是不忍心让高思扬跟着受这份儿罪。司马灰知道考古队的刘坏水有很多关系,只好带着罗大舌头和高思扬前往北京。一行三人辗转回到北京,一路上罗大舌头和高思扬都有些莫名的兴奋,接连几个月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行进,人不人鬼不鬼的与世隔绝,好容易逃出生天,又在门巴猎人家中住了许久,整日里虽是悠闲,却也憋闷得很。罗大舌头说:“咱们这几个月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怎么不得下趟馆子?”司马灰说:“穷的都快光腚了,拿什么下馆子?”罗大舌头说:“这可是你老巢啊!混口饭吃还难得住你不成?”司马灰一想,还是先得去找刘坏水。他嘱咐罗大舌头和高思扬谨言慎行,北京城这个地方藏龙卧虎,不显山、不露水的能人多了去了,千万别无谓地生出事端来。当时已是盛夏,正值酷暑,司马灰为了避人耳目,先是一个人找上门去,并将那柄楚幽王古剑送与刘坏水,说明当前处境,让他帮忙给想想办法。刘坏水听闻胜香邻不幸殒命的消息,也着实伤感了一阵儿,他承诺愿意帮忙,却又说如今想安身立命混口饭吃可不容易,然后问司马灰:“八老爷是金点真传,这相物之道里也有相剑之法,您给长长眼,看看此剑有何来历?”司马灰知道万物皆有相,相物里确实有相剑一说,古代帝王得到名剑,不识其中典故,都要请相剑师来看一看。所谓相剑,即通过观察剑的器形、纹理、颜色、光泽、铭文、装饰等,来鉴别剑器的优劣和名剑的真伪。战国社会上专门有一类术士以此为务,被称为“相剑者”。《吕氏春秋》里记载:“使人大迷惑者……患剑似吴干者。”可见,即使是相剑术士,对于一般铜剑之貌似名剑也很头痛,要予以鉴别,就必须精通铸剑之术,能够识别优劣。故相剑术又以铸剑术为基础。所谓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韧)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这句话大概出自相剑术士的相剑经,它就是以铸剑术为依据,结合铜剑的形貌特征和流传使用情况等,即今之所谓掌故,这样才能够最终鉴别名剑的真伪。春秋战国时有个叫薛烛的人,平生阅剑无数,最善于相剑,就好比给人看相,不管哪柄剑,在他手中端详一遍,就能判明此剑的名称、优劣,并历数其特征、来历和流传始末,更可说出此剑吉凶命运。比如一看鱼肠剑,就相出此剑逆理不顺,是臣弑君子杀父的不祥之器。只是这门古法失传已久,刘坏水一个打小鼓的,哪里懂得此道,也不知这楚国古剑有什么稀罕,所以要让司马灰给说说。司马灰看出这层意思,自然专拣好处去说,声称是楚幽王镇国重器。据《东周列国志》记载:楚昭王卧于宫中,既醒,见枕畔有寒光,视之,得一宝剑。及旦,召相剑者风胡子入宫,以剑示之。风胡子观剑大惊曰:“君王何从得此?”昭王曰:“寡人卧觉,得之于枕畔,不知此剑何名?”风胡子曰:“此名‘湛卢’之剑,乃吴中剑师欧冶子所铸,昔越王铸名剑五口,吴王寿梦闻而求之,越王乃献其三,曰‘鱼肠’,‘磐郢’,‘湛卢’。‘鱼肠’以刺王僚,‘磐郢’以送亡女,惟‘湛卢’之剑在焉。臣闻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然人君行逆理之事,其剑即出。此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今吴王弑王僚自立,又坑杀万人,以葬其女,吴人非怨,故‘湛卢’之剑,去无道而就有道也!”昭王大悦,即佩于身,以为至宝,宣示国人,以为天瑞。阖闾失剑,使人访寻之,有人报:“此剑归于楚国。”阖闾怒曰:“此必楚王赂吾左右而盗吾剑也!”杀左右数十人。自此之后,这柄湛卢剑便为楚国历代国君当作庇护国家兴亡的神物了。至传于楚幽王时,其引数万人为女陪葬,引无数冤魂前来索命,楚幽王便将此剑与装有宝骸的铜盒一起放入地下,震住阴山。这宝贝埋于地下两千多年未曾出世,虽倾城之金,也不足换此一物。刘坏水听罢不以为然,他说湛卢神剑只是传说,古人记载颇多虚妄,且无法证明此剑既是古籍中所载的湛卢剑,何况这成色也差了点……司马灰没好气了,皱眉道:“你不知道这柄古剑的来历,说明你还是眼皮子浅,到了你们这打小鼓的嘴里,天底下就没一件好东西了,哪怕把北京城那座前门楼子给你,你都敢说那是拿纸壳子糊的。你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我带回去就是。”刘坏水赶忙赔笑道:“别别别,您多担待,我要是能说出半个好字,可也吃不上打鼓收货这碗饭了。没办法,祖师爷就是这么传下来的不是?”说罢将楚国古剑藏到了床底下,然后又为难了一番,才说这事他办不了,打小鼓的在旧社会混到头也就是个开当铺,能有多大本事?不像宋选农一拍板就能把司马灰等人招进考古队,他刘坏水办不到。可有别人能办,他可以给牵个线,至于成与不成,还需要看司马灰自己去说。转过天来,司马灰等人按照刘坏水的指点,找到城郊一座“化人房”,那是民间避讳禁忌使用的俗称,实际上就是火葬场,东城死了人都往这儿送,地方非常僻静,荒草生得半人多高,找到地方天都黑了。当天晚上闷热无雨,阴云密布,并无星斗,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到处没有灯光,四下之声让人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只有那化人房里的烧尸工守夜。罗大舌头心里犯着嘀咕,边走边对司马灰说:“那姓刘的蒙事不成?让咱找个火葬场烧死人的临时工,你还真就信了,平时耳根子也没这么软啊?”第四章 夜路原来这化人房里有个“蛤蟆李”,平时做火葬场里守夜的差事,其实是整个四九城里的“掌盘”,诸如什么偷钱包剪小绺儿的,打小鼓收破烂的,凡是官面上不管的鸡零狗碎,这些都归他管,此人在旧社会就做“掌盘”,官私两面通吃。所谓人缘就是饭缘,加上这个人的社会活动能力极强,跟各方面关系盘根错节,又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所以历次运动都没人碰他。刘坏水让司马灰来拜访这位掌盘,只要蛤蟆李点了头,想找地方混口饭吃不在话下。司马灰以前也听过蛤蟆李的名头,想不到此人尚在,于是带着罗大舌头和高思扬前来拜访。别看社会上有各种规定,有道是“官不容针,私通车马”,你要是没关系没门路,那些规定就是铁板一块,可要是找对了门路,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这火葬场四周有围墙,里面前后两栋楼,一个两层一个三层,守夜的就住在前楼底层。司马灰叫开门一看,是个身材又粗又矮的老头儿,秃脑袋刮的锃亮,阔口咧腮,挺着个草包肚子,蒜头鼻子,耷拉眼皮,大嘴却和蛤蟆一样,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由于事先打过招呼,这蛤蟆李也知道了三人来意,就先带到屋内。在楼道里就能看到放死尸的柜子,房内静得出奇,就有一张床和两张长椅,桌上放着碗炒肝和一大包月盛斋的酱羊肉,还有多半瓶烧酒。蛤蟆李嘿嘿一笑:“怎么着三位,一起喝点儿?”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走了半天,肚子里正自发空,心中称奇:“哟,这老头儿还真懂点儿规矩……”当即落了座,捏着肉就往嘴里放,只有高思扬进了这栋楼之后,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更没有心情在这儿吃东西,可既然来了,一时也走不了,不得不跟着坐下。蛤蟆李自顾自喝了几口酒,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神态显得十分冷漠。司马灰只得起个话头,说道:“久闻掌盘高名,乃是头等的人物,本领好,轻财重义,交际最广,眼皮最宽,这地面上到处都能活动得开,正是千人走路,一人打头……”蛤蟆李听到这突然咧开大嘴干笑了几声,说道:“什么掌盘不掌盘,无非是天下事天下人办,咱们闲言少叙,湖海朋友来访我,如要有艺论家门。”司马灰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大致是说:“你别跟我套近乎,既然说着江湖海底眼,那就先论论家门出身,到底是凭哪路手艺吃饭的。”这几句话较为浅显,罗大舌头也能听懂,要说手艺可不是正有他夸口的地方,立刻就想卖弄一番见识。司马灰却知道不能这么说,他是绿林旧姓出身,擅长蝎子倒爬城的绝技,同时是金点真传,也看过憋宝的古籍,还有从军作战的经历,这世上什么没见识过?量这蛤蟆李本事再大,又值得什么?可强中自有强中手,要拿本事压人,逮谁得罪谁,那天底下处处都是对头,更何况现在有求于人,所以不能夸口逞强,只把这些事一带而过,说想托付蛤蟆李找个门路,让自己这三个人换个身份混口饭吃。蛤蟆李点了点头:“既然话说得明白,规矩想必也都懂了?”司马灰有所准备,说道:“那是自然,可不敢空着两手登门叨扰。”说完对罗大舌头使了个眼色。罗大舌头常跟司马灰做这种勾当,立刻心领神会,忙从口袋里套出一个纸盒,按编排好的词说道:“不瞒您说,我们兄弟哪儿都好,就是生来败家,不懂度日艰难,向来是管生不管熟,管灯不管油,赚一个花俩,这囊中难免羞涩。今天托掌盘行个方便,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您老人家是使惯了大钱的,就算拿来真金白银,您也未必瞧得上眼。“我们合计来合计去,给您拿点儿什么好呢?老话怎么说,‘穷不离卦摊,富不离药锅’,我们就觉得像李掌盘这种人物,手里从来就没缺过钱,肯定不是上卦摊的命了,可您这身子骨也不像有问题的。问题是人吃五谷杂粮,难保没个头疼脑热,正好我们家祖上在宫里给皇上当太医,留下一盒九转还魂丹。“有道是‘外科不治癣,内科不治喘’,外科里就数皮上生癣难治,内科最难治的是气喘。咱祖传这九转还魂丹,除癣祛喘易如反掌,这才是两转,还有七转,合起来称为九转,专能治男女老少五劳七伤,春前秋后咳嗽痰喘,死人吃了都能立刻放屁。您说真有这种药?别说您不信,换我是您同样不信,可还真让您说着了,老话怎么说的,‘偏方能治大病,药草气死名医’,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您是识货的行家,咱这丸药里可都是珍贵药材,像什么‘蜈蚣蝎子尾、金银花当归、蝉蜕蚕僵、天花粉’,煮成一锅大败毒汤。老话又怎么说的来着?‘能用十服药,不动一分针’,有道是‘扎上一回针,胜过十服药’,而我们家祖传的九转还魂丹,吃一丸强似扎十次针,您说它有多神?今天我们就拿来孝敬您了,您一定好好收着。咱祖传这丸药不怕放,放得年头越多效果越灵,要不怎么敢叫秘方呢?别看药丸不大,治的病可不小,虫子不吃,耗子不啃,放家里存着经久耐用,隔多少年之后再吃都没问题。您要是永远健康了不吃也不要紧,收到家里给亲戚朋友留着行个方便,替我们兄弟在外传点儿小名,所谓是‘名不去,利不来,小不去,大不来,传不出名去,不能发财’,我们往后走到哪儿也得念着您的好处。”蛤蟆李在旁听着,脸色越来越是阴沉:“这都是江湖上卖野药的那套说词,你们竟拿到这儿糊弄起我来了?”司马灰也知蛤蟆李是老江湖,这种话自然唬不住他,只是让罗大舌头试探一番,他接下来还有后话要说。谁知蛤蟆李摆手示意不必多言,他说:“按规矩,我给你们做一件事,你们也得帮我办点什么。”说着话时,司马灰看有只飞蛾扑到了蛤蟆李耳边,就见他嘴里的舌头突然伸出,“嗖”的一下把那蛾子舔到了嘴里,“吧唧吧唧”就着酒吃了,快得不可思议,加之房间里吊着的灯泡光线昏暗,直看得人眼前一花。司马灰心中凛然,暗想:一般人的舌头哪有这么长、这么快?不知这蛤蟆李练过哪门功夫,果是异于常人,却不知想让我们做什么事。当即出言询问。蛤蟆李这种掌盘,最早起源于明,以前就是叫花子里的首领,拉帮结伙号称李家门。其实沿街乞讨的乞丐,并不都是缺衣少穿、走投无路的穷苦人,那种因为老家饥荒活不下去拖儿带女出来乞讨的是难民,而职业乞丐大多有自己的团伙,他们白天结伙进城,替商号掏炉灰倒泔水,就可以把成桶的剩饭带回去。遇上什么红事白事逢年过节,到人家门口唱喜歌或号丧充作哭孝子,更能讨到新鲜酒食外带拿赏钱。平时偷鸡摸狗搞点儿外快,还能换点儿鸦片烟土,晚上回到聚集的地窝子里,吃着剩菜剩饭,土炕烧得滚烫,寒冬腊月也不冷,每人点上一盏闷灯,把鸦片灰子一吸,眉飞色舞地胡吹乱哨。这行当天不管地不管,当中的王法也不管,那日子过得别提多自在了。因此说讨吃三年给个县官都不换,这些叫花子也分不同团伙,拜明朝的开国皇帝朱洪武为祖师爷,各有家门,李家门就是其中比较大的。这些团伙发展到后来藏污纳垢,黑白两道上的关系极深,连那些剪绺的蟊贼和跑腿子卖艺的都要先来投靠,然后才能施展手艺,不认掌盘就别想混饭吃。要是有谁得罪了官面,惹得麻烦不小,往大了说是全家抄斩灭坟茔的罪过,如果找到掌盘给居中调停,没准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字号的官司就不了了之了。凡是得过掌盘的照应,就算欠了掌盘的一笔债,他也许一时想不起来让你拿什么还,可早晚得让你或是出人或是出力,甚至出命都有可能,到时候想不认账就有人找你的麻烦。掌盘的再用你的社会活动能力去帮衬别人,这盘子越铺越大,关系也就越结越深,在社会上织成一张大网,蛤蟆李吃的就是这碗饭。他答应能给司马灰等人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可以托人介绍到考古队里做“铲匠”,给刘坏水当学徒,尽量往偏远地方去干活儿,躲个三年五载的不成问题,等什么时候他想起要用司马灰了,也自然不会客气。司马灰知道蛤蟆李将来要让自己做的事,必定极为艰难,这当掌盘的都是逮着蛤蟆攥出尿的主儿,没一个省油的灯,不过蛤蟆李说能办的事也一定能给办到,至少自己这三人暂时能有个容身之所,当即击掌为誓。三个人谢过蛤蟆李,告辞离了火葬场,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去的时候为了抄近路,走的是郊区的土道,路上没半个行人,野地里黑压压的不见灯光,抬头一看,阴云遮天,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这些天又热又闷,喘气都困难,今天夜里要是来场大雨,也能去去暑气,睡个好觉。”司马灰却突然转过身,站在路上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感到远处有些东西,正在穿过云层接近而来。第五章 惊变高思扬见天上只有浓密浓厚的乌云,路上也是空荡荡的别无动静,附近都是荒郊野地,但没发现有任何反常迹象,奇道:“哪儿有什么东西?”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那边只有火葬场了,这深更半夜的,你别一惊一乍自己吓唬自己。”司马灰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只好说:“我是指暴雨快要来了,咱们得赶紧往回走。”罗大舌头说:“早知道这么远,就借辆自行车了,这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上大雨还不全给淋成落汤鸡。”高思扬对司马灰说道:“你刚说有东西从后边接近,可真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这路上……”司马灰却似对高思扬的话充耳不闻,又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仍是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罗大舌头看到后面空无一物,这天气闷得一丝儿凉风都没有,路上除了这三个人连只野猫都不见,又哪有什么东西会从后面跟过来?不免责怪司马灰疑神疑鬼,不过想想也是,这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现在这样倒觉得不习惯。司马灰心想也是,即便没有风吹草动,这荒郊野外难免会有野鼠之类的活物,可能是脑子里这根弦绷得太紧了,就跟高思扬和罗大舌头商量,刚才光顾着谈事也没吃饱,打算回去下点儿面条当夜宵。罗大舌头边取出带来的手电筒照路边说:“大热的天吃什么面条,要吃也该吃朝鲜族的冷面。据说城里有个延吉餐厅,口味非常地道,天气热的时候吃上一碗拌了辣椒带着冰碴儿的冷面,再喝点儿凉啤酒……”正说着话呢,前边路上出现了一条秃尾巴野狗,全身赖皮,瘦得皮包骨头了,但两眼冒着凶光,跟三个人相对走来。司马灰等人自然不会惧怕荒郊的野狗,本着“狗不犯人,人不犯狗”的原则,跟那条秃尾巴狗各走半边道路,倒也相安无事。有条野狗从身边经过,在郊区是很常见的事,不过司马灰看到这条狗身上带血,寻思这狗子大概是钻到野地里掏野鼠为生,在土窟窿里蹭破了皮,身上才有血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可这时忽又感到身后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刚从身边经过的秃尾巴狗没了踪影。司马灰拿过罗大舌头手中的电筒,照向身后,土路穿过大片荒地,虽是阴云密布,没有路灯,但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漆黑一片。地势平坦空旷,一眼望出去,也没有蒿草和土洞,那秃尾巴狗刚才从身边经过,才不过几秒钟的事,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其余两人同样觉得事情诡异,先前司马灰发觉有什么东西在穿过云层接近而来,是不是那个东西把走过去的野狗吞掉了,竟然无声无息,那会是个什么东西?三个人想到这儿,头皮子都有些发麻了,司马灰将手电筒照向空中,却是黑茫茫的不见一物。罗大舌头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后投去,黑暗中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路旁只有一块孤零零的木制路牌,此外什么都不存在。司马灰暗觉诧异:这附近根本没有土洞子,那条野狗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它总不会是变成空气了?又想:莫非那野狗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高思扬见状有些紧张,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道:“别看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司马灰感到情况反常,总觉得接下来一定会出什么大事,危险正在迅速逼近,可又摸不到头绪,只得加倍提防,招呼罗大舌头不要逗留。三人打着手电筒,在漆黑空旷的路上继续往前走,忍不住说起刚才从身边经过的野狗,莫名其妙地突然消失,这件事实在是格外诡异。罗大舌头问司马灰:“这地面你是最熟的,以前有没有听说这里发生过什么怪事?反正走路闲得无聊,你给咱说道说道。”司马灰说:“据闻,新中国成立前这一带全是荒草丛和芦苇荡子,原是片行刑的法场。以前清朝处决人犯都在菜市口街心,有意让百姓围观,以警人心。到了民国和日伪占领期间,才把刑场搬至此地。荒地里有片大坑,所决之人除了奸佞凶犯,也不乏忠良义士和含冤受屈的好人,处决后凡是没人收敛的死尸,便拿草席子一裹,两头扎上麻绳,直接拖过去踢进坑里,任其腐烂发臭,尸骨被野狗、乌鸦啃啄,情状惨不可言。所以此地一直都不太平,到了晚上就闹鬼,比如有人从这儿经过,突然从天上掉下个死人脑袋,把过路的这位活活给吓瘫了,那是有几只黑鸦在天上争抢被砍掉的死人脑袋,恰好死人脑袋掉在了他的面前。类似的事很多,这还是能解释的,至今解释不了的也有不少。后来有人特意请看风水的先生过来相地,发现此处有座荒废的古寺,其中的七层宝塔,正处在几条道路的交汇点上,挡住了五方孤魂野鬼投胎的去路,所以这一带常有凶魂徘徊。直到把那座塔拆了,路上稀奇古怪的事情才逐渐变少了。不过到了六十年代初,从这里挖出过一座贵妃坟,可能是元朝那时候的,很多人认为棺材里的贵妃,是生前得罪了太后,给活活钉在棺材里闷死的,棺椁盖子内侧都是指甲挠出的痕迹。从那时起这条路又不太平了,夜里很少有人敢走,因为据说一个人在路上走,就会发觉身后有东西跟着你,甚至有只女人的手在后面拽你,这时候即便吓死了也千万不能回头,因为只要你一回头……”高思扬听得毛骨悚然,但还是有些好奇:“深夜里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身后会突然伸过一条冰凉白皙的女子手臂来,真是那贵妃所变的厉鬼在索命?为什么不能回头看?回过头去看一眼会发生什么事?”司马灰说:“那可就没人知道了,因为凡是回头看过身后那女鬼样子的人,都再也没机会对别人讲述此事了。”大雨来临之前,荒郊野地中的天气闷热得出奇,可说起这些事情,却让人感到身上多了几分寒意。高思扬让司马灰别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一路无人,已经足够让人提心吊胆了,早知就该走大路才对。”罗大舌头不信这份儿邪,说道:“我看这种事多半是自己吓唬自己,其实咱不就是遇到一条秃尾巴野狗吗?怎么话赶话又说到女鬼身上去了?那女鬼到底长什么模样我倒还真想瞧瞧,你们说她今天晚上会出来溜达吗?”司马灰说:“真有女鬼你还打算调戏调戏人家是怎么着?我觉得以前那些女鬼勾魂的志怪,并不是只为了吓唬人。旧时女人要受封建礼仪约束,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及笄之礼前连姑娘的闺名都不能泄露,被人碰一下手都跟失了身一样严重。结婚嫁人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古礼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是到了讲述妖狐鬼怪的野史当中,女鬼们皆是无一例外主动勾引汉子。如同这条路上有贵妃亡魂化成厉鬼,阴魂不散在过路的身后伸手抓人的传说一样,那贵妃活着的时候敢这么做吗?皇上还不把她五马分尸了?她活着想做不敢做的事,只好死后变了鬼去做,所以我觉得这种志怪之说,实际上是表现了广大妇女对封建礼教束缚的反抗。你们要只听得出其中惊悚香艳的成分,见解也未免太肤浅了。”罗大舌头说:“太可恨了,这两边的理又让你自己占了,给别人留点儿发言的机会行不行?”司马灰感到这条路上不太对劲儿,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刚才从路边经过的野狗凭空失踪,情况绝非寻常,就一边说一边留心着身后的动静,说到后来自己都有些心虚了,担心一回头真会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满面带血的女鬼,所以自己给自己找点儿借口壮胆。后面一直没有动静,可说话的工夫,听得脚步响动,从前边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司马灰心说:想什么来什么,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外遇上条野狗不奇怪,但除了我们怎么还有人路过此地?看对方要去的方向,竟是直奔火葬场,深更半夜活人有往那种地方去的吗?念及此处,先自提高了警惕,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看出那是个农民模样的人,打扮朴素,手里也提着电筒,就是郊区最普通的农民,白天人多的时候遇见,根本不会引起注意。那农民行色匆匆,打对面向三人走来。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条路上遇到别人,不免向司马灰等人多打量了几眼。司马灰装作问路,声称自己这几个人白天跟着车到火葬场送尸体,喝酒壮胆喝多了,晚上要往回走却没车了,只好抄近道从这片荒野里经过。那农民听罢信以为真,给三人指明方向,告诉司马灰等人只要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就行了,他兄弟的老婆怀胎九个半月,今天晚上突然临盆,可他兄弟还在田里守夜,所以赶快过去送个信,说完就急急忙忙一溜小跑走了。司马灰没看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也就把提着的心放下,同另外两人又往前走。他忽然想起路上有野狗出没,那农民孤身一人行走容易出危险,想给那人提个醒,便回头叫道:“老乡,这道上有野狗,你最好捡根棍子防身……”可等到回过头去,惊见身后竟空无一人。第六章 接触司马灰与那农民擦肩而过,对方脚步声还在身后响起,可当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路上却是空的,脚步声也在同时突然停止,荒野间的土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他虽然向来胆大,此时身上也不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过路的农民怎么就凭空没了踪影?罗大舌头和高思扬同样惊愕,刚才过路的野狗有可能是钻到土洞子里去了,但那农民走在路上怎会好端端地消失?又为什么没有半点儿动静?那农民和秃尾巴狗好像都是在一瞬间就不见了,也不可能跑天上去了,难道这地方真有鬼?过路人是被贵妃冤魂所变的厉鬼抓走了?司马灰说:“这地方有贵妃鬼魂出没的传闻,很可能只是以讹传讹,未必真有那档子事。”罗大舌头说:“既然存在这类传闻,那就说明此地确实有些古怪,我看咱多半是走进阴阳路了,刚才过路的农民和秃尾巴野狗才是鬼,要不然怎么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高思扬说:“你别乱讲,那个人还跟咱们说话了,怎么会是鬼?”罗大舌头说:“这就是你没经验了,怎么区分人和鬼?所谓‘活人’,就要符合三个条件,也就是‘形影神’。‘形’是指血肉之躯,有胳膊有腿能喘气;‘影’是说这个人不能只有形状轮廓,要在灯下有影,说明不是虚的;‘神’就是魂魄了,至少得具备自我意识。只有完全符合这三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否则非鬼即怪。”高思扬听得有些紧张,本来不信,可那从身边走过的人,确实一转眼就不见了,这又没法解释,也只能说是遇上鬼了。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以我的经验来看,遇上这种事绝不能走回头路,往后一走就跟那些阴魂同路走到枉死城里去了,咱还是赶紧往前走吧,不管身后有什么异常,都不能回头去看。”司马灰壮着胆子,用手电筒到处照视,脑子里把各种可能性都想遍了,说什么有贵妃所变的厉鬼在路上勾人,或是无意中走到了阴阳路上,遇到的东西是前去投胎的鬼魂,等等,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信,但实在想象不出,那条秃尾巴狗和过路的农民,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突然在自己身后消失了。而他隐隐察觉到,有个东西正从远处接近过来,鬼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他忽然发现有些很不寻常的迹象,身后那条道路通向漆黑的荒野,天上乌云压顶,道路远处和天空全都是漆黑一片,因为没有路灯,又阴着天,所以视线只能维持在三十米左右。从身边经过的秃尾巴野狗和农民,腿脚再怎样利索,也不可能这么一转眼就走到司马灰等人的视线之外。如果用“失踪”来形容这个诡异的现象,应该就是在司马灰身后二十米之内消失的。罗大舌头不以为然:“这也算有所发现?我还以为你发现秃尾巴野狗和那个农民到哪儿去了。”司马灰指向远处说:“你们看没看见那个东西?”高思扬往司马灰所指方向看去,脸上骇然变色:“那个路牌?”原来三人走过来的时候,半道上有块木制的路牌,上面写着“前进路”三个字,以前郊外没有这条土路,只是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芜小道,头几年有城里的学生“学工、学农、学军”参加义务劳动,修整了这么一条土道,按当时的习惯起个名叫“前进路”,意指“向着胜利前进”,最是寻常不过,木质路牌本身也是临时做的简易之物,更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三个人遇到那条秃尾巴野狗的时候,发现野狗从身边走过去就没影了,罗大舌头还捡了块石头抛过去,那野狗要是躲到什么地方,一受惊吓也就跑出来了,可石头扔出去毫无动静,路上空空如也,只有三十米开外的道旁,孤零零戳着块简易路牌。随后司马灰等人又往前走,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脚下一直没停,直到迎面遇上一个过路的农民,这个人走过去之后也突然不见了,而往身后仔细一看,二十几分钟前看到的简易路牌,居然仍与司马灰等人所站的位置离着三十来米,难道在路上走了半天,却始终都是原地踏步?高思扬还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她说:“也许是这条路上有好几块路牌,咱们只顾说话,没留意路旁的情况。”司马灰摇头道:“不太可能,途中所见之物,怎么会逃得过我这双招子?一路走过来,就只见过那一块木制路牌而已。”高思扬脸上变色,三个人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从身边经过的农民和秃尾巴野狗凭空消失了,在不同地点回过头,却看到了同一块路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大舌头说:“这事可太他娘的邪乎了,咱许不是让这条路上的孤魂野鬼给迷住,走麻嗒了?要不然咱回去瞧瞧那路牌有什么古怪?”司马灰觉得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跟在身后,一切情况不明,贸然走回头路太危险了,他略一思索,先将带在身边的毛巾放在路上,压了块石头作为标记,然后跟两个同伴继续往前走,行出七八米,就停下来转身观察,白色的毛巾还在路上,而那块标着“前进路”的简易路牌,则仍离着三十来米远的样子。三个人暗自惊异,路牌与毛巾的距离明显缩短了,似乎是远处的路在接近过来,也就是立着路牌的那块土地,在跟着司马灰等人向前移动,这又怎么可能呢?当下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骇然发现留在路上作为标记的毛巾不知去向,而木制的路牌,却还在三十米开外。司马灰等人相顾失色,也许说放置路牌的那块土地在向前移动并不准确,应该是三个人和路牌之间的土地在消失。可以这样形容,三个人身后出现了一个无影无形的东西,经过的路面都被这个东西吃掉了,这东西就处在司马灰等人和木牌之间的三十米内,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秃尾巴野狗和农民,还有留下当作标记的毛巾,甚至是走过的道路,都被这个东西无声无息地吃掉了。难以置信的怪事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司马灰等人皆是心跳加剧,这到底会是个何等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会跟在三个人身后移动?消失在路上的秃尾巴野狗和农民被它吞掉之后,都到哪儿去了?罗大舌头说:“有什么东西是无影无形看不见的?那不就只有鬼了,咱不是撞煞就是遇鬼了,还有可能是路上的怨魂在抓替身,总之哪样都得不了好……”司马灰也不免怀疑是中了什么鬼狐精怪的障眼法。记得当年在黑屋螺蛳坟憋宝的经历,当时曾听赵老憋讲过,夜里走路怕见鬼,不过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吼两嗓子添几分胆气,一走一闯也就过去了。可黑屋螺蛳坟附近出现的鬼城里,只有大群萤火虫在旷野间飘动,根本也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此刻遇上的事却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噩梦中都不曾出现过如此怪异的情形,他本能地感到身后的东西,并非只是如影随形般跟着移动,而是在不断接近自己,但速度异常缓慢,他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只好跟其余两人继续紧着往前走。奈何后面的东西根本甩不掉,三个人快步走出很远,但只要转头看去,那块简易路牌,仍是孤零零竖在三十来米外的路旁。高思扬心慌起来,这么一直逃下去毫无意义,那东西始终在身后不停接近,等被它追上就全完了,必须赶紧想个对策。罗大舌头道:“这还用说吗?大风大浪咱都经过,总不能在这河沟子里翻船,可根本不清楚从后接近而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咱现在只能拼命往前跑了,前边就有房屋了,那活人多的地方阳气就重,没准能把鬼吓跑了……”话正说了一半,罗大舌头脚下踩到石头上,由于跑得太急,结果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满脸都是鲜血。司马灰正要扶起罗大舌头,就觉身后那个东西的距离已近得不能再近了,突然冷冰冰接触到自己肩上,他脑袋里顿时“嗡”了一声,身上就跟过电似的,连头发在内的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也是出于本能反应,他没敢回头,眼角下意识地往自己肩上一看,却发现是只纤细的女子手掌,不免想起自己说过贵妃变为厉鬼在路上抓人的事情。那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志怪奇谈,连野史上都未必有过记载,难不成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听说凡是在这条路上回头看见鬼的人,都再也别想活命,如果此时回过头去看上一眼,会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如果路上除了三个人之外,还有多余的脚步声,司马灰也绝不会察觉不到,何况他们一路狂奔,怎么可能有人轻易地从面后追上。高思扬停下脚步看司马灰去拉罗大舌头,却突然不动了,正想问怎么回事,却被司马灰摆手制止,当即也怔怔地站着不敢动。司马灰仗着艺高胆大,暗想:却要看看这女鬼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当即横下心来回头看去,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他感觉周围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像除了身后那只手是真实的,其余的一切事物都已灰飞烟灭,时间正在逆向飞逝。第七章 脱离司马灰被身后那只手接触到的瞬间,回头看去,就觉得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自身随着逆向飞逝的时间不住后退,脑袋里“嗡嗡”作响,口中似乎满是咸腥的血沫子,等到睁开眼睛,就见拽住自己肩上背包带子的人,是个头戴法国“Pith Helmet”软木盔,其上装有防风镜和矿灯,身着荒漠战斗服的年轻女子,容貌秀若芝兰,只是脸色非常苍白,还带着些泥土和血污。司马灰坐在地上心神恍惚,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暗想:是在缅甸丛林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探险队首领玉飞燕?可她怎么会戴着Pith Helmet?是了,这是考古队的胜香邻,在路上拽人的女鬼怎么是她?想到胜香邻,心下不禁一阵怅然,险些落下泪来,又寻思:我如今也死了吗?可再仔细一看,高思扬和罗大舌头,也都握着步枪蹲在身旁,满脸都带有血迹,头上打开的矿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里到处是爆炸后的硝烟和尘土气息。司马灰用手挡住照在脸上的矿灯光束,持续不断的耳鸣中,隐约听到罗大舌头正在高声叫嚷:“不要紧,是被震蒙了!”司马灰更是疑惑,这是在噩梦里不成?他只记得在从火葬场回来的时候,抄近道走了荒郊野外的土路,从身边经过的秃尾巴狗和一个农民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不管怎么往前走,身后几十米外的地面都在跟着移动,似乎后面有个东西在不断接近,把他经过的道路都吞掉了,直到被一个女子用手抓住肩头,猛一回首就到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司马灰无意中摸到地面,阴森冰冷和厚重无比的触感透过指尖,好像置身在一块巨石之上,他心中登时一惊,浑噩的神志清醒了许多,这是拜蛇人石碑,考古队根本就没从无底洞里逃出去!司马灰恍然醒悟过来,在高温火焰喷灯照到炸药的时候,发生了剧烈爆炸,考古队的四个人急忙伏在石碑顶部躲避,冲击波将拜蛇人石碑上的龟裂扩大了不少,众人也都被震得不轻,五脏六腑翻了几翻,口鼻中流出血来,而就在那一瞬之间,司马灰感觉到拜蛇人石碑将要崩塌,急让其余三人赶快翻过石碑逃走,当时他往漆黑的洞中看了一眼,模模糊糊见到一个浑身是眼、形如参天古树般的庞然大物,在浓重的黑雾中显身出来,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意识就掉进了“熵”制造的无底洞中。此后拜蛇人石碑崩塌,考古队的四个人舍命逃出神庙,将那树形古神引进沼泽,那个怪物在陷入深渊的时候,又把考古队吞了下去,一行人被引入鹦鹉螺化石空壳,在“熵”引发的地震中穿过北纬30度茫茫水体,浮至磁山附近,接下来枪支和猎刀等全部装备,都被磁山吸去,多亏胜香邻牺牲自己引爆了山洞中的沼气,爆炸使大磁山偏离了原本的位置,被地下之海中的一个巨大漩涡卷住,最后那树形古神被困在磁山上,陷入黑洞般的乱流中不停旋转,不出几天就会让那座磁山抹去意识。考古队剩余的三个幸存者,在绝望中找到了飞机残骸里的降落伞包,使用救生伞借助乱流升上半空,又寻着地下暗河逃出生天,被居住在雅鲁藏布江流域的门巴猎人所救,养伤恢复了几个月之后隐姓埋名,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混碗饭吃。然而这全部的一切,从来就没有真正发生过,只是司马灰潜意识在无底洞里的臆想,现实中才不过一两秒钟,而在他的感受中,却像经历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如果不是胜香邻拽着他向石碑外侧移动,他的意识可能还留在那个无底洞中,甚至有可能回到考古队工作,把生活一天接一天地继续下去,那里虽然安稳平静,却只是意识中虚无的存在,现在重新返回了残酷险恶的真实当中。司马灰估计“熵”被磁山困住,胜香邻身亡,剩余的三个人逃出去,找到机会再次混进考古队,都他自己心底的念头。“熵”被磁山彻底抹掉,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胜香邻身上带伤,司马灰一直以来深感担忧,这种担忧也在潜意识中发生了。而再次回到考古队,同样是他的愿望,至于在那块竖着木牌的“前进路”土道上,正是胜香邻在伸手想把他拽向石碑外侧,在接触之前司马灰就察觉到了,使他陷在无底洞中的意识出现了一些异动,所以从身边路过的秃尾巴野狗和农民都在路上消失了。此前考古队在无底洞中遇到二学生,反复经历时间飞逝复原的过程,却是以真实之躯走进了虚无,而司马灰经历的情况,其实只发生在他自己的脑海之中,是意识被那浑身是眼的树形古神摄住,感受到了强烈的真实。至于考古队里的其余三人,都处在石碑顶端比较靠外的位置,因此并不知道司马灰在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司马灰在“虚”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此刻头疼欲裂,过往的经历一股脑涌现出来,在螺蛳坟跟赵老鳖找雷公墨,进入野人山大裂谷被化学落叶剂灼伤,在“黄金蜘蛛城”见到了古占婆阿奴迦耶王那匹敌神佛的面容,找到了幽灵电波,从此开始命运便与“绿色坟墓”拴在了一起。逃出缅甸后又跟随宋地球深入罗布泊望远镜,从楼兰古国的地底沙海的大铁人中掉进了时间匣子,在地底古城里发现了禹王鼎,遇到了中苏联合考察队员掌握了夏朝龙印的解读方法,拼命躲过了“无”和尸鲎的追击,再一次逃出生天之后,决定彻底揭开“绿色坟墓”的秘密,为阿脆、玉飞燕、宋地球、通信班长刘江河等人报仇,从而与胜香邻和罗大舌头来到了大神农架,遇到了高思扬、二学生和民兵虎子,找到了楚幽王盒子里的水晶尸骸,被卷进了北纬30度茫茫水体之中,落入重泉之下发现了被吸附在阴山上的Z-615潜艇,循着柯洛玛尔探险队的地图穿过了水晶丛林,又差点儿被困死在梦中,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拜蛇人石碑,却被“熵”拉进了“虚”中……一路生死逃亡,“绿色坟墓”如影随形更是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思潮翻滚之际,司马灰接连呛出两口黑血,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罗大舌头见司马灰神色离乱,以为他是被刚才的爆炸震蒙了,只好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司马灰从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伸手推开罗大舌头,他意识到拜蛇人石碑并没有崩塌,剧烈爆炸带来的冲击,只是扩大延伸了石碑上的龟裂,可是拜蛇人石碑过于厚重高大,依然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地脉尽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个让石碑挡住的树形古神实在太可怕了,一旦容其脱身,就将面临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至于将这东西引进沼泽以及困在磁山里的事,无非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现实中可别想有那么顺利,恐怕还没逃出放置拜蛇人石碑的大殿,考古队就会被“熵”一口吞掉,以常人之力万难与之抗衡。也多亏拜蛇人石碑如此坚厚,能在这么强烈的爆炸冲击下不动如山,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司马灰顾不得耳鸣目眩,也不敢再去看拜蛇人石碑后面的东西,抬手示意其余三人赶快离开石碑,毕竟是天无绝人之路,石碑终究安然无恙,但从考古队翻过石碑的一刻开始,身体和意识就像掉进了无底洞,经历着一切可以想象和无法想象的事件,几乎连虚实都分辨不清了,好在那个浑身是眼的树形古神,也看不到还没发生的事,虽然引着考古队引爆了炸药,石碑却没有彻底破坏,反倒给众人留出了脱身的机会。罗大舌头同样知道厉害,只想尽快撤离石碑,有多远逃多远,这辈子也不敢再接近无底洞了。拜蛇人石碑还会在地脉尽头耸立许多年,众人所能做的只是保守住秘密,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交给以后的人去考虑好了。当即转身后退,把加拿大双筒猎熊枪倒背在身后,手脚并用爬向石碑外侧。司马灰紧随其后,他感觉那处在僵死状态的树形古神,正瞪着千百只眼望着自己,不觉毛骨悚然,于是握着瓦尔特P38手枪,头也不回地向身后连发数弹,同时穿过爆炸后留下的烟尘,跟着其余三人爬下石碑。此刻仍是心有余悸,总觉得不会这么轻易走脱,毕竟那树形古神让石碑挡了几千年,只有几个人进入重泉之下的神庙,难道它确实没料到会出现炸药未能让石碑受到严重破坏的情况?司马灰等人都是悬着个心,不逃到外边终究放不下来。可能真是越怕什么越有什么,正要顺着石碑外侧往下爬,忽然感到周围风如潮涌,无穷无尽的黑雾从石碑两侧涌动而来,他感觉到事情不对,赶紧把已经爬到石碑侧面的罗大舌头拽了回来,再将矿灯的光束照出去,拜蛇人石碑底部已是黑茫茫的看不到地面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胜香邻三人,忙把苏制鲨鱼腮式防化呼吸器挂在胸前,以备黑雾涌过来的时候罩在脸上。高思扬也有从Z-615潜艇上找到的防毒面具,取出来随时待用,只因石碑周围的黑雾中能见度近乎为零,戴上防毒面具透过滤镜,就别想再看得到任何东西,所以要留到最后关头使用。四个人半蹲在石碑顶端,发现前后都被黑雾吞没,就连头顶都被雾气笼罩,原本触手可及的洞壁已看不见了。罗大舌头壮着胆子往身后去摸,直伸进多半条胳膊,也只抓到有形无质的黑雾,他道声不好:“这洞窟的穹顶到哪儿去了?”司马灰让罗大舌头别乱动,如果雾里躲着什么东西,伸进去这条胳膊可就没了。罗大舌头把手缩回来,只见手中都是漆黑的尘埃灰烬,奇道:“这是什么?”胜香邻望着周围浓密的黑雾,吃惊地说道:“糟糕,咱们曾在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深处遇到过这种事……”司马灰见状,真是感到心惊肉跳,石碑后面那浑身是眼的怪物,把考古队和石碑拖进了一个“时间匣子”。第八章 撞击高思扬发现司马灰脸色突变,心里感到十分奇怪,以往即使遇上再大的险阻,他也向来是从容应对,没有过丝毫退缩畏惧之意,怎么一看到这些黑烟般的浓雾,就显得如此绝望?至少这拜蛇人石碑安然无恙,考古队的处境应该还算安全。司马灰却清楚,这么浓重的黑雾只有在匣子里才会出现,当初在极渊沙海导航的大铁人附近,考古队遇到赵老憋和遇难的C-47信天翁飞机,以及深渊里那无数只阴森的眼睛,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个细节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绿色坟墓”寻找地底通道多年未果,正是由于考古队在匣子中,向赵老憋透露了“黄金蜘蛛城密室中的幽灵电波、占婆王匹敌神佛的面容、只有飞蛇才能在深谷的浓雾中穿行”等消息,才使自身陷入了解不开的死循环。可以说如果没有极渊沙海中的“时间匣子”,从缅甸野人山裂谷寻找蚊式特种运输机开始,到现在为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也许缅共“人民军”溃退之后,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阿脆等人,就直接穿过原始丛林返回了故土,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但发生过的事实无法挽回。考古队在罗布泊望远镜洞道下的极渊里,被卷入了黑雾中的“时间匣子”,已然是发生过的事实,什么力量也无法更改,其实归根结底,那个匣子才是一切秘密的根源,深渊里的树形古神,也正是在匣子中露出过真实面目。所以司马灰和胜香邻、罗大舌头三个进入过“时间匣子”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有多么可怕,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那个浑身生眼的树形古神扭曲了时间,它为了摆脱让石碑困在洞中,不断重复着死亡的过程,通过匣子把秘密透露出去,引着考古队深入重泉之下破坏拜蛇人石碑。对方在考古队接触拜蛇人石碑之后,经过几次较量,没能破坏石碑,或者说这些情况事先就被它预料到了,它知道炸药无法将巨大厚重的石碑损毁,只是需要这次剧烈爆炸带来的能量,以便让石碑落入“时间匣子”之中。至于这个怪物为什么要这么做,根据以前发生的事也不难揣测,匣子就像一个倒置的沙漏,里面的时间流逝到尽头,就会瓦解消失在黑洞之中,被它卷进来的一切事物,在这个匣子消失的一瞬间,会返回各自所在的时间坐标,回不去的东西就会和匣子一同消失,但回去的东西,除非具备特殊条件,否则不会出现在它原来所处的位置。考古队上次所经历的“时间匣子”,一共出现了四个事件:赵老憋原本在荒漠洞道里抠宝,经过了进出匣子的过程,醒来时身处在一片大沙漠中,险些被太阳晒成了干尸;考古队由于返回了极渊沙海中的大铁人,所以位置没有变化;那架遇难失事的C-47信天翁飞机,来自1949年,航线是由南向西北,可在途中经历了进出匣子的过程,最终坠毁在根本不可能经过的罗布泊荒漠边缘。当时出现在匣子中的第四个事件,就是深渊裂隙里出现的千百只巨眼,可以说匣子本身就是这个树形古神,周围那无边无际的黑雾,都是从它身上涌出来的,只要没东西改变它的位置,匣子消失之后,它还会留在原地不动。在那架坠毁的C-47信天翁飞机里,还放置着被遗骸带出深渊的“死人肉”,而赵老憋把它当成了宝物,带在身上爬出机舱,因为这件事,导致那块“死人肉”永远消失在了时间以外的乱流之中。司马灰等人无法确定这树形古神,是如何让上一次的匣子出现的,只能推测是由重泉之下的地震引起,而这次则肯定与考古队携带的那捆炸药爆炸有关,可是之前为什么不让拜蛇人石碑出现在匣子中,偏要引出这许多周折?司马灰反应迅速见事极快,但这一节却想不通了,只好去问胜香邻:“如果拜蛇人石碑在上一次就出现在匣子中,让它困住的怪物不是早就脱身了?”胜香邻同样对此感到奇怪,应该是那个怪物不敢过于深入匣子,因为它处在半死状态不可能远离石碑,而出现在匣子里的事件也不受它控制,一旦遇到外力影响,就会使它偏离了原本位置,最终发生什么结果更是无法预知。如今将石碑和考古队都带到匣子中间,当是孤注一掷之举,可能这东西也十分清楚,除了考古队的几个幸存者,往后很多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人能进入到重泉之下。它要利用这个最后的机会,让石碑离开原本的位置,等匣子里的时间流逝到尽头,拜蛇人石碑和考古队,将会面临两种结果:一是偏离原本的位置;二是永远消失在黑洞中。高思扬忽然用手指向黑雾深处,说道:“你们听,那雾中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司马灰侧耳一听,果然有些嘈杂的噪声,像是电台受到干扰时发出的声音,而且分贝不小。罗大舌头焦躁起来,他不想坐以待毙,将加拿大双筒猎熊枪端起来,对准不远处的浓密黑雾,想扑过去做困兽之斗。司马灰拦下罗大舌头,以普通的枪弹对敌,无异于痴人说梦,过去拼命也是白白送死,那浑身是眼的树形古神,整个躯体就像是块巨大的死人肉,人在它面前就似蝼蚁一般微不足道,枪弹打在上面顶多留个窟窿,转眼间便能恢复原状,倘若离得太近,意识就会被它吸进无底洞中,那种经历真是生不如死。罗大舌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却如何是好?咱们身上携带的武器,除了枪支就只有猎刀了,我看还不如大口径猎熊枪好使,要是不使用枪支弹药,咱总不能朝那东西吐口水吧?”四个人正急得没处躲,就听黑雾中出来的噪声越来越大,这声音来自石碑外侧,显然不是那个浑身生眼的古神,那怪物与考古队和石碑同属一个事件,而出现在匣子里的事件必定不止一个,会是什么东西被卷了进来?高思扬听那黑雾中的声音已大得惊心动魄,越看不到越是显得恐怖,骇然道:“好像正对着咱们来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司马灰却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压低声音说道:“正从黑雾深处接近这里的东西是……命运。”罗大舌头不满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信口开河,命运是个东西吗?那东西是方的还是圆的,能不能吃?”司马灰这时在想,第一次出现在匣子中的四个事件,相互因果纠结,都和困在地底深渊里的树形古神有关。比如那架C-47信天翁飞机,最初以为与整件事毫无关联,就是被乱流卷进了匣子,其实C-47的机舱里装着一块“死人肉”,而赵老憋和考古队更是全部事件的参与者。“熵”并不能选择或决定将什么东西卷进匣子,但进入匣子的东西,都会被命运纠缠在一起,就拿司马灰和赵老憋而言,他们其实都不想蹚这路浑水,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们被卷了进来,这种事谁也解释不了,只能说是结果造就了原因,所以出现在匣子里的事件,彼此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那么此刻出现在匣子里的事件,已知的只有考古队和石碑,不管正从黑雾深处逼近而来的第二个事件究竟为何物,它都注定是这“死循环”中的一个部分。这时黑雾中的噪音,已经变为了巨大的轰鸣,不过还是没从雾中显现出轮廓。司马灰听到那动静,已然知道没有猜错,果然是那个东西正在接近。其余三人不解其意,听声音好像有一架很大的飞机,正穿过黑雾向拜蛇人石碑撞过来了,司马灰怎么会提前知道?司马灰心想这件事高思扬确实不知道,胜香邻也许知道,但不会了解得太详细,只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最为清楚,从雾中驶来的东西,应该是1963年发生事故的“伊尔-12运输机”,考古队的刘坏水和胜香邻的父亲胜天远,当时都在这架飞机上,刘坏水曾如实向司马灰描述过整个事件的经过。那一年由胜天远带领考古队,搭乘空二师的伊尔-12运输机,前往荒漠寻找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洞道入口,这是架苏联制造的双发螺旋桨战术运输机,途中以每小时340公里的巡航速度,飞临库木塔格沙漠边缘,突然遇到了类似晴空湍流,随着一阵猛烈的颠簸和震颤,机身似乎被什么巨大的怪物攫住了,飞机里的全部人员都失去了意识,等醒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手表都停住不动,伊尔-12的发动机熄火停转,左侧活塞发动机和升降翼损坏,无法重新拉升,高度只能越来越低,幸得经验丰富的空军驾驶员临危不乱,在沙漠腹地迫降成功,没有发生起火爆炸的惨烈事故,可是经过定位,发现迫降点的坐标为“北纬40度52分29秒,东经91度55分22秒”,与此前估计的地点相差了几百公里,等于是在全部乘员失去意识的过程中,飞机由东向西横穿了整个库木塔格沙漠。司马灰从亲历者口中,听到过整件事的具体经过,可后来接连遇到许多变故,几乎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早把此事忘在了脑后,如今听得迷雾深处螺旋桨发动机的轰鸣声,才想到1963年的中国空军伊尔-12运输机所遇事故,其实是经历了一次进出匣子的过程,并且在匣子里撞到了一样东西。第九章 终点司马灰将这个念头简明扼要地对其余三人说了,那怪物把考古队和石碑拖进匣子,是想借助外力破坏拜蛇人石碑,它并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如何。然而司马灰却知道伊尔-12运输机,会在穿过匣子的过程中撞到东西,这也是一个在死循环中不可更改的事实,好比是覆水难收。根据事故经过来看,伊尔-12运输机在匣子里撞上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让石碑困住的怪物,正所谓是“作茧自缚”,它让自己也陷进了死循环,这个怪物最终会被飞机撞到匣子之外,如同被赵老憋带走的那块“死人肉”一样,永远消失在虚无当中万劫不复。罗大舌头问道:“你说那个万劫不复的所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司马灰说:“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没人去过,不过肯定是这个怪物最不想去的地方。”高思扬也不解地问道:“那么咱们……就在这儿等着飞机撞过来?”司马灰点了点头,说道:“伊尔-12飞机在穿过匣子的过程中,撞到了某个物体,这是一个早已存在的结果,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可能改变这一结果。”胜香邻循着轰鸣声望向黑茫茫的迷雾,她认为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听那雾里的响声,这架伊尔-12运输机正从外侧朝着石碑驶来,而那个怪物应该躲在石碑里侧,飞机要撞也是先撞上石碑,考古队的四个人自然难逃一死。拜蛇人石碑一旦受到破坏,那怪物就会立刻从看着石碑的僵死状态中复原,这岂不正是它想得到的结果?司马灰也在隐隐担心发生这个结果,虽然那架苏制伊尔-12运输机,必定会在匣子里撞到某些东西,可没人看见过究竟撞到了什么,撞上那树形怪物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测,而且听发动机的轰鸣声,从迷雾深处驶来的伊尔-12,确实是直对着石碑而来,等到撞击之后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司马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看了一眼,石碑另一端同样是雾气弥漫,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能感受到雾中沉重的死亡气息,说明那个浑身都是眼的树形怪物就躲在其中。难道考古队也要在石碑顶端一动不动,等待着结果降临?司马灰越想越觉得不对,万一结果与自己预期的不同,那该怎么办才好?何况从声音上分辨来势,伊尔-12运输机确实会撞上石碑,就算他胆量再大,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可也没办法让伊尔-12运输机改变航向,绕到石碑的另一端去,耳听发动机螺旋桨的轰鸣声渐渐扩大,不由得把心揪到了嗓子眼儿。事到如今,司马灰和其余三人只得死中求活,把身体当作重心,竭尽全力在石碑上拼命晃动,想将石碑向前推到。拜蛇人石碑原本矗立在地脉尽头,石碑高大厚重得异乎寻常,以考古队四人之力,万难撼动此碑,可石碑中间的深裂再也承受不住,在剧烈的晃动中,居然从中断为两截,上边的部分轰然倒向前面的黑雾。司马灰等人唯恐跟着断掉的半截石碑落在雾中,在倾倒断裂的过程中攀到了石碑底层,几乎就在与此同时,迷雾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迅速变得清晰起来,果真是一架伊尔-12运输机。它穿过匣子的速度虽不算快,可还是来势惊人,震颤人心的巨大轰鸣声中,贴着众人的头皮子掠过,四个人都被它卷动的气流带到,险些从下半截石碑上掉下去,急忙伏低身子躲避。伊尔-12运输机的机舱里黑沉沉的,没有半点儿亮光,以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擦着残存的半截石碑驶过,蓦的只听一声闷响,似乎在雾中撞到了某个巨大物体,只听声音却像撞在了朽木桩子上。司马灰等人趴在石碑上,抬起头来望过去,就见那架伊尔-12战术运输机的机舱顶部,趴着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形状像一株枯死的老树,上下都是根须,有几根搅进了发动机螺旋桨里,石碑周围黑雾涌动,看得并不真切。那东西刚离开原本的位置,大部分躯体还处在僵死状态,无法将整架飞机一口吞掉,能动的部分似乎在竭力挣扎,妄图摆脱伊尔-12运输机,肢体接触到机舱顶部,发出阵阵抓挠铁皮的怪响,但都是徒劳无功,想要控制住机舱内驾驶员的意识也做不到,因为那些人在进入匣子的时候,都处在意识恍惚的状态,转眼便被那架飞机带向了茫茫迷雾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众人看在眼内,心中惊骇实难言喻,这个万古不死的树形怪物,就这么被一架来自1963年的伊尔-12运输机撞出了匣子,从此彻底消失了,其实这个结果早已出现过,只不过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而已。这时,黑雾涌动更甚,司马灰等人被迫将防化呼吸器罩在脸上,他们知道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流逝到了尽头,正随着“熵”一同消失,伊尔-12运输机经历了进出匣子的过程之后,会因螺旋桨发动机熄火,迫降在东疆的库木塔格沙漠,而考古队四个幸存者的去向,却不得而知!四个人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也顾不上再想什么,埋下头将身体紧贴住石碑的断面,视线和意识都被黑暗吞没,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清醒过来。司马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周围的黑雾已经消散,便摘掉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打开帽子上的矿灯察看情况,发现那半截残碑就在身下,但置身之地,却是个近乎垂直的天然岩洞中,头顶的洞口处天光暗淡,好像有呜呜咽咽的风声。罗大舌头爬起来望了望四周,眼见不是地脉尽头的洞道,脑壳子里不免发蒙,疑道:“这是他娘的什么鬼地方?咱们莫非都死了,又落在阴间相见?”司马灰说道:“死了倒也省心了,只怕是落到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胜香邻说:“这次咱们与经历进出匣子过程的赵老憋一样,离开了原来所在的位置,却也因祸得福,否则弹尽粮绝,电池即将耗尽,困在隔绝天日的重泉之下,绝无再生之理。只是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在何处,不如先出去看看再做计较。”四个人为了预防不测,把仅剩的弹药装进枪里,稍事休息之后就往外走去。司马灰边走边回想一路的经历,由野人山大裂谷起始,到重泉深渊之下为终,总算解开了“绿色坟墓”的全部谜团,这么做的代价是死了很多人,最后能有这样一个结果,也实在是出乎意料。他以前曾被地震炸弹中的化学落叶剂灼伤,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如果留得性命,是不是还要再找机会揭开那些更深层的谜团?比如飞蛇崇拜的源头在哪儿,那个满身是眼的树形古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拜蛇人石碑上的死亡符号从何而来?可想到那些死掉的人,就为自己这些念头感到担忧,若是过分执迷于这些失落的秘密,还不知要搭进去多少条人命,又寻思现在经历着的事是否真实,这可能是陷在无底洞里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消除。司马灰脑中胡思乱想,等看到洞外的情形,他和罗大舌头等人都茫然呆立在原地,半晌没人出声。原来众人置身之处,是一座方圆不过数里的岛屿,岛上遍布低矮稀疏的植被,四周都是苍茫无边的大海,波涛异常汹涌,上空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在漆黑的地底时间太久,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困在这座弹丸般的孤岛之上,可能在最大比例尺的地图上都找不到踪迹。岛上又没有粮食没有水源,纵然有天大的手段,在此存活一两天也很困难,更指望不上有飞机和舰船从附近经过。高思扬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最后,她望着远方的海平线说:“这漫长的行程总算是走到了终点,困在这座小岛上,只怕是有死无生,不过即使回不去,死在这里也可以合得上眼了。”胜香邻道:“别这么说,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离开此地。”罗大舌头说:“没错,凡事得尽量往好处想,好不容易才从地底下活着出来,咱不得保卫胜利果实吗?我告诉你这么个道理,经历过大灾大难而不死,本身就是一种运气,我一贯主张——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组成部分……”说到这儿,他又问司马灰:“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虽然总走背字触霉头,可从长远来看,运气还是站在我罗大舌头这边的,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困得住咱们?”司马灰也不知自己这伙人是倒霉还是走运,只好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存在即是开始,消失才是结束,所以现在并不能算是结束,甚至不会是结束的开始,最多只是开始的结束!”后记 夏夜怪谈《地底世界》全部四册,考古队的行程到此告一段落。首先必须感谢各位读友,以及对出版这部作品提供帮助和支持的各位老师。按例要写一篇后记,向大伙儿报告一下写作过程和感受,但是作为后记,突然又想讲讲以前的事。我从来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不过童年的经历实在难忘。那时我父母都在地质队工作,经常要到野外出差,整个机关大院都跟着一起行动。大院里住着几千人,有自己的电影院、食堂和医院等设施,看电影是一概不要钱的。职工的孩子们,就上大院里的子弟学校,赶上春节之类的假期,又要坐火车回家探亲,所以从我不记事的时候起,就开始坐着火车了。当时我对火车的印象,都是绿皮慢车,车厢里很拥挤,有列车员给送开水,旅客们来自天南海北,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也有人打牌、下棋或看书。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车厢里听别的乘客讲故事。学校里每周二有一节故事课,课上老师让同学们轮流讲故事,以此锻炼语言表达能力。我回到大院里的子弟小学之后,经常会把我在火车上听来的故事,讲给班里的同学们,然后再听同学们讲他们听来的故事。虽然我现在完全不记得听过什么和讲过什么,但是像我这种拖着鼻涕的淘气大王,居然也可以安静地坐下,认认真真地来听别人讲故事,可见这就是故事的魅力。八十年代初期,野外和乡下的生活条件很艰苦,我记得当地老乡连糖炒栗子都没见过。但是对我和我朋友们而言,地质队大院内外有很多好玩儿的去处,尤其是仲夏的夜晚,田野间空气清新,大院南门外是起伏的高粱地,沿着路走下去,是从溪流上跨过的铁道桥。桥下的溪流里有很多鱼,野地杂草丛中,藏着各种各样的昆虫。我们这些六七岁的孩子,走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爬上铁道桥,就会看见很远处可望而不可即的大山,地质队每天都有很多人到那些大山里进行勘探。那时我们最喜欢听父辈们在野外工作的经历,那些故事里有莽莽林海、无边的雪原,还有深山里的黑熊、坟地里的狐狸、吸人血的草爬子、拳头大小的狗头金、各种罕见的岩心样本,当然也有遇到危险的时候,甚至发现过一些古迹。当地那些老乡家里,大多有从古墓里捡来的坛坛罐罐,他们不会描述那些东西有多古老,只能说“这瓶很古,绘在上面的女子都没表情”,意思可能是年代越近,瓷器图案中的仕女表情就越丰富。每到夏天的夜晚,我和另外几个小孩,都会在铁道桥下的田野间纳凉玩耍,缠着大院里的职工和看瓜田的农民,讲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时至今日还留有印象的,只有三四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内容自然十分离奇。其中一个是说拾荒捡破烂的人,常在脖子上拴着串打狗饼,打狗饼是种药饼子,专门用来驱赶野狗,因为狗鼻子最灵,一闻这味道就躲得远远的。乡下死人了都要在死者脖子上挂一串,这仅是个迷信的形式,因为前人相信,死人走向阴间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村子,村口石碑上刻有“猛狗村”三字,整个村子里没有人也没有鬼,全都是恶狗,死人如果不带打狗饼,鬼魂就过不了“猛狗村”,只能留在黄泉路上做个孤魂野鬼。还有一个是说当地有个小女孩,某天到山里去玩儿,那地方有很多坟坑,以前都是被毁的古墓,后来墓砖都被老乡撬走搬回家砌猪圈了,所以留下一个个深坑,里面全是稀泥,荒草丛生。她无意中碰到坟坑草丛里的一只怪虫,那虫子有常人手指般长,颜色像枯树皮,浑身都是眼,一动就冒黄水,气味腥臭。她被吓了一跳,赶紧从坑里爬了出来,晚上回到家,这个小女孩碰到虫子的手指开始疼痛,指尖上长了个水疱,痒得难忍。当时家里人没有多想,拿针在灯上烧了烧就给她把水疱挑破了,谁知接下来破掉的水疱就开始化脓溃烂,半月后一个指节都烂掉了。到医院去诊治,大夫也没见过这种情况,经过商量决定截掉一节手指,阻止溃烂继续延伸。但不管截去多少,断肢顶端都会继续生出一水疱,且随即向上腐烂,省城的大医院也无可奈何。到后来那女孩动了十几次截肢手术,胳膊被越锯越短,依然阻止不了腐烂,只要烂过肩膀,就别想再活命了,不知最后有没有治好。那坟坑里浑身是眼的虫子也成了一个谜。还有一次深夜坐火车,听一位旅客讲以往临近澜沧江的山区。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有许多佤族小孩都到山下一株老榕树下玩游戏,他们玩的游戏很特殊,如果在现在,恐怕会让人联想起《骇客帝国》动画版里边的一段情节。一群孩子发现了一个“灵异房间”,人可以在里面体验类似太空飘浮一样的失重现象。而那些佤族小孩玩的似乎就是这种游戏。他们轮流盘着腿坐到树下,不一会儿整个身体就开始凌空而起,忽忽悠悠地往高处升,几个起落之后才会缓缓降下。小孩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以为好玩儿,感觉像当了把神仙似的。可有大人路过的时候都给吓坏了,光天化日的这不是见鬼了吗?于是连打带骂,把小孩们都轰回家去了。不过山里的孩子都很顽皮,他们在没有大人注意的时候,还是会偷偷跑去老树底下玩“升仙”游戏,直到后来起了山火,山火把老树林子都烧秃了,这个“诡异”的游戏才算告一段落。因为山区的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又有些迷信思想,遇上个怪事也不敢过分探寻,事情过去后就更没人再去追究了,所以这个游戏的“真相”至今无人发现。只是这位乘客另外还讲到,那株老树一直都很邪门儿,如果天上有野鸟飞过,就会折着跟头往下掉。我不敢肯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毕竟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仅能猜测其中的原因。那一带常有蟒蛇出没,那株老榕树的树窟窿里恰好栖有巨蟒,它困在树中年深日久,挣脱不出,只能探出蟒首吸气,以老鼠鸟雀为食。这条巨蟒见树下有小孩,便生出吃人的念头,才使树下的孩子腾空升起。如果不是它最终气力不足,或许就要有某个孩子葬身在蟒腹之中了。不过在《狂蟒之灾》那样级别的好莱坞电影里,都没有出现能够隔空吸人的巨蟒。我想如果这个传闻属实,树中一定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才对,但并不是每一个“谜”,都有机会找到答案。正是这些在夏天夜晚听来的故事,让我后来有了要写《地底世界》的念头,不过这本书的主要背景,还是源自苏联的“地球望远镜计划”。顾名思义,人类设计制造了天文望远镜,可以通过它用肉眼来窥探宇宙星空,但人的眼睛却不能穿透地面,因为向脚底下探索要远难于向头顶上探索,人类已经可以到达太阳系的边沿,但很难打出超过三千米的深井,所以才将穿透地层的深渊称为“地球望远镜”,意指直通地心的洞穴。该计划的原型是早在六十年代冷战时期,苏联和美国这两大阵营,受到冷战思维支配,将大量财力、物力投入到无休无止的战备竞争当中,军事科研也以近乎畸形的速度突飞猛进,双方竭尽所能开发各种战略资源。当时苏联国土的南部和东部幅员辽阔,环绕着山岳地带,天然洞窟和矿井极多。为了比美国更早掌握地底蕴藏的丰富资源,以及人类从未接触过的未知世界,苏联人选择了贝加尔湖中一个无人荒岛为基地,动用重型钻探机械设备,秘密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挖掘。这一工程耗时将近二十年,他们挖出的洞穴,垂直深度达到一万两千米,是世界上最深的已知洞窟。因为涉及高度军事机密,所以“地球望远镜计划”始终都在绝对封闭的状态下进行,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内幕。关于苏联科学家通过地球望远镜发现了什么,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传说,内容非常离奇恐怖。有种说法是深度钻探挖掘到一万两千米左右,就再也挖不下去了,虽然钻头的熔点几乎等于太阳表面的温度,可有时候把钻头放下去,拉出来的却只剩下钢丝绳,而且钻井中传出了奇怪的声音,电台里会收到大量从地底发出的诡异噪声,那简直就是恶魔的怪叫,没人能理解这些来自深渊的信息,也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现场人员都以为他们挖通了地狱。随着深度的增加,难以置信的奇怪现象越来越多,最后因为各种可知和不可知的因素,这项工程被迫冻结。据说美国的宇航员,也在外太空接受过与之类似的“幽灵电波”——近年来被科学家证实是宇宙微波辐射,如同电视机里出现的雪花,或是电台中的噪声干扰。从遥远的过去到无尽的未来,自然界中始终存在着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电磁波,或许地底深渊里的可怕现象同样是电磁作用,不过这些情况还有待于科学家继续探索。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也是确实存在的事实,还有书中描写的1949年在罗布泊坠毁的C-47飞机,以及刻有古篆没人能看得懂的“禹王碑”等都是真实事件,或在现实中存在着原型。而《地底世界》这部小说,就是依托此类真实背景,再加上诸多民间怪谈、历史传说和探险元素来创作的。全书一共分为四部,与单元剧般的“鬼吹灯”系列不同,从第一部《雾隐占婆》到第四部《幽潜重泉》,是一个前后呼应、情节内容紧密连贯的完整故事,不能单独拆分开来。我想一定会有很多读友,想问我关于结局的问题。《幽潜重泉》确实是整个故事的大结局,这个故事简而言之,是讲让拜蛇人石碑困在地脉尽头的恐怖之物,想引着司马灰等人将它释放出来。最后的结局可能看似简单,其实隐藏着很多东西,我在此稍作分析。作为作者,我认为存在三个结局,分别是“磁山结局”、“匣子结局”以及隐藏的“无底洞结局”。“磁山结局”是指深渊里的树形古神被磁山困住,胜香邻死亡,考古队其余的三个人从地底逃生,回去之后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至于司马灰等人在从火葬场回去的路上,途中遇到很多怪事,只是由于他们进入过“熵”制造的无底洞,受影响而产生的后遗症,就好比做了一场噩梦。“匣子结局”则是按书里叙述的顺序,1963年一架飞机经历了进出匣子的过程,使“熵”这个怪物彻底消失,考古队全员存活,但被匣子带到了一座大海中的小岛上,依然面临走投无路的绝境。这是两个比较容易看出来的结局,此外还有一个是“无底洞结局”,即“磁山结局”和“匣子结局”全部是司马灰等人意识被“熵”吞噬,深陷在无底洞中感受到的经历,都没有真实发生过。我想“千江有水千江月”,不同读友阅读《地底世界》的感受,也不会完全相同。因此我不会明确说这三个结局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结局。不过身为作者,我也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并且在书中留下了一些暗示,细心的读友也许能发现,我为考古队选择了哪个结局。